吴关山扭头看许黟,果真看到他点了点头。
许黟紧蹙眉头:“吴兄若是仔细,就可看出他虽脉象无根,可其再探,可见脉沉细涩,是毒结筋骨。”
外面的顾丰听到这话,骤然撩起帘子,目光紧紧地盯着躺在床榻生死不知的顾生,而后看向许黟:“你说什么?”
许黟道:“他伤处糜烂不断,是因花柳病已经毒结筋骨。”
咣当一声。
只见顾丰身后的娟儿在听到此话,不甚撞到柜子,跌倒在地上。
她脸色煞白,双眼慌乱无神,柔软无力的身子骨都在难以自控地颤抖。
顾丰眉目戾气横生,恶狠狠地盯向了她。
此刻,他哪里不知道,这娟儿早就和顾生有染,而他这些日子,在书房中和娟儿逍遥快活……
如此说来,岂不是连他也中招了?
顾丰惶悚不安,手指对上她,嘴唇翕动地想要问个明白,话到嘴边,却迟迟问不出口。
许黟平静地看着他们一举一动,给阿锦递了个眼神。
阿锦收到暗示,当即清着嗓子,“哎呀”地喊了一声,她的嗓音在恐慌的气氛中尤为清亮。
众人被她的声音惊醒。
连地上的娟儿都抬起眸眼朝着阿锦看了过来。
阿锦说道:“郎君曾说过,这病能传染妻妾,妻妾若是也得了这病,亦会传给他人。”
顾丰的面色变了又变,瞧着更加骇人。
娟儿跼蹐不安地从地上爬起来,对上阿锦欲言又止。
吴关山不明所以,但也附和点头:“锦小娘子说得是,这病确实会传染他人。”
说罢,他便叹气起来,没想到诊治这么多回,他竟都没发现。
阿锦继续道:“郎君还说,这病初期能治好的,只要不避讳就医,那得了这病的人,还是能和寻常人一样。”
顾丰眼神动了动,忽而开口:“那我哥哥这病,可……还能治?”
许黟道:“能治,但难保两足瘫痪,筋骨窜痛。”
顾丰不是没听过花柳病,这病让人闻风丧胆,人人避而谈之,但没想到顾生竟是得了这病。大房隐瞒得真深呐,都这么多年了,竟是无人知晓。
这次要不是这许大夫看破了,恐怕到死,这顾生得了花柳病一事,便要带着进入棺材里。
联想到顾生可能将这病传给了娟儿,而娟儿可能传给了他,此刻的顾丰,恨不得顾生生不如死。
他掩住眼底恨意,抬起眼看向许黟:“还请许大夫,救我哥哥。”
许黟眼睑撩起,静默看他:“真想救?”
顾丰笑了:“他是我哥哥,只要许大夫肯救他,哪怕要顾丰散尽家财亦是要救他。”
“好,我救。”许黟应了下来。
救他,正合他意。
许黟出来屋子,让阿锦研墨,他要给顾生开两个方子。
吴关山好奇地跟过来,问他:“这花柳病,你打算开什么方子医治?”
许黟言简意赅道:“地黄饮。”
这地黄饮,不同药用用方不同,许黟所用的是出自《圣济总录》里记载的药方,再进行加减。
吴关山闻言,对许黟开的这方很感兴趣。
他之前就曾听过这“地黄饮”方,不过不是用来治疗花柳病,而是治疗中风的。
吴关山倾身看过来,见这其中君药为熟干地黄,有滋补肝肾的效果。
接着,就看到许黟用了去心的巴戟天,酒浸过的肉苁蓉,炒山茱萸,去根的石斛,去除黑皮的白茯苓……
一路写下来,竟是要十四味药材。
每一味药材都需要炮制过才使用,这方子可不简单。
吴关山不由地多看许黟两眼,没想到他会如此上心,他本以为许黟在见到这病人是得的花柳病,会直接带着阿旭阿锦离开。
“吴兄。”许黟唤他。
吴关山闻声回神,看到许黟拿着这方子递给他。
他接过方子,便听许黟说道:“这是你的医馆,你来给开药吧。”
“那伤处如何处理?”吴关山听后,眉梢深深一皱。
许黟淡笑说:“吴兄忘了,你既能救回一次,便能再救一次。”
吴关山若有所思:“可……”
许黟补充:“把腐肉切了。”
“再拿清酒洗,多洗几遍,再抹药。”
吴关山深吸一口气,亦是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他们这边商榷好,另一边,娟儿脸色漆白地在顾丰面前跪了下来。
她双眼泪盈盈地哭泣道:“丰二爷,奴婢真的不知啊,奴婢要是知晓了,怎么可能让顾生碰我。”
想到梁娘子半夜自尽,她和银翘本以为是心中不安,如今一想,怕是隐情在这儿。
顾丰抬手掌掴,将她打得摔倒在地。
他冷冷瞧着,咬着牙道:“要是让我晓得病了,看我如何惩治你。”
娟儿不敢哭得大声,捂着脸默默抽泣。
顾丰嫌弃她丢人,喊她先回去,等他从巷子里出来,就看顾家大管家站定在巷口,见到他时,小跑地过来。
“丰二爷,那许大夫已经给顾生治疗了,想来是真的有法子。”大管家看出里面有猫腻,心照不宣地说道,“要我到时另请许大夫到府上来吗?”
顾丰瞥他眼,“嗯”了一声。
他重新回到医馆,里面传出阵阵痛苦的嗷叫,这声音难听刺耳,顾丰眉头皱着,问了才知道是顾生发出来的。
“都要死的人了,声儿怎还那么大。”顾丰言语中有些不满。
大管家在旁赔笑道:“他在里面受苦呢,许大夫命人用清酒洗伤口。”
顾丰“哦”了下,虽然心中依旧不满,可只要想到以后顾生躺在床上苦苦哀求他的模样,便觉得解气不少。
“既如此,那我怎么能不去看看。”顾丰道,“我得多关心关心哥哥才行。”
……
事后,许黟带着兄妹俩出来医馆,他们没坐驴车,而是迎着寒风步行着回来。
他们一到家里,就让林氏给他们烧洗澡水。
只有把身上的衣物上上下下都消了毒,又换上了新的,三人才算放心。
今日的事发生得荒唐,一个将死之人就这么被许黟救了回来。虽然那场面可怕可恶,但一想到是那样的人,兄妹俩对上顾生那惨兮兮的样子,便丝毫可怜不起来。
甚至还觉得,这样的人害死了梁娘子,梁娘子更加可怜了。
阿锦不明白许黟为何要救他。
“为何不救?”
许黟挑了挑眉,今日顾丰为了表示他对顾生的兄弟情,拿来做戏的诊金那可不少。
他拿着那交子看了看,眼神划过一丝冷淡的笑。
“郎君曾说过,医者有五不治。”阿锦鼓着腮帮子,头次在看病一事上反驳了许黟。
“难道郎君都忘了之前说过的话,连那等恶人也要救了吗?”
方才在医馆里,人多口杂,阿锦不想因此与郎君生了分寸,这会儿堂屋里没有他人,阿锦便忍不住了。
阿旭想拦着她不让她说,阿锦甩开了哥哥的手,瞪了他一眼。
“难道哥哥,也觉得他该救?”
阿旭抿唇:“……”
他是觉得不该救,但郎君想救,应该有郎君的想法,“妹妹该听郎君怎么说。”
许黟看她满脸气愤,想想这孩子被他护着确实有些不守规矩,放在古人身上,那就是欺主的奴才该打该骂,他没在这事罚她,是因为他从未把两人当成下人看待。
这是古人和现代人的思想差异,许黟不觉得这有问题,反而因为阿锦敢问,对她高看了一眼。
许黟道:“人想死很容易,但想要活着却很难,对于犯恶的人来说,是轻松地死掉,还是煎熬地活着更能解恨些?”
话音落地,阿锦看向许黟目怔口呆。
半晌,她吞了吞唾沫地问:“郎君,你不是在救他?”
许黟颔首:“不,我是在救他。”
因为心中厌恶,所以才想要救他。
因为不想梁娘子白白送了命,所以想要救他。
因为想要外人知道顾生是因何而病因何而故,所以才要救他。
……
许黟半阖双眸,有那么一瞬间,他违背了自己曾经宣过的誓言。
但又何妨呢。
他都穿了,偶尔不想遵守那个道德标杆的答案,他爸妈和哥哥,也不会追着过来打他啊。
哪怕他很想再见到他们。
……
半日,市井里果真传出了顾家顾大郎的病有隐情。
有个婆子看到顾大郎从医馆里抬出来,扬言说这顾大郎得的是花柳病,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如今也遭了殃,身下那二两肉都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