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默默地将视线收回,看来这顾家,要生变了。
……
几日后,盐亭下了大雪。
邢家的义诊堂停了,许黟不用早起出门,便在屋里烤着火,吃小芋艿。
屋里弥漫着烤芋艿的香味,炉火上放着铜锅,里面烧着滚烫的热水,许黟丢了红枣、桂圆、枳实等物,让它们在锅里慢慢地煮着。
旁边还有个小炉,上头放着陶罐,里头有半罐子牛乳,许黟让阿旭把过滤掉茶叶的红茶倒进入,再加入盐,做成简易版的咸味牛乳红茶。
冬日里,能喝上这么一口热奶茶,实在是舒畅。
没一会儿,炉火上的锅咕噜噜地飘出香味,弥漫在整个屋里。
大家则是各忙各的,角落里,阿旭拿着《千字文》在教二庆学字。而阿锦捧着医书,在恶补许黟最近教她的花瘘候症。
至于颜曲月,她靠着许黟旁边的椅子坐着,手里拿着雕刻刀在刻着什么,时不时地就要往许黟那瞥一眼。
许黟在剥着小芋艿烤得焦黑的外皮,里面的肉质细腻粉糯,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他剥好,便递过去给颜曲月吃。
如此清闲和睦的场面没持续多久,很快,许家的门就被敲响。
林氏放下手里的绣棚,跑去开门,外面敲门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是妙手馆里吴大夫的学徒。
外面天寒地冻的,林氏请着他进来说话。
学徒见到许黟,先是行了礼,再表明他的来意。
他是来请许黟去妙手馆一趟的,说是妙手馆来了个棘手的病人,这病人的情况十分危急。
“吴大夫说,那病人之前与你说过一回病情,如今他来医馆里,但人怕是不行了。”学徒按着吴关山的话细细说来,“但这等病情难得一见,吴大夫说,已问过那家人的同意,想着请许大夫过去旁观诊治。”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许黟,这病患的情况特殊,请他去攒经验,顺带看下能不能把人救活。
许黟意识到这人是谁,他拧眉沉思片刻,便应了下来。
不过,他要去,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第199章
“郎君, 我们也要去?”阿旭和阿锦听到郎君要带上他们俩,皆是睁大了眼睛。
许黟进屋拿了药箱,去药柜里取了两个药瓶子放进去, 淡定道:“你们跟着我学医多年,也该是时候挑拣个棘手的病人试试。”
“可那吴大夫不是说,这病人怕是不成了吗?”阿锦疑惑地问。
拿这样的病人给他们练手,看着可不是郎君所为。
许黟先是一笑, 却也给他们卖了个关子, 反问他们道:“你们不好奇,何为尽去其势者?”
阿旭和阿锦:“……”
被这么一问, 确实有些想啊。
两人也不矫揉造作, 自是听从许黟的话, 收拾着东西背上,跟着上了驴车。
冬日天短,他们出门时, 天色已灰蒙蒙的。
吴关山的学徒想要跟着驴车在后面跑, 被许黟喊着上来车厢,他拿了饼子给他吃,一面问了些关键问题。
“那病人,是谁送来的?”许黟微笑着问他。
学徒吃着饼子,握着暖手炉,感激道:“是顾家的丰二爷和管家, 还有个女使。”
许黟又问:“顾家老太太没来?”
学徒摇了摇头,说道:“顾家老太太两日前就病倒了, 让吴大夫去瞧病了。”
听到是病了, 许黟便知道为何会答应让别人来看了,这顾家二爷, 有些手段。
许黟面色不改,看学徒喜欢吃这饼,笑道:“这是阿旭做的梅菜肉饼,你要是喜爱,这些等会带回家吃。”
他说罢,在旁边仔细听着他们说话的阿锦,就拿出干净的帕子,把饼捡起包上。
学徒见状更加感激了,连连道谢,才把饼放在挎着的佩囊里。
妙手馆到了,许黟下了车,带上阿旭和阿锦进到里面。
医馆里的大夫学徒见到许黟,都停下手中动作,过来与许黟行礼问好。
这时,冯木章从诊堂里出来,看到许黟眼露微惊,快步过来问道:“许大夫怎么有空来这儿?”
许黟回他:“冯大夫,吴兄喊我来的。”
冯木章一愣,想到里头那半死不活躺着的病人,而后凑过来小声道:“那病人凶多吉少,许大夫还是别参合了吧。”
那人看着便是治不好了,但若是许黟出手,也治不好的话……
冯木章觉得,吴师兄有些莽撞了,这哪是能叫许黟来的事啊。
许黟见他好心劝说,便拱手道:“冯大夫安心,我就是看看,真治不好,亦是命也。”
闻言,冯木章无话可说了。
他抱了抱拳,说道:“吴师兄就在那屋里,许大夫且去吧,我暂且要去忙了。”
“好,多谢冯大夫。”许黟笑着与他道别,带着兄妹俩进到里面。
他们刚打起帘子,便先闻到铺天盖地的恶臭。
接着,就看到屋里站着的几个人,皆是脸上系着棉布做的面罩。
吴关山看到他来了,连忙取三条面罩让他们系上。
“哎呀,这小贵带你们来了,也不说声,好让你们进来有个准备。”吴关山说道两句,看许黟带着兄妹俩来,便朝着他问了声。
许黟平静地看向那个眼熟的贵公子哥,淡定地收回视线,与吴关山道:“让他们俩跟着学学。”
许黟的到来,在场的顾丰自是看到了,他惊讶一瞥,没想到这长得五官俊秀的年轻人,便是县城中有名的许大夫。
再一看,就看到他身后跟着个梳着同心髻,戴着银钗六支,面貌娇丽,双眼水汪汪的女使,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绣花袄子,彩绿百褶锦裙,外面还搭着鹅黄色缎面短褂。顾丰便先想到,这女使好生动人。
他笑道:“这位就是许大夫了吧。”
许黟走过来,说道:“在下许黟,不知这位是?”
“我是顾丰,家中排行第二。”顾丰笑着道,“里面躺着的是我哥哥,他病重,如今是起不来身了,吴大夫都没法子,不知许大夫可有方法。”
他既敢将人送来,便是看在人快要到不行的份上。
要他看,这顾生的下身都烂成那模样了,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怕也是没法从阎王爷的手中捞回人。
因而他在听到吴关山要请许黟来旁观诊治,二话不说就给答应了。
便是想要给外面的人做做样子,他想要得到家业,也要光明正大的拿,不让外人诟病他二房贪了家产。
只是老太太不争气,这个时候又病倒了,打了个他措手不及。
许黟像是没听到他话里有话,淡定道:“需容我看过再议。”
“许大夫请便。”顾丰说着,目光又落到阿锦身上。
阿锦似是没看到他灼热的目光,越过了他,跟着许黟进到里面。
顾丰愣住,有些不可思议。
接着,他又看后面的随从也跟着进去了。
顾丰看向吴关山,问道:“这是何意?”
吴关山道:“那兄妹俩是许大夫的徒弟,顾二爷难道不知?”
顾丰:“……”他从哪里知晓!
没想到如此娇娘子,也不怕那等恶臭。
顾丰心里想着,伺候在他旁边的娟儿,已经将目光来来回来地往里瞧。
以她对顾丰的了解,哪里不知道,这位爷是瞧中里面那个女使了。
许黟他们进来,这里面的味道更重了。
他拧着眉,有些嫌弃地拿着木条,挑起床榻上的被褥。
下一刻,顾生的伤势就赤条条地出现在眼前。
阿锦捂上眼睛:“!!!”
阿旭看到了,胃里一阵翻涌,差些就要吐出来。
他们心有余悸,小心地把视线挪回来,看到那处腐烂得不成样子,忍着恶心,小声地询问:“郎君,都这样了,还能救活?”
许黟紧皱着的眉梢没松开,他目光落在断根处,那里的糜烂状况最严重,再往上看去,渐渐地生出斑斑点点。
不注意看时,还以为是从里由外地快要腐烂了。
但许黟知晓内情,知道那斑斑点点并非脓化,而是压制不住的梅毒表露出来了。
外面,吴关山应付完顾丰,跟着进来了。
许黟问道:“你可为他把脉过了?”
吴关山点头道:“他来时我就脉诊过了,其脉浮数之极,至数不清,乃无根之脉。”[注1]
因为这脉,吴关山跟顾丰说顾生已经是绝脉,才有了请许黟一观这事。
许黟拿着木条指向红斑,问吴关山和阿旭阿锦:“你们看出这是何物了吗?”
“这是红疮?”阿旭小心地靠近一步,看到那红斑,很快就想到这处。
阿锦最近在恶补花瘘候症,看到那红斑,当即就想到了什么:“是疳疮。”
“疳疮……”吴关山目光一凝,细细打量那处,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果真是疳疮。”他吁出一口气,猛地转头看向阿锦,“锦小娘子是如何知道的?”
阿锦眨眨眼,说道:“是郎君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