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嘴角挂着笑,心里也是无奈, 这些年他接触过这么多医患,其中得风寒的病人那么多都没被感染,哪想这回冬季赶路,在半道得了风寒,连连咳嗽数日,这两日才渐渐好转。
他不想把风寒传给他人,然而颜曲月执意要照顾他,好在大家身体不错,并没中招。
“阿锦,等会进城,你先给你家郎君熬药汤。”颜曲月吩咐道。
阿锦“诶诶”应了两声,止不住叹道:“我还以为郎君会是铜墙铁壁,是不会生病的,经了这事,我才晓得,哪怕是郎君也有身体不好的时候。”
许黟嘴角抽抽:“你家郎君也是人呐,是人就会生病。”
蕲水县位于大别山南麓,是淮河与长江分水岭,这里雨水充沛,有诸多湖泊,春暖雪化时,乍暖还寒。
恰逢雨天,寒丝丝的冷风钻进车厢,说话间,许黟裹一裹外面披着的棉袍子。
颜曲月心细地瞅见他的小动作,把烧得暖烘烘的暖手炉塞到他手里。
“你就好好养着,别操心其他的,进城后的事我来安排。”
许黟四肢乏意,懒洋洋地点头:“听娘子的。”
剩下的二里地,行了两刻钟左右。
等进入城时,驴车外面溅满泥污,阿旭和二庆放慢驾车速度,穿过两端有行人避雨的街市,寻到一间客栈。
客栈里的店小二牵引着驴车往客栈后院去,颜曲月戴上帷帽,打着油纸伞从车厢里出来,阿锦搬好脚凳,举着帷帘,许黟借着颜曲月的油纸伞,进到客栈里。
他们一入内,安置好行李,阿锦便掏了几个钱给店小二,要一壶干净的井水。
她提着水壶回来煎药,许黟已经被颜曲月强制要求躺在床榻歇息了。
他生无可恋地翻了翻身,寻思着要不要起来看会书。
“郎君,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别惹娘子生气。”
阿锦进屋,见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许黟,笑着提醒。
许黟眼角一跳:“……”
“你就不能给我打打掩护?”
阿锦不假思索道:“这事儿我听娘子的。”
许黟佯装生气地从床榻坐起来,喧嚷道:“反了反了,到底是郎君在前还是娘子在前,娘子都出门去了,你听话又有何用!?”
阿锦怔了,提眼看他,看出他不是真的生气,便道:“那我将这话说给娘子听,叫她评评理。”
“嗯?”许黟气笑起来,“罢了,君子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说着又趟回去。
阿锦嗤笑:“郎君好骨气,这会儿怎么就恹了,莫不是怕娘子听到这话说你?”
“少来这套,娘子不是让你煎药,快去快去,不要来烦我。”许黟喉咙处闷闷的,像是堵着一口散不开的气,这是风寒还没好全,说多了话不舒服。
他翻过身,面对着灰扑扑的床帐,懒得跟她说话。
见着郎君少有的耍性子,阿锦只笑笑,没真的说些不大敬的话。
少刻,阿锦在廊檐蹲着身煎药,阿旭抱着箱笼过来。
兄妹俩站在廊檐下说话。
“你没跟着娘子出门?”阿锦疑惑问。
阿旭摇头,说是二庆跟着娘子,又道:“郎君可歇息了?我刚刚整理箱笼,瞧到一箱药材溅到雨水发霉了。这天气也不晓得何时有太阳,想问问郎君这箱药可留着。”
阿锦想了一想,说:“下回再说,郎君病还没好就操心这些,不益于养身子。”
“郎君是又想忙活事儿?”阿旭听了,愁着眉道,“娘子不是说病好之前都由她来管,那郎君有说什么?”
之前郎君身体好,他们倒没发现郎君有这样的小性子,夜里咳嗽睡不着还要点灯看书,被颜曲月骂了两回才有今日的老实。
后面,他们就学着颜曲月的样子,不让许黟这般肆意妄为。
阿锦回想着刚刚与许黟顶嘴的事儿,凑过身小声地跟他嘀咕郎君还想要看医书。
果然,便是阿旭听了都紧紧皱着眉觉得不合适,研读医书多耗精神呐,郎君风寒还没好,哪怕底子不差也不能这么折腾。
“你不让郎君看书是对的,要不然娘子晓得了会生气的。”阿旭小声叮嘱。
两人聊到此,不由地看向身后阖着的屋门。
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也不晓得郎君睡着没有。
不过两人打赌,郎君肯定没睡着,就是不晓得在做什么。
……
颜曲月带着二庆去到牙行回来,进到屋里解下帷帽和蓑衣,还未坐下,许黟便从里屋的床榻起身,披上外袍打着布帘出来。
她拧眉看他脸色,问道:“没睡?”
许黟啜了一口茶润喉,说道:“久卧伤身,我几日躺得骨头都酸了,要是还睡我晚上指定更加睡不着。”
听出他话中委屈,颜曲月抿嘴浅笑,却也不依着他:“那天逞强在夜里吹到风,又不爱吃药,不穿袍子,再如何厉害,也要掂量本事,还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
许黟:“……”
安慰的话没听到,反而被训了一顿。
他恹恹撑着颐,漫不经心地赏着窗外雨景。
人病着就不爱思考,冷静吹了一会儿春风,许黟逐渐回味这座烟雨蒙蒙的古县。
这么一想,他就记起来宋代医王庞安时就是蕲水县人,而如今才刚景德年间,离庞安时出生还有四十年左右。
即使能在蕲水县见到庞家人,那也顶多是庞安时的祖辈那一代。
当年刚穿越不久,许黟就异想天开过有没有机会见到医王本人。
现下真来到蕲水县,却是早了四十年。
时机不对啊。
许黟轻笑一声,复而摇了摇头。
夜里睡前,许黟把煎好的驱寒药饮尽,漱口之后,他脱掉外衣便沉沉睡去。
梦里,他遇到了一个老者,老者带着个小童,小童背着箧笥,从里面掏了一本古书籍给他。
“这是什么?”梦中的许黟懵然地拿着医书。
老者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在眼前消弭散去。
许黟一惊,急促呼唤着对方,哪想奔跑间,误入迷茫地,如何都走不出来。
……
第二天正午,许黟方才醒来。颜曲月等人都在屋里等着他,看到他醒,皆是松了一口气。
许黟怔了怔,明白过来他这是让大家担忧了。不过他天马行空地做了一整晚的梦,没觉得精神疲惫,反而睡得香,醒来连风寒都好了。
阿旭和阿锦都很担心他。
轮番给他脉诊,得出真的病好了,才高高兴兴地笑起来。
许黟的风寒好了,又重新拿回话语权,不用被颜曲月拘在床榻什么事都不能做。
这会儿,笑着对她道:“娘子,你昨天说在东城赁了宅院,那今日我们就退房,搬去宅院里住。”
颜曲月附和道:“在客栈总归不方便,去到宅院里早晨还能起来练拳。”
阿锦依着娘子说道:“郎君刚病好,还不能使劲,这摆摊看诊也不急于一时,要我说呀,不如过两日天晴了,让二庆去寻个营生做。”
“蕲水外多湖泊,都不好打猎,确实可以做个别样的营生。”二庆憨憨地笑着说。
许黟摆摆手,说道:“不急,等过几日再谈。”
虽然蕲水在大别山南麓,但这样的好青山却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想要在蕲水做什么,得先打听好消息再做判断。
颜曲月和二庆等几个人都没有异议,反正有许黟在他们做什么都不担心。
不消一会儿,乌泱泱的几个人散开,都去各忙事儿,打包行李的,搬箱笼的,整理货物的,连许黟都在其中,亲自负责他那两箱沉甸甸的医书。
这书是他的宝贝,车可丢,书不可丢。
太阳落山了,箱笼整装完毕,一行人来到新赁的宅院。
颜曲月的眼光很不错,挑中的宅院有七成新旧,从廊檐入内,可窥见一亭四方楼阁,上方的角替雕刻精美蝉肚。
阁楼位于高处,可赏湖景,是闲情雅致的好去处。
颜曲月便是见到这阁楼就喜爱上了,拉着许黟上楼看对面青黛色湖泊。
“那牙行经纪的说,这湖到炎夏能开满荷花,坐在这方美人靠,就可看尽蕲水风光。”颜曲月依着美人靠翘首以盼,眼角余光瞥见一白鹭飞过,更是喜然。
许黟见她笑得如此璀璨,忍不住道:“那我们就住到炎夏再走。”
“真住到那时候,岂不是要很久?”颜曲月一面欣喜,一面犹豫。
许黟摇摇头,说道:“这蕲水好风光,光是能叫得上名的湖泊就有不少,我还想去见见声名在外的望天湖。”
他们这一路游历,何曾不是赏这路上风光,见过的名山胜川繁多,也难抵美景诱人。
“往后再说。”颜曲月失笑。
怕他说着说着就要立马去望天湖,连忙打住他的话头。
许黟刚病好,两人只在上面待了一会儿就下楼。这会儿,阿旭他们将箱笼都搬到屋里去了,将其不重要的分好,其余等留着许黟回来再做打算。
那一箱淋到雨发霉的药材,许黟检查后,就打发兄妹俩挑出能用的,不能用的就销毁。
书房在阁楼的隔壁,走几步路就能到,他把书箱搬进里面。
整理书籍时,阿锦二庆过来问:“许大夫,阿旭兄问今晚吃什么好?”
“你让他自行安排。”许黟说罢顿了下,思索着说道,“我记得策湖盛产螃蟹,这会才二月,也不知道有没有螃蟹吃。”
二庆挠头:“那……我去买?”
许黟挑起眉梢:“我跟你去。”
他来到蕲水就在客栈里没出门,都快要憋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