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小声嘀咕:“是郎君有事瞒着我们。”
“?”许黟更困惑了。
他没好气地说:“我有何事瞒着你们。”
阿锦胆子大,经过颜曲月提点,胆子更大了。她哼声道:“郎君夜里不睡,肯定是有什么烦心事,有事不说,那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
被点出心事,许黟神态不变,沉稳道:“晚上喝多好茶,夜里睡不着罢了。”
闻言,阿锦急哭了,忍了半日的眼泪啪嗒掉下来。
也不抬手擦眼泪,使劲地咬着唇角,片刻才哽咽地说:“郎君说要雇人我就该想到的,郎君就是不想要我们了,才会想换着人使唤。”
许黟无声叹气。
阿锦的话算说对了一半。
“都多大了还哭。”颜曲月走过来,拉着阿锦擦眼泪,“你们有要事忙,耗在打杂上算什么事,郎君也要为你们前程着想,你这么哭,他又舍不得了。”
阿锦眨眨眼,夹在眼睑的泪花又掉下来,这回她使劲擦了把脸:“娘子也觉得我们该离开吗?”
颜曲月愣然,回头看许黟:“你想让他们走?”
许黟好生冤枉:“都是阿锦瞎猜,我没说让你们都走。”
“那是让哥哥走,还是让我走?”阿锦执拗地想要知道答案。
许黟喟叹一声,心硬道:“当初我就说过,我不会留你们太久,你们早都出师了,跟在我身边只会被其他人忽略。”
他不想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好苗子拘束在旁,他们应该拥有更加敞亮光明的未来。
话音落地,好半晌没人出声。
烛火明明晃晃,将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像三根立着不动的柱子。
片刻,阿锦红着眼眶斟酌出主意:“郎君身边需要信得过的人,比起我和二庆,哥哥更适合留下来。到时郎君要是离了京都,我和二庆可以留着帮忙打理庄子,邢郎君那边要用的药丸我也可以炮制,不用郎君托人送来。”
说着说着,她呼吸急促起来,怕许黟连这都不答应。
便又继续道,“郎君之前说想让我开医馆,我也可以在京都开个医馆看病的……”
许黟听着难受,打断她:“阿锦,这事往后再议。”
“郎君……”阿锦更加焦急了。
颜曲月拉住她,对着她摇了摇头:“别为难他了,他也痛苦。”
放谁在京都,许黟都不放心。
京都不比其他地方,满地豪门贵胄,要是不小心得罪人,日子便会过得艰难。
许黟不舍得阿锦留在京都吃苦,也不舍得阿旭孤零零在京都。
左右难割舍,许黟连着两夜睡不着。
没想到会被阿旭发现,提前将这事说开,让他更难选择。
……
初八这天,街巷口停了一辆马车。
尚弘深提早派人来接许黟他们,车夫恭敬候着,眼力见地搬凳子,提药箱。
许黟拒绝他提药箱,先入了车厢坐下,阿旭和阿锦紧随其后。
阿锦哭了两天,眼睛都是肿的,今早醒来,拿着煮鸡子揉眼睛,气色瞧着好些。
她高高兴兴地期待着茶会,看不出来昨天还哭过。
作为罪魁祸首的许黟不敢问起这事,顺着她的话头,讲了些茶会上要注意的事项。
这次参加茶会,许黟挑选了三张药方,是消渴病方、黄瘤病方和安胎方,每个方子后面都写有病症可以作为依据辩证。
这三个方子涉及到内科、外科和妇科,正好是他们三人各自擅长的领域。
另外带来的药丸,则是消食丸。
他没有把消食丸的药方一并带来,这方子他们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但他不打算提供配方。
至于参加茶会的医者能不能分析出来配方,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
尚教授没说茶会开设男女分席,到时阿锦跟着阿旭,不要独自乱走,离开他们的视野。
聊着天,路程很快过去。
马车来到城东门,在一座挂着蓬花型灯笼的瓦院停下,外面已停着好些规格不一的马车。
许黟不是最后来的,他们挎着药箱入内时,远远地见到两辆马车朝着这处庄院过来。
庄院前门有条石子铺的路子,弯弯绕绕地穿过庭院入到前厅。前厅陈设几条长桌,左右有茶座,但没人。
引路的女使便道:“先生们都在后院赏花仙,后院也设了茶座,许先生请随我来。”
五月芍药开,芍药也被称作为花仙。
“有劳。”许黟颔首。
随着女使在前带路,他们绕过抄手游廊,入了后院拱门,女使止步在前,笑着欠身离开。
许黟带着女医参加茶会,在茶会上属于前所未有,太医院里提前知情的只有几人,他们早早过来,便是想见识下能让尚院判同意参加的女医可有真水平。
多数人只知许黟,不知其人。
但谁是许黟很好猜,身边带有女娘的就是。
真的见到有青年携带女郎参加,不止那几人,其他人也纷纷望了过去。
“这是谁?”
“怎么还带家眷了?”
“茶会不可带家眷,难道这女郎也是医者?”
在众人疑惑中,一个穿着仙气飘飘的道袍中年男子朝着许黟过去了。
“许先生,久仰大名。”莘淮笑眯眯地说,“我很早前就想见一见你,但尚兄总说不急。”
许黟和兄妹俩连忙行礼:“敢问先生是?”
莘淮笑道:“我是太医院的文书属官。”
当初派人打听消食丸的便是他,莘淮是太医院吏目,正七品,素来在院里搞研究,隶属左院判管理。
虽然品阶低了一些,可好歹是个正七品官职,平日也会给太医院的医生们讲课。在医生们的眼里,地位还是很高的,何况他还有个当右院判的好友。
看到莘淮主动,暗中观察的人里开始猜测这青年是谁。
听到中年男的自我介绍,许黟讶然一瞬,太医院的文书属官除了负责科研,还负责管辖医书,整编和修改。
许黟心神微动,郑重行揖喊道:“许黟见过莘吏目。”
莘淮扶着他起来:“不用这般客气。”
说着就抓住他的手腕,笑眯眯地说,“我研究你在相国寺卖的消食丸半月有余了,其中有两味药材一直不知其数,在药房里炮制了上百回,都不能复刻出来。”
真真是奇怪,以前他都不曾遇到这等问题,“你来跟我说说,这两道药材究竟用了多少量?”
许黟愣住:“……”
这茶会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第260章
此届茶会由尚弘深主持。
医者论道交流, 不讲究官场那套,脱下官服,大家都是以师长、教授、学生等辈分称呼。不是官医者, 多以姓氏加上“先生”、“兄”为主,少有用官威施压。
场内气氛多是放松,自由交流,但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今日尚弘深也不得闲, 拿了些医案过来批注。
还没看几页, 外面小童敲门进来,语速飞快喊道:“尚教授不好啦, 莘教授拉着新来的许先生去药房啦!”
*
尚弘深到达药房时, 偌大的屋子里挤了好些人。
这些人都是听到许黟是消食丸的炮制者后跟着过来的, 见到本人,积累许久的好奇达到巅峰转化凝聚成跃跃欲试的实质,恨不得拉着许黟说话的人不是莘淮而是自己。
“尚教授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
前方观望而耸动的人头频频回头行礼, 同时默契地让出一条路来。
尚弘深扫视他们一眼, 迈步进入内围,便见许黟在品鉴莘淮炮制出来的“消食丸”。
没有配方,莘淮拿到消食丸后自行品尝滋味,将能口尝出来的药材记录下来,再把药丸化水溶开,一点点地解析里面每种药材的含量。
太医院的官医自是要比沈家的大夫厉害的, 沈家倒台之前,对着陈氏消食丸只研究出来了其中几味, 另有两味药材一直没有确定是用了什么。
但莘淮只用了半个多月, 就已经将陈氏消食丸的配方摸清得差不多。
他靠的是多年专研药材的经验,才能这么快将配方拆解到这个程度。可惜还是差了些, 他炮制不出来一模一样的,并不止是蓬术和枳壳的用量不对,陈皮的用量也多了一些。
这才导致炮制出来的药丸出现味道不对的根本原因。
许黟不打算直接将这两味药材的用量说出来,他当着莘淮的面尝了一丸,真挚笑道:“在下着实佩服,莘吏目炮制出来的消食丸,其药效已经十分相近了。”
莘淮却不满意,皱着眉头:“差点,这药丸还不够好。”
他是越专研越对这个叫许黟的青年好奇了。
到底是师承哪个老先生,才能有如此高明的医术。
莘淮一问。
许黟就拿出从始至终的说辞,沉声道:“当年双亲劳累病倒,我在家中伺疾,偶然上山遇到一位隐世老前辈,他念及我弃文学医,教导我良多。可惜我学医太迟,双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在场的医者对这个说辞认同感很高,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