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岳森道:“在京中太安逸了。”
他能接触到的东西,只有一些案件审理和法律文书,待了数年,接触到的大大小小的案件累积够多了,是时候离京了。
“申请书写了?”许黟看他。
邢岳森说还没有,道不急,他再看看京都其他部门可有实权的好去处。
说着,他就跟许黟道:“上回那犯人招供了。”
原来受害者和犯罪者两家的羁绊不止是那十两银子。
当初两家祖父是旧相识,因而给彼此后辈定了一门亲,让两家的孙儿孙女缔结良缘。后来他家祖父先逝,两家关系没有之前亲密,加上对家借了十两银子后不承认,这亲事也就闹掰了。
哪想对家小儿行为孟浪,见着他家姐儿长得好看,便哄骗了去,不小心给暗怀胎珠了。结果对家不愿娶他家姐儿为媳妇,那哥儿也是个好逸恶劳,怕担事儿的,听家里的话,别抱琵琶与别人家的姐儿定了亲。
他家姐儿被误了终身,想不开要一死了之,被她哥哥给拦住了。
也不知犯人的儿子使了什么法子,让自家妹妹堕了胎,性情改变不说,还听话不再犯傻。后来才知他儿子想要杀了对方全家,只捅了门房,就被他给拦住了。
“他本想劝他儿不要杀人,但他儿不愿,便拿了柴房的砍刀,替他儿砍杀了人。”邢岳森目光沉沉的说完。
许黟沉默半晌,轻叹一口气。
“应该不止这些?”
“对。”
邢岳森饮了一杯酒,复而继续说:“若是真只抛弃良家娘子,告官便是,怎会因为此事葬送这般前程。”
即使有亲人作为偿命要挟,到这时候,犯人还是隐瞒了一部分情况。
后来邢岳森对着证词觉得有所纰漏,又另外严审了罪犯儿子。他儿子没有他爹藏得深,几番攻心计就败下阵来,全盘托出。
许黟好奇问:“难不成是对家还做了过分的事?”
邢岳森想着审问出来的东西,两眼微冷:“他家死得不冤枉,当初他家祖父病逝,其实是对家所害,才叫他们家财两空,还害了他妹妹,这才让他起了杀人之心。”
之所以还继续瞒着,那自是杀死对家三口人的,并非他爹,他妹妹亲手砍了那负心汉。他爹来善后,本想放火烧了,但杀人动静不小,街坊们跑去报官。他爹为保儿子女儿,将全部罪责揽在身上。
听完,许黟唏嘘不已,跟着饮了几杯酒。
“黟哥儿,我这事办完,怕是要升官了。”邢岳森脸上带着一丝醉意,双目却清明。
他不急着写申请书,就是等着上头会有什么安排。
许黟给他倒酒的动作没停,低声道:“若升了,你怕是一时半会离不了京。”
“……嗯。”
而后,两人沉默许久。
七月七夕一过,京都热闹几日,又恢复平静。
许黟家里的诊堂照旧开着,每天都有不少患者上门问诊。
其中不乏一些京中豪商巨贾,他们看病出手阔绰,看病的诊金不低于十贯钱,短短数日,许黟和兄妹两人收到的诊金就有几百贯。
很好地缓解了阿旭对于开销大的压力。
他买东西再也不扣扣搜搜了,见着市井鲜果铺里有买荔枝,奢侈地买了两篮子回来。
家里人都爱吃荔枝,上回霍玉清送来的两筐,许黟送了半筐给邢岳森,半筐拆成几份,搭配了一些别的物什,送去了尚弘深和莘淮,以及几个经常来找他论道的教授。
许黟看他又买荔枝,便让阿旭留一篮子。
“我记起有道菜叫‘荔枝酿肉’,听说吃着爽口开胃,酸甜不腻。”
阿旭听得馋虫子被勾起:“郎君,快教我这菜怎么做。”
许黟略微思索着他以前吃过的荔枝酿肉,只简单记起来荔枝去壳去核,再用肉沫调料去腥味塞到里面,好像还有勾芡……
他想了一会,只想到这么多,剩余的就让阿旭自个琢磨。
阿旭盯着那篮子荔枝挠挠头,犹豫片刻,提着篮子进到灶房去,顺便把婆子赶去外面休息。
许黟将难题抛给他就跑回书房,看着从市井书肆里买来的游记,他身后的书柜,还塞了一排各种民间话本,都是颜曲月爱看的。
刚偷闲片刻,外面就有客人来访。
“是谁来了?”许黟打开书房门,问二庆。
二庆道:“是太医院的莘吏目。”
许黟挑了挑眉,步伐轻快地出屋迎接。
茶会结束后,许黟和太医院里好些人保持着联系,除了廖宁才和胥黎这两位跟他聊得十分融洽的医生,就属跟莘淮相处时最为舒畅。
不同于其他自视甚高的官医,莘淮说话直接爽快,面对许黟有时候的猜忌也不生气,反而在了解的过程中,两人变得更加无话不说。
莘淮没有因为许黟年纪不够资格而小看他,这回他来,还给许黟带了两本太医院的医书。
但,也带来了条件。
第266章
“参加医书编撰?”许黟听到这消息, 身体不自觉地坐直起来。
北宋重医学,除设有各州、县等医学院外,每隔一段时间, 太医局就会去到民间广进医方,将其收到的医方进行汇总校正,再进行重编。
能参加医书纂修的医者,都是太医局里资历高的官医, 譬如吏目、教授这种级别。
什么时候这样的好事会轮到自己?
许黟压住心中激动, 将注意力落在莘淮带来的医书上,这医书只简单纂修过, 连正经书目都没取, 只在外面写了“恶疮方集”。
“莘吏目, 你不是在开玩笑?”许黟问他。
莘淮老谋深算地笑着道:“这等事岂能随便开玩笑。”
许黟苦笑:“那这事也轮不到我呀。”
见他这般,莘淮也没瞒着。
此次重校旧本不像以往,只局限于太医局里的医者, 就像广进医方同样的道理, 太医局也要广纳人才。
茶会后,院中教授以及医生们对于许黟的讨论声持续不断,都觉得这等人才,该纳入到他们院里。甚至有教谕认为,许黟的两个徒弟也该进来。
只是这事后来不了了之。
直到这次需要重校的旧医书里,多有外疡方。这时莘淮就想起来, 许黟虽擅治疑难杂症,但外疡尤甚。
“我跟尚兄提及将你纳入纂修人之一, 尚兄应允了。”莘淮说完起因, 神色郑重道,“局中编纂医书从未有过外编人员, 你若是能进来,必定受益匪浅有所作为,这次机会难得可把握住了。”
这样好的机会,许黟自然不愿意将它从手指缝溜走。
许黟斟酌问:“我若参加,可提个要求?”
“哦?你还讨价还价上了?”莘淮轻笑地看他一眼,“你想带上那兄妹俩?当初余教授要他们入院,他们不愿,这回你想带他们,怕是不妥。”
许黟摇头,自知之明道:“不,编纂医书是大事,怎能随意塞人。”
何况当初阿旭阿锦不同意进太医局,那位余教授很不开心,但也没刁难过他们。可此行此景他要是再提这样的要求,那就是将问题矛盾化了。
“我只是心里有小小一问,编纂期间,我能在局里看其他医书吗?”说罢,许黟两眼无辜地看向他。
莘淮:“……”
他笑道:“这何须要问,你都入院编纂医书了,院中书房里的医书自都是能看的。”
话到此,许黟再不答应就不识抬举了。
他连忙起身朝着莘淮一拜:“多谢莘吏目抬爱,许黟定将竭尽全力。”
“行了。”莘淮拉他起来,笑呵呵道,“编纂医书耗精力,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两载,这期间除非休沐日,其余时候不得归家,你可愿意?”
许黟闻言一愣。
莘淮也不急着让他回答,抿了口茶,悠悠然道:“听闻你家娘子聪慧,你与她商议了再来。”
说罢,他把帖子连同医书,一并放在了案上。
……
三日后。
许黟背着装衣裳的箧笥,只身一人出现在太医院门口。
他递了帖子,门房拱手让他进入。
进到里面就有人认出他来,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听闻许黟是来找莘吏目的,热情地表示可以带他去到莘淮办公的地方。
路上,热心人士自来熟地说道:“没想到许先生还是来太医院了,这下可好,以后我们就有机会成为朋僚了。”
编纂医书就是来院里干活,可不就是短期同僚,许黟笑着没否认。
“对了,这入院一事应该是找尚院判,许兄怎么找莘吏目?”热心人士狐疑地问。
许黟道:“给我下帖的是莘吏目。”
热心人士恍然一瞬,暗自道还是许黟会做人,这事自是要先拜见莘吏目的。
于是,他说说笑笑地跟许黟聊起院中各处各院的情况。
太医院里分设三大院,一是授课学府,二是机要处,三是住宿。授课的学府再分等级,按照甲乙丙丁等来区分考核;机要处则是大杂烩,里面笼统着太医院里所有部门,譬如药材房、制药房、办公处、文书房等等,便是尚弘深和莘淮的办公区都在这处院里。
医生和官医们的住宿院落在后方,院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便是平时打杂的人都住在里面。
因此,除了一部分学生和教授,大部分都会在外面另外租赁房屋起居。
有热心人士的帮助,许黟很快就来到莘淮的办公处。
办公处里还有其他医者,许黟感谢地道别热心人士,背着箧笥进到里面。
屋里的人瞧到许黟,纷纷站了起来,其中一人笑呵呵道:“我们刚才还打赌,赌你今日会不会来。”
许黟朝着他们拱手:“宋教授,余教授,田教授。”
“只你来?”宋教授问。
许黟颔首,车夫载着他来到太医院门口后,他便让车夫先回去了。
田教授说道:“此番重校旧本,编撰者就我们几人,还有莘吏目,要重校的本数不多,那些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