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没有说什么,目前要紧的,就是把这孩子带回家处理伤口。
天气炎热,破了皮流血的伤口容易受到感染,发烧就不好了。一个小伤口都能要了人的命,更何况是这看着瘦瘦弱弱,摸着都是骨头的孩子。
许黟没让小孩跟着自己走路回家,而是在外面雇了一辆牛车。
不多时,两人从车里下来,牛粪拘谨地跟在许黟身后,丝毫不敢张望。
许黟想要他自在一些,这个时候也没有特意多说什么,打算让他自己独立地适应新环境。
守家的小黄看到许黟回来了,高兴地“汪汪汪”跑出来,刚到屋门口,见着还有个人跟着许黟,好奇地停下来,小心地凑上前嗅着陌生人的气味。
牛粪是认得小黄的,好几次他看到许黟身边都有跟着一条小黄狗。就是好一阵没见着,小黄又长大不少,瞧着威风凛凛,像极了他村里猎户家中养的狗。
“它叫小黄,是家里的一员,以后你要是在家里,可以跟它作伴。”许黟笑笑说。
接着,许黟带着他去到灶房里,舀了一桶清水,让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先用冷水擦洗,我去给你找一身能穿的衣服。”
“郎君……”看着许黟要走,牛粪紧张地喊出声。
许黟回头看他,说道:“我很快回来。”
许黟的话很有说服力,牛粪一下子就不害怕了,望了望灶房周围,有两个大架子,上面放着晒着他不认识的药材,锅碗瓢盆不多,但有好些摆放得整齐的罐子。
他很快就把目光收回来,拿着许黟递给他的巾子,脱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小心地擦拭着四肢。
擦到伤口处,他疼得龇牙咧嘴,在牙行里他忍着不哭,这会伤口肿起来,摸着就很疼。
另一边,许黟回到屋里,在放置旧衣服的箱柜里翻找许久,都没有找到适合牛粪这个岁数的衣服。
无法,他挑了一套棉质的短褐,回到灶房时,牛粪已经擦拭好身体。
瘦骨如柴的身躯让许黟脚步一顿,隔着衣服摸到和赤裸裸展现在眼前的感觉是不同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受,在胸腔中胡乱冲撞。
哪怕是情绪稳定如许黟,这时都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他沉着脸不说话,牛粪有点紧张地抱住手臂,小心翼翼地出声:“郎君,我……洗好了。”
许黟对上他怯怯的眼神,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敛起戾气地温和道:“过来,把里衣先穿上,穿好了跟我过来一趟。”
许黟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卷了袖子还是很滑稽,他摸着柔软的里衣,抿了抿嘴角的走出来。
外面的许黟已在药箱中拿出外伤药,看着他出来了,就把他带到自己的屋里,让他躺到床上。
“你身上的伤口要尽快上药,要不然天气一热,明日可能会溃烂。”许黟说着,让他把上衣给脱下来,坐到旁边,用装药的罐子,调了一罐涂外伤的药膏。
牛粪愣了愣,看着许黟的眼眶发红:“郎君,你待我真好。”
许黟勾唇笑:“原先在牛车上,我与你交换了名字,咱们便是认识的人。我今日运气好遇到你,那也是咱们的缘分,既然让我碰到你,那就不会坐视不管。”
说着,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感激神色,许黟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下端。
“你这额头磕得真狠,就不怕脑震荡了。”
牛粪疑惑:“郎君,什么是脑震荡?”
许黟:“……”
“躺好了,我在给你上药呢。”
看着红肿着的伤痕,许黟脸上的笑意冷不丁地消失,他低声问:“那人真是你父亲?”
趴在床上的牛粪罕见的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过了几秒,他才嗡嗡地说:“嗯,是我爹。他说的,以前为了我花了好些钱,让我定要孝顺他……可现在,他不要我了,也不要妹妹了。”
许黟皱眉:“妹妹?”
牛粪猛地爬起来,朝着许黟就是一拜,咬着唇道:“求郎君也救救我妹妹吧,我爹想把她卖到勾栏院里。”
许黟震惊,这人还能当爹?
简直是畜生不如呀。
他冷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那日商量着要卖了我,我就听到还想把妹妹也卖了,说是什么勾栏院里会要妹妹的。”牛粪说着说着,眼睛变得猩红。
他一开始并不晓得什么是勾栏院,还是在牙行里听到那牙婆子在说,说不听话的就要送去勾栏院里,过着比畜牲还不如的日子,到那时候就没有他们后悔的机会了。
“郎君,妹妹不能去那里。去了那,妹妹就一辈子没法回来了。”他逃跑,也是为了找妹妹。
许黟让他别慌,问他妹妹是否已经被卖了。
牛粪摇头:“没有,他、他先哄着我离开的,就是不想我知道妹妹卖去了哪里。”
既然还没卖走,那么就有机会把牛粪的妹妹也给买回来。许黟想到这里,就安抚他,让他别心急,先把身上的伤处理好。
涂上药,又用布条包扎好,许黟让他把衣服穿上,他先出一趟门。
出门前他自然是把身上的小厮装扮换回来,穿着长衫去找隔壁的隔壁的唐大叔。
唐大叔年轻时是走商,又是石井巷里为数不多比较有见识的,好些人有不懂的事,都会来请教他。许黟对人口买卖还是不熟,便过来询问他。
唐大叔见到是许黟,热情地喊他进屋说话。
许黟开门见山,说道:“唐大叔,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许小郎有什么事尽快说,我能帮的一定帮到。”唐大叔笑着道。
许黟道:“我想去农户买一个小孩回来,不知道是不是也要走牙行那边?”
唐大叔一愣,有点意外许黟会想买个小孩子回来伺候。
“这个嘛……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去牙行里买,牙行是正规的买卖,但也有些不用通过那儿就能买的。像一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就乐得去乡下里寻想要卖孩子的人家,只给几个钱,就能把孩子的卖身契买下来。”
说到这,唐大叔忍不住疑惑问:“许小郎,你怎么突然就想买个人回来了?”
住在南街的,没有多少户称得上体面的,其中就包括上次做慈善的老先生。也就这样的几户人家,家中才会买一两个下人回来伺候,或者不买,而是去牙行里赁一个回来,什么时候租期到了再还回去。
许黟想了想,不算隐瞒地说道:“刚才出门见了一小孩,见他被他爹给卖了,就不忍心把他买下来,才知道这孩子还有个妹妹,也要被卖到那腌臜地去。”
唐大叔听后,不可置信道:“还有这事?”
“是啊。”许黟叹道,“我见那人也不是穷到揭不开锅的,怎么能忍心将子女都给卖了。”
唐大叔见的多了,他冷哼道:“许小郎你不知,这世上多的是那些虎毒食子的,有的还专门生了孩子拿去卖的,实在可恶至极。”
他当走商二十多年,遇到的事不知何其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自然也遇到过的。
但他没想到,许黟会因为此,而想要把那苦命的孩子买下来。
唐大叔道:“你要是想将那小孩也买下来,他见你心善,指不定就要抬高价格,你可不能让他如意了。”
许黟抿直嘴角,虚心求教:“不知唐大叔有什么高见?”
唐大叔捋着胡子想了想,而后拍手说道:“不如你去寻个婆子,让她出面替你将那孩子买下来。”
……
许黟提着包子回来时,瞧到牛粪在院子里,拿着扫把在扫地。
这孩子是个眼里有活的,可许黟还没到让受伤的孩子干家务的份上。
“我给你带了吃的回来,你先吃饱了,再跟我说说你家住哪里,我差人将你妹妹带回来。”许黟说道。
牛粪听得瞪大眼睛:“郎君愿意救我妹妹了吗?感谢郎君,感谢郎君。”说着说着,他涨红着脸,“可我什么都没有,没法报答郎君。”
许黟笑着说:“无妨,我救你就没想过你要报答我,不过嘛……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留下来,我一人住着也无聊,你可以跟我做个伴。”
牛粪听后惊喜不已,急忙地说他愿意留下来伺候许黟,许黟让他坐下来吃饭,他还不愿意,就站在旁边拿着肉包子啃着。
一边吃,他还一边想,以后他的命就是郎君的,郎君若是要他,他就伺候郎君一辈子。
第44章
没多久, 唐大叔带着一用锦帛布巾梳着包髻的婆子过来,她头上簪着红艳艳的鲜花,画眉擦粉, 口点胭脂,穿着颜色鲜明的罗衫褙子裙。
唐大叔跟许黟介绍,这婆子是专门替烟花馆呀、大户人家安置外室小娘挑人的妈妈,姓潘, 叫她潘妈妈就行。
只要花几个辛苦钱, 潘妈妈就可以替许黟走一趟。
许黟不动声色地请他们进屋叙话。
他没有避开牛粪,而是让他跟着过来到堂屋, 由牛粪亲自去跟这潘妈妈说明情况。
牛粪开始时还很紧张, 说着说着就没那么害怕了。
这潘妈妈是个人精, 知道这小郎君想买个丫头不是为了做别的,而是行善事,还嘴甜的夸了好几句。
“小郎君你放心, 只要那孩子还在, 我就会把她带过来。”潘妈妈笑着笑着,脸上便宜的粉末就会掉。
在光线下,便如同自由飞舞的微尘。
许黟道:“辛苦潘妈妈走一趟,这几个钱妈妈先拿着讨碗饮子喝,待把孩子带过来,还请妈妈吃酒。”
潘妈妈见那十文钱, 也不客气地接过,还不忘趁机掐油摸了一下许黟的手, 笑眯眯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晓得你心急,就不再喝茶闲聊了, 等把人带来,再跟小郎君说说话。”
许黟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擦了擦。
她一走,许黟就跟唐大叔说了两句,跑去洗手。
洗一半时,许黟觉得光清水不行,还得用皂豆。
牛粪小小的身影挪过来:“郎君,我来给你舀水。”
许黟:“不用,你去给唐大叔沏茶。”
牛粪抿了抿嘴,垂下脑袋地小声说:“郎君,我不会沏茶。”
许黟一愣:“……”
他给忘了,乡下穷苦小孩,哪里喝过茶,更何况是沏茶了。
“无碍,我洗好手了,我去就行。”许黟说罢,又觉得不妥,对他说,“晚食在家里吃,你去洗两竹筒米,把米煮上,要稠些,太稀吃不饱。”
牛粪又有了动力,小跑地去煮粥。
许黟看着他瘦弱的背影,默不作声地轻蹙眉梢,也许对这孩子来说,他只对他好不需要让他做什么,反而是负担。
回到堂屋,唐大叔说他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