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官人身形一滞, 不用乱想了,他娘子定是知道。
他不敢多想, 倒了五粒药丸到手心, 快速地服下。
这药丸有无法忽视的苦味,混着蜜蜂的甜味, 变得更加难吃起来。
杨官人只觉得苦味在舌头、喉咙里久久不散,连忙又灌了两杯温水。
只要辩证无问题,这对症下的药,吃后就能见效。
药丸见效速度要慢一些,到一刻钟后,杨官人就觉得自己没那么口渴了。不像之前,还没半刻钟,就口渴难耐。
杨官人惊喜:“这许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我竟觉得好了不少。”
如此年轻,以后必然大有所为。
杨娘子见他如此,只淡淡道:“许大夫应当要来了,我去外面等他。”
杨官人忽而喊道:“娘子……”
杨娘子打断他:“有什么话,还是别当着荣哥儿的面说,我怨不得你什么,要怨,也是怨这世道不公,容不得我一个人妇人说三道四。”
杨官人沉默。
杨娘子抬眸看他一眼,抿着嘴地离开堂屋,去到外面院子。
……
“许大夫。”
杨娘子出来不久,就看到挎着药箱返回来的许黟,他身后跟着个穿着窄袖袍衫的小孩。
上回她心思都在别处,这会再看到那孩子,不由多看两眼。
许黟被请进屋,他转身对杨娘子道:“麻烦杨娘子点一盏油灯过来。”
最近天气又降温些,杨家屋子榻上铺着软垫,许黟让杨官人脱下上衣再躺上。
他打开药箱,取出来一个棉布包裹,铺开后,摆出上面一排针砭。
这时,杨娘子举着油灯进来,搁在旁边的矮几上。
她静静立在一旁,看着许黟是如何施针的。
杨官人和杨娘子两人都没见过这针砭,见是石头做的粗针模样,都觉得十分奇特。
相较于两人的好奇,许黟心里还多出一丝激动。
将针砭买下来这么长时间,还没临床使用过。这次杨官人的病症是个很不错的实验医案,他先用素白帕子,倒酒浸湿,再擦拭要炙灸的穴位部分。
擦拭后,许黟取出针砭,将窄圆的部分用油灯的火烫热,选胃管下背部的胃脘下俞位置,即顺着第八椎棘突下,在两穴相隔的三寸地方的中脘穴。[注1]
针砭不需要入针,只需要在对应的穴位,用石针加烫后放置在穴位上便可。
许黟将手中的石针放到杨官人的身上,杨官人小声“哼”了一下。
许黟问:“痛?”
杨官人“嗯”声回应,又见杨娘子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下意识地又说,“不算疼。”
许黟但看不语,继续施针。
至于接下来要施针的穴位,则是“三穴”了。
“三穴”,即是左手臂屈肘凹陷处的曲池穴,左腿屈膝内侧处的血海穴,膝关节处髌骨下的内膝眼以下四指位置的足三里穴。[注2]
这三个穴位,需要以施压的力道刺激穴位,每个穴位要一百壮,便就是按压一百次的意思。
光只有许黟耗费的精力太多,时间太长。
他道:“阿旭,去净手。”
阿旭点头:“好的郎君。”
他去洗手回来,许黟就说:“你取石针加热,按在这位置,数两回五十数便可以停下。”
他交代给阿旭的是足三里穴,这个穴位在膝盖下面,杨官人是以躺着的姿势,许黟端坐在榻侧,正好可以将位置空出来让阿旭施针。
阿旭认真听着许黟的交代,听完,忍不住地小声道:“郎君,我没用过这个。”
别说用了,他都是第一次见到这针砭。
好奇程度不低于杨家人。
许黟道:“无妨,你这年纪的力道正好,只按你搓衣服的力气来使就成,有问题我担着。”
有他这话,阿旭没那么紧张,拿起石针,小心地放到火上去烤。
杨官人听他俩对话,心里咯噔一下。
等阿旭把烤好的石针灸在穴位处,微烫的温感触碰到皮肤,刹时令人酥酥麻麻的,让人想忍不住地舒服哼哼两声。
杨官人眯了眯眼,下一刻,一阵酸麻袭来。
他:“!!!”
杨官人睁开眼,觉得自己的大腿内侧瞬间没了知觉,软麻得有些许控制不住……他想去如厕……
“许大夫,杨某想……”他面带窘态,张了张嘴,一切都是那么难以言喻。
许黟道:“这是正常的,杨官人还得忍耐些。”
杨官人呼吸微顿:“还要多久?”
许黟:“一刻钟。”
杨官人:“……”
杨官人活了这么久,甚少像今日这般如此狼狈,一刻钟的时间,瞬间变得漫长无比。
他等了又等,许黟还在不紧不慢地温烫着穴位,腹部下端的难受,与腿部的酥麻成为了让人难耐的折磨。
就在他快要憋不住时,许黟终于收手了。
许黟道:“杨官人,时间到了。”
……
从杨家出来。
阿旭跟在许黟身边,小脸微微抬着看着许黟的侧身,忍了忍,还是小声地问:“郎君,你是不喜杨官人吗?”
许黟听到这话,挑了下眉,笑笑没回答,反而问他:“为何这么问?”
阿旭挠挠头,有点不确定的说道:“郎君在和杨官人说话时,都没有笑。”
许黟:“……”
他回忆了一番,发现他适才确实没笑。
难道这么明显吗?
许黟道:“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许告诉阿锦。”
阿旭点点头,老实说:“阿锦不知道杨官人,我不会告诉她的。”
杨官人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便可以痊愈的。
许黟要连着一周时间来到杨家给杨官人针砭,阿旭相较于上回,这日过来,替杨官人针砭更加稳妥。
几日后,杨官人症状好了不少,针砭时,不再想要如厕。许黟有些遗憾,没法再看到杨官人窘迫的提着裤子往外奔跑的样子了。
作为初次针砭的病人,许黟在给他算针砭费时,体贴地打了折。
一日只收十文,价格非常的公道。
七日后,许黟不用再来杨家,但还是叮嘱杨官人要照旧服用三黄丸。
杨官人连连说是,这几日他被折腾得够呛,已经悔不当初。再去看杨娘子,不仅心虚,还多出愧疚。
入夜时分,杨官人进到屋里,看着躺在床上内侧,将后背留在外面的杨娘子,轻声地走过去,伸手按向她的肩膀。
杨官人小声唤:“娘子,娘子可醒着?”
昏暗的光线里,杨娘子睁着眼看着灰扑扑的墙面,听着杨官人在喊她,闭了闭眼。
她开口:“何事?”
杨官人咽了咽口水,手心不自觉地沁出汗水,低声道:“娘子,我有话想说,想几日了,若是不说我心里难受。”
杨娘子没动,空气静得能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就在杨官人以为她睡着时,杨娘子忽然开口:“你就不怕,你说了我心里难受?”
“我……”杨官人话音未落,就见杨娘子腾地起身,昏黄的光线中,她那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他。
良久,看得杨官人不自在地扭开脸。
杨娘子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可我不想听,我听了有何用,你若是往后还去那地儿,便是在糟践我。我一正头娘子,又哪里敢拦着你,不得被冠上善妒心眼儿小的名头,找谁哭去?”
她越是这般说,杨官人便更懊悔。
他这等身份,哪有资格纳妾,更何况他还没有这想法。
万般不是,就是他那日不该饮那几杯酒,惹得一身骚,还得了那说不出口的病。
“娘子,我错了。”杨官人对着她深揖,保证道,“我往后要是还敢去那地儿,我就不得好死,娘子你且原谅我这一回,我往后定会待你待荣哥儿更好。”
“行路难,多珍重,我知晓是我的过错,不该贪那一时的享受。娘子,你就打我吧!要是打我能顺心,我也好受一些。”
说着就要牵着杨娘子的手往他脸招呼,杨娘子挣脱不过,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想从他身上看到真切。
这男人的话不可信,哪怕是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夫君,还不是如此。
杨娘子泣不成声:“你……”
她该如何是好。
……
夜里,许黟罕见地有点睡不着,明明白天累一天,晚上还写了三大页的识字规划书,却精神大好。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穿衣,把煤油灯点上。
来到桌案,他把写好的规划书拿出来重新翻阅,发现哪哪都有问题。
这小孩子……到底该怎么教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