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颔首点头:“你这可有这么多?”
“有的有的。”小厮立即点头,不过面色纠结的又说,“今年的木炭涨价了,客人想要五百斤,这价钱可是不少的。我们铺里,不做赊账的买卖,客人可是知道?”
如今这年月,赊账的买卖可不好做。
他们掌柜的时时叮嘱他们,只要不是县城的大户人家,其余等人都一概不赊账。
他看许黟的打扮,不像是谁家的随从,年纪也当不成府里的管事,应当是小门小户。要真的是后者,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买五百斤木炭吗。
小厮心有怀疑,却不敢表露出来。
古人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柴在生活里可是排第一位的,这会的宋朝还没到“柴荒”的时候,如今涨价,还是因天气变冷太快。
许黟家里囤了不少柴火,今年秋冬的柴火几乎不用愁,但是木炭却紧缺。
想着天气多变,不如多存一些,以免以后有什么不测。
他不会烧炭,阿旭和阿锦对烧炭把握的火候和温度也是一般。与其浪费柴火去实践,不如买烧好的木炭。
许黟问:“如今炭价几何?”
小厮回答:“一斤炭价是十二文。”说着,见许黟微蹙眉梢,他连忙补充道,“客人你要买这么多,还可以再便宜一些。”
许黟问:“能便宜多少?”
小厮想了想,没敢直接回答,就说他去请教下掌柜的。
五百斤炭的买卖不小,不是他一个小厮能做主的。
他去了一会,没多久就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跟着过来,中年人看到许黟,没有因为他的年纪轻浮待慢,笑着邀请许黟去里屋说话。
“小官人想买五百斤木炭不是小事,还需我派人去仓库调货过来。”掌柜的给许黟倒了茶水,继续说,“要是小官人同意,我这边先调两百斤货,剩下的三百斤木炭,两日后再送到府上,如何?”
许黟对此没有异议,他也需要时间,把存放木炭的空间清理出来。
“那这木炭的价格……”
掌柜了然道:“这木炭,我一斤给小官人便宜一文钱如何?”
他跟许黟讲,这木炭越往后,价格只会越来越贵,他们这批货是之前低价收来的,才能给到这个价格。
要是晚几日,别说十二文了,十五文恐怕也有人挣着要。
他说的话在理,许黟知道这价格是没法再低了。
五百斤木炭,要五两五钱银子,许黟先预付掌柜三两银子,剩下的余款要等三百斤木炭到府里再结。
他付了钱,掌柜立马派小厮去后院装货。
杂货铺里现在正好就有两百斤木炭,能直接送到许家。
听到许黟是坐着牛车来的,不用他们上门送货,掌柜很是欣喜,这样还能省下雇车的钱。
木炭轻,两百斤木炭足足装了半辆木车。
刘伯看着那一箱箱木炭,眼里都在发光,这么多炭,得要多少钱哩。
结果他将木炭拉回许家,许黟只把一半的木炭搬下车,其余的却要他拉着到别处。
刘伯好奇,问了才知道,这剩下的一百斤木炭,许黟是买来送人的。
刘伯:“……”
见过送礼的,没见过这样送礼的。
*
没多久,刘伯架着的牛车到那户人家门外,他发现这户人家在搬家。
院子里的严大夫在指挥着两个闲汉搬家具,这些家具他没法带走,只能卖到长生库、牙行等。
屋子是赁的,倒是省了功夫不用挂到牙行里去卖掉。
他清点着能卖掉换钱的家具,没想到许黟会过来。
“不是说好午时再聚,怎么这会就过来了?”严大夫掠过闲汉,走到许黟面前。
许黟看着乱糟糟的院子,轻笑着说:“昨日听你说出行的麻烦事多,想着你要背齐东西怕是时间不够,就给你送些木炭过来。”
木炭是秋冬出行中必不可少的东西,有了木炭,取暖的问题就能解决。
它比烧柴火方便,驴车在行驶中,车厢里搁置炭盆取暖,安全系数更高不说,保暖属性也要比手炉好很多。
严大夫听到他是来送木炭的,惊喜于许黟的细心,再出去看牛车里装着的木炭,就剩下吃惊了。
“这么多?”严大夫深吸气。这数量看着,不下百斤了。
许黟道:“是一百斤的量。我想,你在路上就要用掉不少,等到茂州,想要置办木炭恐怕来不及。你只一个人用的,今年该是够的。”
严大夫咂舌:“够,太够了。”
他本只想雇辆普通的驴车,现在看来,这普通的驴车,塞不下这么多东西。
秋冬的衣服占地方,被褥、垫子、鞋袜等,这些都要带齐,若不然到茂州,都是来不及置办的。
除此外,严大夫还打算带不少药材出门。
他家里有些药材带不走的,就想让许黟带回去。
许黟没拒绝,还掏出两个小陶罐给他。
严大夫打开罐子,闻着里面的药香味,愣了一下才问:“这是救命丸?”
许黟回他:“是麝香保心丸和人参散。”
两者都是急救的药丸,麝香保心丸可治急性心梗死和冠心病,若是路上突发冠心病,吃了能保命。
人参散亦是如此,休克、晕眩、失血过多的人服用了,能短暂地保住心脉,给医者拉长抢救的时间。
严大夫是大夫,他自然知道这两种药丸如何珍贵。
而许黟,就这样把这急救丸给了他。
“你……你呀……”严大夫惭愧道,“少东家这事,我帮不了你什么,你却又送炭又送保命丸,让我老脸往哪搁呀。”
许黟看着他,说:“严大夫你言重了,此事到底是因我而起,虽如今是你自甘前往那北川之地,我却不能无作为。”
去茂州的路上实在凶险,除了山路不好走,最担心的就是途中出没的盗匪和羌人。
历史上,就记载了茂州所属的北川地区曾发生无数次动乱,而此时的石泉县还归属于茂州管辖。但未来不久,在北宋神宗熙宁九年,石泉县因茂州羌人作乱,为孤立石泉一带的羌人,防止动乱继续蔓延,将石泉县改隶绵州管辖,从而想堵塞茂州和石泉之道。[注2]
想到这里,许黟便觉得亏欠严大夫。
严大夫见他自责,反过来嘲笑他:“我还说你有气魄,你就给我这姿态,叫我好生想骂一骂你。这事从来就不是我与你的对错,老夫都想开了,你怎么还想不开。”
许黟苦笑,是该想开的。
两人没聊多久,严大夫还要继续忙,许黟就先回去,准备午时的饯行酒。
今日的饯行酒很简单,来参加的人不多,只许黟、严大夫、阿旭阿锦。
陶清皓家开的酒楼,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好。
许黟只点了几盘好菜,将上回店小二推荐的招牌菜都点上了。
可惜天气转冷,冰酪是吃不着了,但店小二推荐了烧黄酒。
烧热的黄酒下喉顺滑,绵而醇厚,带着股暖心的热意,喝完以后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来到宋朝这么久,这是许黟第一次喝酒。
他知道如今是在守孝期,喝酒被知晓了,是要被骂的。可是又如何呢,面对胸怀宽广,心系百姓的严大夫,许黟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想与严大夫一块畅饮,聊聊这人生数十载,能做的到底有几何。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注3]
严大夫饮尽酒杯中的热酒,肆意笑道:“老夫年到如此,已是无挂无牵,能尽一事就足矣。”
许黟同举杯饮尽,笑了起来。
……
严大夫出行那日,许黟去县城门外送行。
两人叙话不多,严大夫笑着看着许黟,对着他道:“黟哥儿,多珍重。”
许黟深吸气:“严老,要是有来日,我会去茂州一趟,到时,换你请我吃酒。”
严大夫:“好!”
……
数日后。
才至白露,清晓的盐亭县便露凝而白,街道地板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市井里摆摊的小贩身上的麻衣一层接着一层,却难以抵御这突降的严寒天气。
哈着呼出来的白气、搓着冰冷的双手,这些小贩一边跺脚,一边吆喝叫卖着。
停下来买吃食的行人却是不多,皆是步履匆匆,急着回家去。
“难呀。”一处喝茶的摊子前,两个穿着丝绸长袍,戴着狼毛围脖的中年男人在说话。
他们身份地位看着不一般,却在这简陋的茶摊上喝着最便宜的散茶。
另一人叹息:“今年看起来要比往年还要冷几分了。”
“庞兄可有什么好注意?”潘文济看着友人,询问道。
那名被唤做“庞兄”的却是摇头,说道:“这哪里是我这样的俗人能办得到的,我如今已致仕,不过是一介白身,反而需要文济贴己我。”
两人言罢,相视而嘲讽一笑。
如今一人是白身,一人不过小小的县尉。
盐亭县虽是大县,管辖着下面几个城镇,但真要说起来,不过是被压榨之地罢了。
这时候,摊主提着茶壶,讨好地来询问:“两位官人可要添茶?”
“辛苦老翁了。”庞博弈笑笑说道。
潘文济也点了点头,朝着那摊主赏了几个钱,让他把茶壶留着,先下去吧。
他无奈地对庞博弈道:“你这次来盐亭要待多久?总不能日日留在客栈,客栈的条件不好,不如我来安排,租个院子,再赁几个随从女使,你素来爱吃,还得赁一个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