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解地询问:“这店小二说五里地外有歇脚的空地,为何我们不前往?”
唐大叔告诉他:“那里后面是荒坟,邪气得很,听闻以前有不少商队在那边歇脚,后面都出事了。”
久而久之,这些过往的商队,就不敢去那边停留。
这店小子敢这么说,就是不担心驿站缺人住,除非行商们再也不走这条蜀道了。
许黟:“……”
到酉时,外面天色全黑了。
屋里有豆大的灯芯在亮着,唐大叔他们皆是脱了鞋子躺在床上闭眼睡觉。
没一会,就有震耳的鼾声如雷响起。
许黟看向打鼾的人,正是他的好兄弟张铁狗。
他嘴角微扯,有些许无奈,也打算脱了鞋躺到床上,就看到那凶狠的壮汉没有睡,双臂抱胸,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有事?”许黟面色自若,却不着痕迹地隐退几丝距离。
那壮汉哑巴了一天,终于开口,操着烟嗓问他:“你会治病?”
许黟说道:“得看什么病。”
有些病是治不好的。
有些病是他不会治的。
壮汉又道:“等商队回县城,我想请你去给一个人看病。”
“谁?”许黟眯了眯眼。
壮汉:“是个……”
他说到一半顿住,整个人从床上坐起来,许黟同样眉梢一抬,骤然往门口外看去。
驿站楼下,有急匆匆地脚步往二楼上来。
“扣扣。”
突然,外面的人停下脚步敲门。
壮汉下床把鞋子穿上,手摸向旁边的弯刀,一面对许黟道:“你在这好生待着。”
他去开门,见到是那个接待他们的店小子,旁边还有个风尘仆仆的老丈。
壮汉皱着眉,沙哑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们是要做什么?”
店小子笑呵呵道:“这位老丈人是来寻个人,一个叫许大夫的,可在你们屋里?”
“许大夫?”壮汉没有让开,依旧挡在房门口,“找许大夫做什么?”
店小子还想说话,被旁边的庞叔打断了。
庞叔示意他先稍安勿躁,由他来说道:“我是来寻许大夫回县城给我家大郎看病的,望这位好汉去通报一声,老夫在此感激不尽。”
能让旅店的店小二给他带路,庞叔使了一些手段,往他身上塞了几个大钱,又搬出潘文济这位县尉的名号,这店小子才愿意带着他来寻人。
他们在楼下已问了几个间房,皆没有见到许大夫,如今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二楼的房间里。
而许黟他们住的正好在二楼头一间,刚上来,就给碰到了。
壮汉听他这话,才勉为其难地回身,看向往他这边望的许黟。
“许大夫,有人找你。”
许黟挑了挑眉头:“?”
他走过来,看向门口处的店小子,视线移动到他旁边的老丈身上。
许黟问道:“这位老丈人可是找在下?”
庞叔神色一顿,没听回来报信的人说,这许大夫如此年轻呀?
他振了振神,保持着笑容道:“是老夫,老夫是来替我家大郎请你出诊的。”
他又抬头,面上带有苍老,而后解释说,“本不应该如此半路拦截,实在是我家大郎头疾严重,这几日夜不能寐,人日渐消瘦,我怕等许大夫归期太久,我家大郎耗不住。望许大夫看在老夫苦追一日的份上,能答应出诊。”
许黟听得心神微振,这人今日一直追在他们身后?
他想问,怎么拖到这么久才来找到,这头痛的问题可大可小,要是头部病变引起的头痛,那问题可就麻烦了。
可一看这微微弓着背,满脸诚恳地望着他的老人。
昏暗的光线中,那布满白丝的头发极其显眼。
他突然就失去了想问的念头。
“老丈人。”许黟抚着这老人的手臂,让他站直身说话。
“既如此,那我就随你回去一趟吧。”许黟看了一眼天色,夜露深重,雾气蒙蒙。
“今夜太晚了,还是先在旅店里歇完脚,明日再商议吧。”
庞叔点头:“是老夫无礼了,如此晚还来打扰许大夫。”
话音未落,屋里有动静传出来。
“是谁在外面?”
唐大叔的声音在许黟身后响起。
许黟回头,低着声跟他说话,解释了一通,唐大叔看了看追过来的庞叔,愣了下。
“我识得您。”唐大叔道。
说完,他就朝着庞叔行了一个礼,“老丈可记得两年前,我与你家大郎在沣水那边遇过,当年我行车的轮子坏在半路,是你帮我们修好的。”
庞叔也是恍然:“是你呀。”
两人只匆匆一面,谁曾想还有机会再见面。
知晓是他们要来请许黟去看病,唐大叔十分欣然地对许黟道,“这庞叔的郎君是个大善人,我们当年遇到麻烦时,他正在教当地的百姓们识字。”
虽只是最为基础的千字文,但对于那些底层百姓来说,能认得字也是难得可贵的。
听到这庞郎君有头疾,唐大叔担忧地关心一番。
他跟庞叔说许黟医术了得,要是他前去医诊,兴许能治得好头疾。
……
翌日,天未大亮,商队的人都起来洗漱了。
众人在楼下集合,才知道昨晚有人来寻许黟,许黟没法继续和他们同行了。
“怎么好端端的就要离开,不和我们一起了?”阿豹有些遗憾,“你不能让那病人等等?”
许黟眨了眨眼:“……”
旁边,张铁狗没好气地说道:“要你这么说,这病还能等人,那投胎是不是也要等?”
“啊,和投胎有什么关系?”阿豹没听懂他的意思。
许黟说道:“这位庞官人头疾发作有几日时间,拖不得。”
“好吧。”
阿豹想了想,问,“以后你还会跟我们同行吗?梓潼县里有很好吃的薄脆子,盐亭可没有卖。”
薄脆子,又叫“酥饼”,是汉代时梓潼人就会做的一种小吃,听闻味道极好,连玄宗李隆基都夸赞过好吃。
许黟心有遗憾,可远行和给人看病,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张铁狗道:“许兄弟,这薄脆子我去给你带回来,到时候管你吃得够。”
“好。”许黟笑了笑。
接着,他就去找唐大叔,从带出来的钱里,拿出一张五两面值的交子给他,托付唐大叔给他从梓潼县带一些难以找到的稀少药材。
唐大叔欣然同意了,说他会给许黟谈到满意的价格。
……
原本许黟以为此趟梓潼县之行会是一场很有意思的旅程,现在看来,他离能真正远行的日子还远着。
大不了,就再多积累积累临床经验,这对他来说丝毫不亏。
两方人马在天亮时在驿站分别,一头继续朝着梓潼县的方向,一头……
许黟看了看庞叔,说道:“我们也启程吧。”
庞叔立即道:“许大夫与我同乘罢,这骡车还算宽敞,待我们到县城,应该能来得及入城。”
入城后不能耽搁,得立马去到家里。
庞叔心中焦虑,他出来得匆忙,忘记让人稍信告知大郎了。
他们这边重新启程返回,另一边的盐亭县,庞博弈和潘文济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庞叔去了哪里。
昨晚庞博弈差人去潘府问话,这回管家不敢擅自做主,立马去寻潘文济了。潘文济一听还有这回事,起身就离开书房里去到庞府。
这么一番来回折腾,他们才知道庞叔去追那出远门的许大夫了。
“我派人去城外寻找,说是往梓潼县的方向去了,博弈你放宽心,庞叔胆色大,不会有事。”潘文济看友人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里不太好受。
庞博弈说他没担心,“只是我这头疾,累得你们这番折腾,实在惭愧。”
“你我之间,何来这话?”潘文济蹙起眉头。
不过他还是说,“上回的大夫开的安神丸,你吃得没效果,还是停药吧。等庞叔将那位许大夫带回来,让他给你好好地瞧瞧。”
“嗯。”庞博弈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没多久,小厮端来早食,庞博弈食不下,只对付了几口,就让他收下去。
潘文济还想再劝,可看他这模样,忍了忍。
他们这一等,便等到巳时之后,待天色渐渐昏暗,潘文济以为去寻庞叔的人没能回来时,就听到外头车辆停靠的声响。
寻人的,和返程的车辆半途遇到,一同回来了。
许黟看这陌生又熟悉的街道,心里生出一丝微妙的情愫。
但他很快就被庞叔请入庞宅,脚步匆匆地往堂屋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