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随着天气逐渐转热,草原上的风也似乎带着一丝焦躁,玄烨的心情越来越差不说,头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严重得时候双眼甚至看不清东西。
于是,他决定不再拖延,带着祝兰以及一众随行人员,提前结束了这次塞外之行,准备启程回京。
本以为回京途中总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的祝兰,却在某一个寂静的夜晚,被外面侍卫突然纷乱的声音吵醒。
她心中一惊,连忙披衣起身询问身旁的采薇:“外面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清楚,听说是万岁爷那边的侍卫突然提高了警戒,刚刚魏公公特地来嘱咐了一声,让娘娘无事便不要出帐子了。”采薇也是一脸茫然,眉头紧锁
。
采芙细心地泡了一壶蜜茶,小心翼翼地举着茶壶倒进茶杯中,双手捧着茶杯递给祝兰:“娘娘先定定神。”
“额娘!”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不安,她猛地掀开帐帘,灵巧地钻了进来,仿佛一阵急促的风。
“雅利奇?”祝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晃,目光随即落在了少女的身上,“你怎么过来了?”
“禁卫军都在外面,我怕等下汗阿玛就命人封锁各个帐篷,便央了魏公公说我做了噩梦,让我来同您一道睡。”雅利奇坐到祝兰身旁,她的脸色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微微发白。
她压低嗓音凑到祝兰耳边,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祝兰耳边炸开。
“汗阿玛要废太子!”
“你在哪听到的消息!”祝兰定了定神,语气有些严肃,“这话可不能乱说。”
雅利奇撇撇嘴,从采芙手中接过蜜茶喝了一口:“十四说的,他刚刚神色匆匆往汗阿玛的御帐那边去,说太子半夜窥伺帝踪,一直在汗阿玛的御帐门口徘徊,鬼鬼祟祟的,汗阿玛觉得太子疑有意图谋刺,逼宫造反之意,这才叫了他们兄弟几个过去,说是要废太子。”
帐篷外的禁卫军脚步匆匆,神色严峻,几乎无一例外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疾行。
采薇见状忍不住轻声呢喃道:“那不是太子的......”
祝兰微微侧头,目光穿过帐篷的缝隙,望向那些禁卫军远去的背影。
那个方位,正是太子的居所。
......
玄烨的御帐内乌泱泱地跪了一大片人,为首的正是太子胤礽。
他向来高昂的头此刻低垂,双膝已经跪到麻木得毫无知觉。
“从前你犯下的种种错事,朕都以为是索额图在背后教唆,为了让你改邪归正不惜下令处死索额图,如今你夜窥御帐,又命手下人集结兵马,是想要为你那好叔公报仇,逼宫谋反么!”
玄烨喘着粗气,将手中的瓷杯砸到了太子头上,他的额前顿时血红一片。
“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业,四十年于兹,兢兢业业轸恤臣工惠养百姓,惟以治安天下为务。今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不仁不悌,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
玄烨闭上双目:“念及太祖太宗世祖缔造大清江山之艰难,即日起废黜皇太子胤礽,圈至咸安宫,无诏不得出。”
第112章 滇红茶
咸安宫位于紫禁城西华门内, 自从前几日玄烨的旨意下达后就一直由重兵把守。宫门紧锁,与外界隔绝。
胤禛是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片寂寥,尽管时令已至逐渐步入盛夏的五月, 但到了黄昏时刻, 咸安宫内依旧阴凉异常,透着一股深秋般的寒意。
“滚出去!都给孤滚出去!”
正殿内突然传来一阵怒喝, 紧接着是瓷器碎裂得噼里啪啦的声响,尖锐而刺耳。这声音打破了周围的沉寂, 也惊扰了胤禛的思绪。他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宫女太监们如受惊的鸟群一窝蜂地从正殿涌出, 个个神色慌张,不敢有丝毫停留。
在他们身后, 紧闭的殿门缓缓开启,最后轻手轻脚关上门的是从前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何柱。他的脸上带着几道细长的血痕, 显然是刚才在慌乱中被碎瓷划破。
“给雍郡王请安。”何柱苦笑道, “太子......二阿哥如今心情不好, 郡王进去恐怕......”
胤禛挥挥手:“无事, 你先下去吧。”
殿内的胤礽脱力坐在软椅上, 他书桌前的笔墨纸砚全被扬了个干净, 漫天飞舞的碎屑洋洋洒洒地落下,如同秋日落叶般凄凉。
其中,有两片碎屑不幸掉进了燃着的烛火中,火苗瞬间腾起,仿佛带着某种不甘与愤怒, 缓缓沿着地上的纸屑蔓延开来, 火光映照着胤礽绝望的脸庞。
烧吧,胤礽怔怔地望着那簇火苗, 仿佛看到了自己命运的缩影。
若他真的被烧死了,或许汗阿玛会看在这么多年父子情谊的份上,对跟随自己的那些人手下留情,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下一秒,一盏茶水浇到扑闪着的火苗上,只剩下纸屑的燃烬和一股淡淡的滇红茶香在空气中弥漫。
胤礽的精气神在此刻瞬间被抽空了,他缓缓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是胤禛那张沉着冷静的脸。
“四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胤礽冷笑一声,原本佝偻的脊背缓缓挺直。
胤禛不语,他对太子的感情很复杂,不是只言片语能说得清楚的。
幼年时,宫中与太子年纪相仿的阿哥寥寥无几。汗阿玛出于对太子的重视,特意授意让他每日去乾清宫与太子一同念书,意图在两人之间培养出深厚的兄弟情谊。
那时,汗阿玛忙于前朝政务,虽将他接入乾清宫与太子一同学习,但实际上,为他启蒙开智的却是太子本人。
那几年,太子尚且年幼,未经世事,所接触的皆是正统的帝王之道。正因如此,胤禛今日对民生疾苦的关怀,对官场腐败的厌恶,很大程度上都是源于太子早年对他的言传身教。
然而,随着太子出阁接触朝政,索额图借着叔公的身份接触太子,再加上他的儒学师傅汤斌因为种种原因被贬斥,太子的性子渐渐变得骄横,那些年少时学到的道理似乎也被他抛诸脑后,与汗阿玛之间的父子情谊也日益淡薄。
“二哥说笑了。”胤禛垂眸不再多想,“弟弟是奉了汗阿玛的口谕来的。”
胤礽闻言从软榻上缓缓站起身,走到胤禛面前:“难为汗阿玛还能想起我这样一个不仁不悌的孽子。”
“汗阿玛念在弘皙尚且年幼无辜,二福晋又秉性淑孝,赋性宽和,特地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到了风景宜人的畅春园居住。”胤禛神色复杂,“汗阿玛终究还是念着二哥的。”
古往今来参与谋反的皇子,其家眷往往难逃牵连,不是被贬为庶民,就是被圈禁在府邸之中,鲜有能重获自由之日。
而今,汗阿玛竟破例将二福晋与弘皙放出,这份恩典,实属难得。
“仲英......”胤礽长叹了一口气,目色复杂,“汗阿玛向来对她评价甚高,如今她倒是受了我这个废太子的连累。”
“二嫂并无怨怼之言。”胤禛目不斜视。
胤礽嘴角微扯:“她是照着国母选出来的女子,最是坚韧和顺不过。”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胤礽挥挥手:“我知道了。”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胤禛见状,也不再多言,缓缓退出了房间。
......
“这匹缠枝纹的织金缎好看,五姐姐出嫁的时候多带几匹.....”
“够了够了。”额尔赫看着面前几近快堆成小山的缎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总共生了几只手几只脚,这么多缎子作陪嫁,到时候都是压箱底。”
宁寿宫内,皇太后正端坐在案前,仔细过目内务府呈上来的陪嫁清单。一旁,雅利奇正陪着额尔赫一起挑选压妆奁的头面缎匹。
额尔赫是第一个留在京里出嫁的公主,她的妆奁正儿八经是要被抬到京城里转一圈的,代表的可是皇家的脸面,因此,内务府牟足了劲,列了厚厚的单子交到宁寿宫,力求每一样都尽善尽美。
太后揽过额尔赫有些舍不得:“嫁了人和在宫里到底就不一样了。”
额尔赫依偎在太后怀里,虽说她的母女情分淡薄,但和太后的祖孙情谊却非同寻常。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宁寿宫,小时候每次在额娘那里受了气就会跑回宁寿宫,那时候的宁寿宫于她而言就是避风港,在这里可以不用念书,不用想着怎么让额娘不生气,只要靠在皇玛嬤怀里,似乎天塌了也落不到她身上。
而现在,她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宫殿了。
“玛嬤替你打听过了。”太后笑眯眯道,“那个张廷玉家中人口还算简单
,他老子算是个有能力的,对妻子也算敬重,房里干净,连带着下面几个儿子房里也都干净,咱们额尔赫不用受那些乌糟气。”
雅利奇好悬没笑出声来,皇玛嬤这是拐着弯在说佟家那些人。
佟家如今在京里的名声已经快烂坏了,不说隆科多宠妾灭妻的事,那个原先被孝懿寄予厚望的舜安颜如今也娶了妻,娶得也算得上世家大族的女儿,正闹着要和离,听说舜安颜一直在外眠花宿柳,寻欢作乐,还养了外室,如今都闹到家里去了。
可不是乌糟糟的。
按照道理说额尔赫的婚事一年前就定下了,只是因为这一年来宫中事务繁杂,又出了废太子这一档子事,玄烨一时半刻就忘了这回事。
还是太后实在看不下去,拐着弯地提醒了好几次,再加上马上又到选秀的时候了,废太子的事情一直像阴霾一样围绕在京城的上空,如今趁着额尔赫出嫁也好喜庆喜庆,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
“一转眼十四都要娶福晋了,日子过得真快啊。”额尔赫将手里的缎子放下忍不住感叹道。
雅利奇摇摇头:“额娘为了这件事正在闹心呢。”
“娶个福晋,德额娘怎么就闹心?”额尔赫有些疑惑。
雅利奇转头瞧了一眼太后,见她正和身边的嬷嬷们在讨论额尔赫嫁妆的事情,没功夫注意她们,便悄悄凑到额尔赫耳边说道:“十四脾气犟得很,硬是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非要先出去建功立业才能娶亲。”
“如今准噶尔那边还没真打起来,哪里来的功业叫他去建?”雅利奇摇摇头,“我从前就让额娘不要给十四看那么多话本子,他现在年岁长了不少心智倒是一点没长,胤祥和他同岁,俩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看起来可比他成熟稳重多了。”
这哪里能一样,额尔赫失笑,随后目色微微暗淡。
宫中长大的皇子公主能有几个不成熟稳重的,更别提胤祥这种失了额娘的孩子,他们汗阿玛又是个管生不管养的,从前眼睛里只看得下太子,不早点学会看人颜色,怎么在深宫中活下去?
更何况胤祥还有个年幼的妹妹需要照顾,哪来的本事像胤祯那样瞎胡闹呢?
“德额娘没依胤祯吧?”额尔赫好奇道。
雅利奇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笑容:“哪能呢?汗阿玛最近身体不好,心情也因着......一些事不痛快得很。额娘哪里会在这个档口上去触他的霉头?她直接把十四弟往四哥府里一丢,让四哥去管教他,自己倒是落得清闲。”
她中间话说得含含糊糊,额尔赫却也听得明白。
事到如今,“太子”二字已经成了宫里的禁词。
“不说这些了,下个月十五你就出嫁了,如今咱们俩算是说一句少一句。”雅利奇有些不舍地拉住了额尔赫的手,“我今夜去你屋子里睡,咱们再好好聊聊,说不定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她是铁板钉钉要抚蒙的,额尔赫嫁在京中,想见面就只能靠着汗阿玛巡视塞外或者木兰围猎,可以说等雅利奇出嫁,二人只能天南地北,各自一方了。
宁寿宫内烛光摇曳,两个小姑娘依偎在一起,似乎有着说不完的闺中密话。她们时而低语轻笑,时而相视之后沉默,都深知这一别再见不易。
而在永和宫内,祝兰正捧着玄烨递给她的花名册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今年秀女的名字和家世。
“老十的福晋是从前温僖在世的时候定下的,老九的福晋朕问了宜妃的意思选了董鄂氏,与老三的福晋算是有点关系,都是何和礼的曾孙女,不过老九福晋是过继出去的那一支,血脉虽远,但胜在那姑娘品行端庄。”
玄烨躺在祝兰精心收拾得舒舒服服的软榻上,双目紧闭,手中盘着一串温润的珠子,
“十二、十三、十四的福晋朕还没想好。”玄烨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尤其是十四,年纪还小行为跳脱,朕想着给他选一个年纪稍长一点沉稳的福晋,好压一压他的性子。”
祝兰想到天天叫着想出去打仗的小儿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第113章 核桃仁
盛夏的晚上微风轻轻拂过, 总算是散了些白日里积压的暑热。厢房内烛光摇曳,弘晖等几个孩子正聚精会神地跟着师傅念书习字,偶尔传来几声稚嫩的诵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