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半句话刚说完,下一秒噶尔臧就沉着脸抬手,一声令下他身边的那些蒙古侍卫将公主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端静公主。”噶尔臧笑嘻嘻道,“伟大的恩赫阿木古朗汗若是知道我只是想讨要几个宫娥都不被允许的话,恐怕会生气的。”
布尔和一下子愣住了。
第069章 如意卷
场面僵持住了, 偌大的公主府中一时间竟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风雪呼呼地吹着,在此刻显得无比刺耳。
霜明拉着布尔和的手下意识地松开,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上方惨白着脸的公主。
“公主?”
噶尔臧嘲讽地笑笑, 随即一把拉过跪在地上的霜明想要当着众人的面去扯她的衣服——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羞辱。
不仅仅是对霜明的,也是对布尔和的, 更是对大清的。
霜明下意识地挣扎,她不敢对噶尔臧动手破坏满蒙邦交, 只敢用尽浑身上下的力气去推开噶尔臧,挣扎间她露出了一小节手臂, 手臂后方的一小片皮肤比其他地方略白一点。
布尔和瞳孔紧缩。
这片伤疤是年幼的时候,霜明为了救被炭盆溅起的火星子烧到的布尔和而留下的。
当时她手上的烧伤特别严重, 布尔和哭了好几天,第一次求了额娘去给霜明请太医。
“咚”的一声, 霜明被踹到了地上。
噶尔臧看着地上面颊红肿神情屈辱的霜明, 正想趁机伸手去撩她的袖子, 却被一道细弱而又坚定的声音打断了。
“不行……”
布尔和嗫嚅了一下, 眼圈不由自主地有些红。
噶尔臧双眼微眯, 被他重新揽住的霜明眼睛顿时一亮, 近乎希冀地看着布尔和。
布尔和看着她那张肿胀的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了临拜别前的第三天,穆图尔贺特地跑到公主所一脸认真对着她说的话。
“三姐,我知道你因为布额娘的原因不愿意麻烦宫里的任何人,也怕万一惹出点事情害汗阿玛不高兴, 所以脑子里总想着息事宁人。但是你要知道, 一旦你下降喀喇沁部,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还代表着大清。”
你弱,大清便弱。
你强,大清则强。
“噶尔臧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托了五哥悄悄观察了此人很久,他脾性暴躁、贪花好色,但这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你身为大清下降的公主天然便占据高位,但凡他有点脑子就应该把你供起来。”
“只是据这段日子五哥对我说的那些话来看,此人言行举止中常常会透露出一些对大清的不满,恐怕日后他不一定会把你公主的名号放在心上。”
穆图尔贺郑重地和她说道:“三姐,此去喀喇沁部你要千万小心,必要的时候你得学会拉大旗扯虎皮,千万不能让噶尔臧觉得你好欺负——否则后患无穷。”
不能被觉得……我好欺负。
布尔和缓慢地蹲下身,将噶尔臧扣在霜明脖颈间的手指,一节一节轻轻而又坚定地掰开。
……
长廊外大雪纷飞,公主府的红墙金瓦在雪中显得愈发渺小。
布尔和原本惊慌失措的脸色逐渐变得镇定下来,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太阳穴的一跳一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眼神紧紧聚焦在霜明那块泛白的皮肤上,似乎这能够给她提供无限的勇气。
“‘公主不宣召,不得共枕席’,这是大清宫规不可逾越。”布尔和攥紧手,目光缓缓移到噶尔臧阴沉的脸上,“额驸没有宣召却强行闯入我公主府,是想藐视大清律例吗?”
藐视大清律例的帽子扣下来,一旁强行压着秋娥等人的蒙古侍卫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原先压得紧紧的手微微松了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秋娥立马撂开了他们的手,脸绷得紧紧地跑到布尔和身侧。
噶尔臧平直的嘴角微微弯起,他随意一甩,受他钳制的霜明被丢到了布尔和怀里。
“大清律例……呵。”噶尔臧明明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看得布尔和心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愣着做什么?”他转头冷着脸看了看低着头唯唯诺诺的侍卫,气不打一处来,随意选了一个看起来年纪小点的踹了一脚,“逐客令都下了,还不走?”
那群蒙古侍卫看了看噶尔臧,见他神色阴郁目露凶光,都悻悻低下脑袋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出了公主府。
“公主!”霜明惊魂未定地跑到了布尔和身边,看着噶尔臧等人越走越远的身影,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随后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布尔和,低低叹了口气,“公主长大了……”
直到噶尔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布尔和的眼前,她才脸色苍白地向后倒了几步,原先屏起来的气一下子全部倾泻而出。
掌心全是汗。
“先回屋吧。”
布尔和感觉自己的脑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沉,她摇了摇头将那种如影随形的晕眩感晃出脑袋,等进了熏得暖暖的屋子才逐渐清醒过来。
噶尔臧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布尔和虽然有些怯懦但并不傻,实际上能在宫里平安长大的孩子没有几个是真正愚笨的,她心思细腻,对于人的情感变化也就认知的更加敏感一点,刚刚噶尔臧最后的话语和态度——有着很明显的问题。
他似乎……看不起大清。
她定了定神,从书案边上取下笔,蘸了蘸刚刚被研开的墨水,提笔写下了几行字。
字迹晾干后布尔和将信纸塞进了信封。
……
东暖阁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挂钟的“嘀嗒嘀嗒”声。
玄烨穿着家常的棉袍歪坐在炕上,手中捧着科尔沁土谢图亲王沙律属下鄂齐尔送上来的密折,待到看得差不多了才阴沉下脸,将奏折一把扔到了地上。
鄂尔齐的密折中附着一封噶尔丹写给沙律的策反信。
这一出直接吓得正准备奉茶的宫女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毫无防备之下痛得她原先姣好的面容都忍不住扭曲了起来,汗水浸了满身都不敢喘气。
“下去吧,这里也不用你奉茶了。”玄烨低着头抽出了从喀喇沁部的公主府寄来的信件。
宫女连忙叩头下去。
这是一日前送到他案桌上的信件,最近一直在忙着年节和年后准备亲征的事情,玄烨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端静那边送来的信。
信纸上的字并不多,只是玄烨越看脸色越沉,双眸紧紧盯着其中的一行字,似乎要将信纸盯出一个洞来。
“叩请汗阿玛金安,不孝女端静奉上。”
“十月十六日,额驸擅闯公主府,藐视大清律例。”
“儿臣倍感惶恐,心忧额驸做事莽撞,因此特派人潜入喀喇沁部下探查,几番探查之下儿臣偶发现喀喇沁部似有屯兵之意,其做事隐蔽,若非细心打探恐难以发觉。”
“如此,叩请汗阿玛圣裁。”
信纸上的笔迹从一开始的凌乱无助到后面逐渐变得平稳,玄烨的神色也开始逐渐变幻莫测。
噶尔丹的策反信——或许并不是只有沙律一人收到了。
喀喇沁部离京师近倒是无妨,但是距离漠西更近的那些地方却不得不防,要是有人禁不住诱惑勾结噶尔丹,他残余势力恢复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这对大清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端静……
玄烨想到自己这个文静内向的女儿,他低首看了看纸张上娟秀的字迹,或许喀喇沁部那边还是得派人去看看。
只不过他得想个合适的人选和合理的理由。
……
雅利奇哈了口气在玻璃窗上,内外的温度差瞬间让窗户变得白雾蒙蒙,她一边在窗户上写写画画,一边竖着耳朵细心听着胤禛与祝兰的谈话。
“你汗阿玛让你带着几十匹马、马鞍还有一百来号人去喀喇沁部?”祝兰惊讶地放下了手中的如意卷,“先前内务府准备的妆奁的时候肯定给布尔和是带足了这些东西的,怎么突然让你再去送这些?”
况且胤禛这才刚从山东那边回来,休整不过几天,哪有又把人派出去的道理。
胤禛纠结了一下,眼神轻轻地瞥向一旁候着的宫女太监。祝兰心领神会,挥挥手就让伺候的宫人们都下去了,随后她转头看向雅利奇笑眯眯地说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嚷嚷着要去永寿宫里头探望瑚图里吗?不如正好趁今日日头好,出去跑一趟?”
雅利奇才不上当,她干脆一屁股坐到了祝兰旁边,扭头问胤禛道:“四哥,这差事是不是跟三姐有关?”
祝兰叹了口气,面对胤禛犹豫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祝兰的允许后,胤禛才斟酌着将玄烨将此事托付给他的原因告诉了雅利奇:“噶尔丹野心勃勃,有沙律亲王的例子在前,恐怕不止土谢图部中有人得到的策反信,其他蒙古部族中说不定也有相同的事件发生。”
“噶尔臧此人面对公主毫无尊敬之意,又在暗中屯兵,恐怕图谋不小。汗阿玛以缺漏妆奁为由派我出使,一是为了给三姐撑腰震慑额附,二也是为了打探喀喇沁部是否有不臣之心。”
前对于玄烨来说,恐怕前者是顺带的,后者才是最关键的。
“那个噶尔臧简直是岂有此理!”雅利奇都等不及听完胤禛一板一眼的复述,听到噶尔臧不敬公主,她整个人都变得怒气冲冲,“四哥!我也要去!”
祝兰:“你要去干嘛?揍噶尔臧一顿吗?”
虽说满族姑奶奶受的束缚确实要比汉家女儿小一点,玄烨也是个开明的阿玛,但是放任未出嫁的女儿出宫跑到蒙古去显然是可能性不大的,雅利奇的这个想法刚开始萌芽就被现实掐断了。
她垂头丧气地摸了摸逐渐浮现老态的元宝。
“此次前去喀喇沁部要千万小心。”祝兰拍了拍萎靡不振的女儿,随后便开始仔细叮咛胤禛,“如果布尔和的信上所说不错的话,说不定噶尔丹的策反信真的也被送到了噶尔臧手上,若是被他发现咱们已经知道了那边的意图狗急跳墙……你汗阿玛可有给你自保的东西?”
胤禛点点头,从身侧摸出了一只黑色的小匣子。
匣子里面装的是经过胤祚反复改良过无数次的簧轮枪——其实祝兰觉得胤祚改良后的版本已经越来越接近于现代的手枪了。
“但是汗阿玛也叮嘱了,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开枪。除非我们能够找到噶尔臧和噶尔丹往来的书信或者是他被策反的证据,否则他肯定会狡辩这是大清意图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反而对我们笼络蒙古不利。”
“噶尔臧这个人可会颠倒黑白了!四哥你可一定要小心啊!”雅利奇瘪瘪嘴,“最重要的还是三姐,她可一定要好好的……”
确实,若是噶尔臧有不臣之心一事为真,那么现在在公主府中能够随时给京中传递消息的布尔和绝对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的处境很危险。
第070章 杏仁酥
从京城到喀喇沁部的路程虽说不长, 可是胤禛身上还带着探查噶尔臧的任务,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个把月,如此一来便赶不上宫里过年节了。
祝兰给他备好了足够过冬的衣裳, 就连外头穿着的貂毛端罩都被茯苓用小毛刷仔仔细细地梳了好几遍, 等到将要临行前的时候,她又往苏培盛手里塞了好几个保温壶叮嘱他好好照顾胤禛。
儿行千里母担忧。
哪怕他如今已经娶妻, 但在祝兰眼里还是那个半夜做梦惊醒嚎啕大哭的婴孩。
“喀喇沁路途遥远,天寒地冻, 你一定要小心注意保暖,别东西没送到, 事情没打探出来,反倒让自己病倒了。”祝兰摸了摸他刚刚披上身的端罩, 担忧地望了一眼外头飘落的雪花,随后将布贵人托付给她的书信塞到了胤禛怀里。
胤禛笑着应声:“额娘放心, 脚程若是快些, 想必能赶在开春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