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着姜卓,姜卓已经是面沉如水。
唯一的儿子不成器,他能怎么办?
“夫人,五郎的事……”
他话还未说完,冬姨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二爷,求求你,你帮帮五公子吧。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您可不能不管他啊。”
“你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他意欲甩开冬姨娘抓着他衣摆的手,脸色越发的难看。“五郎的事,我自有计较,你赶紧回去。”
冬姨娘委委屈屈地站起来,矮着身子,“二爷,妾不是不懂事,五公子更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太爷已经发了话,不让我们再说五丫头的事。五公子也是一时情急,怕事情有误会,更怕你们都被蒙蔽了…您可不能生他的气,妾这就走。”
她一步三回头,期间还不停地给姜熠使眼色。
姜熠看懂了那眼色,低头向姜卓认错。
“父亲,是儿子的错。您让儿子给五妹妹道歉,儿子听话便是。”他转向姜姒,“五妹妹,对不住。”
姜姒没什么表情,道:“我夫君没有死。”
姜熠自是还不信,比起姜姒的话,他更信自己姨娘的推测。当下眼珠子一转,神态与冬姨娘一般无二。“五妹妹既然这么说,那六郎大定之日,想来五妹夫应该能露面吧?”
所谓的大定,是指下聘之日。
他故意这么说,用意明显。
姜姒闻言,表情依旧,“五哥哥莫急,不必急于哪一日,他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
这样的话,越发让姜熠肯定自己的猜测,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五妹妹,你不急,家里的长辈们也该急了,你可不能让我们等太久啊。”
“那是自然。”
姜姒看着他,清澈的目光如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怔了怔,心下却是一声冷笑。
……
下聘乃是两姓议亲中最重要的环节,姜家上下一派热闹。
三房的大事,大房二房一样欢喜,姜嬗更是一大早就携夫携子女前来,一家人齐聚一堂,有商有量,有说有笑。
聘礼全部堆放在一起,顾氏清点了好几遍,生怕有所遗漏,看得谢氏频频打趣她,笑她又不是第一回当婆婆,怎地还如此紧张。
顾氏确实不是第一次当婆婆,但大儿子姜焕议亲时她并不在京中,大小事宜都是谢氏帮忙料理。
“这次我事事盯着,才知原来这些事是如此之繁琐操劳。当年三郎议亲事,我帮不上忙,一应事宜皆是大嫂操心。也多亏了大嫂,让我躲了一回清闲。”
谢氏连说一家人,不必计较这些,然后过来帮着她一起又清点了一遍。
姜嬗抱着安哥儿,与余氏说着话。而姜姒则陪着如姐儿翻着花绳,那张容色绝佳的小脸上尽是笑容,娇美而天真。
一大一小玩得浑然忘我,欢声笑语不断。
“五丫头瞧着,还是个孩子。”余氏望过去,感慨道。
姜嬗所了解的姜姒,绝对不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相反,她所认识的姜姒,其聪慧通透无人能及。
是以,她与余氏的看法完全不同。
“五妹妹应是不希望别人为她担心。”
余氏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难为她了。”
她再看姜姒,越发觉得可惜。
有道是出水芙蓉烟波色,冰肌玉骨惹人怜,恰似温房暖室里不知风雨的幽兰,不知世间凡尘之扰,亦无岁月无情之伤。
姜姽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姜姒不知忧愁不知悲伤的模样。那样的美而不自知,那样的欢乐与烂漫,瞬间让人嫉红了眼。
气氛一时不对,所有的欢声笑语仿佛立止。
姜姒抬头望去,正好与姜姽的目光对上。
姜姽身为姜家女,在姜家有喜事时上门无可厚非,但三房人心里都清楚,姜家并没有派人去王府送过信。
换句话说,她今日上门,完全是不请自来。
何况她那一身的装扮,无论是谁见了都会下意识皱眉。并非是说她的打扮不得体,而是太过得体,可谓是华丽至极。
金丝线绣诰命服,凌云高髻凤翅摇,额前垂下宝石坠,眉间还点了一朵金花钿。如此之隆重华美,不亚于命妇赴宫宴,或是宫妃回家省亲。
她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也都没有声音。便是年幼如如姐儿,都下意识往姜姒的身后躲了躲。
众人的反应,在她看来很是满意。
“你们见了我,为何如此反应?”她伸手戴着护甲的手,指了指姜姒身后,“如姐儿,到四姨这里来。”
如姐儿摇着头,突然从姜姒身后探出了头,“你真是我四姨姨吗?”
“如姐儿,你不认识我了?”
如姐儿点头,抬头问姜姒,“五姨姨,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见过她?”
姜姽冷笑一声,“小孩子就是忘性大,这才过了多久,如姐儿居然把我给忘了。或许不止是小孩子的忘性大,五妹妹似乎记性也不太好。方才我瞧着五妹妹笑得开怀,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可怜五妹夫尸骨……”
“四姐姐一来就咒我夫君,也不知是何道理。”姜姒收着手里的花绳,语气不轻也不重,让人听不出喜怒。
谢氏和顾氏也已过来,皆是没了之前的笑模样。
聘礼全部绑上红绸,送聘礼的人也全都整装待命,原本一群人正说说笑笑,此时也都没了声音。
姜烜死死握着拳头,冲了进来。
“我莫兄弟活得好好的,不知姜侧妃一来就咒他,到底是何居心!”
“六郎,你和五妹妹都说五妹夫没死,那今日这样的大日子,他为何还没露面?”姜熠的声响起,明显带着挑事的意味。
姜烜道:“他事情没处理完。”
“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姜熠掩不住心中的得意,他就知道三房的人在说谎,包括三叔和三婶。
还说什么忙?
忙什么!
“一个市井之人,我竟是不知忙成这样,这样的借口,你们不觉得好笑吗?”
“五郎。”姜慎实在是听不下去,他怕自己的女婿被人诅咒,更怕侄子祸从口出。“你五妹夫的事另说,今日是六郎的大事,你身为兄长,难道是想在今日闹事吗?”
姜卓脸都黑了,大力将自己的儿子一扯,扯到了一边。
姜姽抬着下巴,扫了所有人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彰显着她的尊贵。哪怕是对着谢氏和姜良,也未有丝毫的收敛。
唯有在看到姜太傅时,微微地垂了一下。
“祖父,我姨娘呢?”
她不问姜良,而问姜太傅,显然是将自己如今的身份位置摆在了和姜太傅一样的高度。
姜良脸色变了变,“你姨娘最近身子不适,在屋子里养着。”
“是吗?”她明显不信,一脸的讽刺,“父亲,姨娘生了我,若没有姨娘,也就没有我。她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绝对不依。还望您和母亲多费点心,替我好生照顾她。”
这哪是拜托啊,分明是威胁。
姜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谢氏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仿佛看不见众人的神色,施施然地转身,忽地又像是想到什么,慢慢地看向姜姒,“五妹妹,我鞋子脏了,你过来帮我擦一擦?”
这样的要求,说过分吧,有一点。毕竟她身边有下人,若真是鞋子脏了何需劳烦姜姒。但姜姒是她的妹妹,妹妹帮姐姐做点什么事,也不算过分。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烜实在是忍无可忍,朝她吼道。
“六郎火气怎么这么大。我就是鞋子脏了,让五妹妹帮我擦一擦,一家子姐妹,你帮我,我帮你的何足为奇。难道五妹妹看不起我这个四姐姐,连这样的小事也要推辞?”
她身边的嬷嬷适时帮腔,“姜五姑娘,我家侧妃娘娘有意同你亲近,你莫要不识好歹。于私,你是妹妹。于公,我家侧妃的身份高出你许多。若是你连这点小事也推辞,传扬出去一是你不睦姐妹,二是你不敬侧妃。”
姜太傅上前,那双精明的眼睛在看向她时,不仅有失望,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厌恶。
“四丫头,看来你忘了我说过的话。”
“祖父,您的教诲,孙女一日也不敢忘。”她睨向姜姒,“您说我若回娘家,只能是姜家的姑娘。而今我一个当姐姐的,想让自己的妹妹帮自己一个小忙,又有哪里不能呢?”
姜太傅的态度,让她愤怒而心寒。
自从福王陪同陛下去祭陵,福王妃就日日磋磨她。她吃了不少的哑巴亏,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一个主母想拿捏妾室,居然有那么多让人有苦不能言的手段。
她听了嬷嬷的建议,向姜太傅寻求撑腰,没想到姜太傅竟然置之不理。
所以她恨!
哪怕姜太傅是她的祖父,她也没有必要太尊重,而姜太傅对姜姒的维护更让她嫉妒,这样的嫉恨让她恨不得和姜家决裂。
可是她清楚,她不能。
因为姜家女这个身份,她还需要。
“祖父,我也是您的孙女啊。”
“正因为你是我的孙女,所以你还能站在这里。”
这时姜姒也过来了,站在姜太傅身后。
“四姐姐,我看你的鞋子脏得厉害,恐怕擦是擦不掉了。不如你把鞋子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
“不必这么麻烦,你帮我擦一擦便是。”姜姒忍着心头的嫉恨,下巴抬得更高。
她开始后悔,后悔那日福王妃用这个手段对付自己时,她为什么没能像姜姒这样找到借口,而是被迫屈辱地替对方擦了鞋子。
姜姒摇了摇头,一脸的真诚。“四姐姐,有些东西脏了,擦是擦不掉的,反而会擦越脏。”
这说的不是鞋,而是人心。
“五妹妹,我说了,你帮我擦一擦就好。”
“那不行,我可是一个好妹妹,光是擦哪里够。四姐姐你还是把鞋脱了,我一定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姜姒笑吟吟地看着她,如水的眼眸仿佛映出了她心里的狼狈。
为什么?
为什么有的人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看她的笑话?她心里的嫉恨达至顶点,说出来的话如刀子一般。
“五妹妹,你执意要我的鞋子,莫非是看中这鞋子上的宝石?也难怪了,这宝石成色不错,虽说个头不大,但亦中上等品相。原本是一大块的,是王爷特地寻来哄我开心的。我拿它做了一套头面,些许零散的边角料就镶了鞋子。你那夫君就算是没死,也不过是个市井之徒,恐怕也给不了你什么好东西……”
这时她感觉到一股异样与寒气,与此同时她听到有人高喊:“芳业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