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一惊,暗道芳业王怎么会来,难道是冲着祖父的面子?
姜家人行礼恭迎时,她也跟着福了福身。
然后她愕然看到,那位宛如神明的芳业王居然亲手将姜姒扶起,并且说了一句平地惊雷般的话。
“玉儿,我来迟了。”
第73章
姜姒的手臂被男人的大掌托扶着,隔着几层衣料也能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她欢喜着,又羞赧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如盈荡着一汪春水,说不出的潋滟。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花怒放,比之聘礼上那些红绸结成的花团还要盛大鲜艳。
原来这就是得偿所愿的感觉。
她旁若无人的看着眼前的人,眉梢眼角都透着愉悦,眸子中也慢慢开出一朵花来,泛着隐隐的水光。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除了姜太傅和姜慎顾氏等知道内情的人外,其他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震惊中,一个个身形都像是被定住。
姜太傅的一声轻咳,让不少人回过神来。
姜烜胡乱地指着,手指都在抖,一时指着慕容梵,一时指向外面,语无伦次,“王爷…您,您…您……”
他想问,慕容梵为什么叫自己的妹妹玉儿,他还想问慕容梵为什么长得像自己的那个莫兄弟,他更想问慕容梵和自己的妹妹是什么关系,和莫兄弟又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号,如同无数根线,搅在一起成了一团麻。他似乎知道头在哪里,又好像无从下手,不知该从哪里理起。
最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问:“王爷,您认不认识一个叫莫须有的人?”
这句话如同另一道惊雷,又将所有人炸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慕容梵朝他看来,轻轻颔首。
他脑子里的乱麻更是缠绕在一起,七缠八绕的反倒越发糊涂:莫兄弟长得像王爷,王爷认识莫兄弟,那王爷难道和莫兄弟是兄弟?
不。
不对啊。
王爷是先帝的儿子,没听说先帝还有第十八个儿子啊。
难道……
他呼吸一紧,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王爷,那您,那您是……”
“我是莫须有,莫须有亦是我。”
一句“我就是莫须有,莫须有亦是我”,是今日的第三道惊雷,也是最大最炸的那一个,震得所有人都像是出现了幻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姜太傅又轻咳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他装糊涂,确实也是装的,但说他糊涂,却也是真糊涂。
慕容梵将姜姒扶着坐下,平静如苍穹般的目光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道:“我与玉儿有缘,但缘法诡异,乃是两世姻缘在一世。”
姜姒听到这话,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
他低着眉,那包容的目光瞬间让姜姒心安。
两世姻缘在一世这句话一出,姜太傅便推断出他们这一通折腾是为哪般,“王爷,您的意思是您与小五的姻缘,须经由两世才得圆满?”
“正是如此。”
所有人似乎都明白过来,以为慕容梵化名莫须有娶姜姒,是为第一世姻缘。而今恢复身份,若是再娶姜姒,则为第二世姻缘。但只有姜姒知道,所谓的两世姻缘在一世,仅仅是因为她两世为人而已。
姜太傅抚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那王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先前成亲,荒唐而仓促,实属有些无奈,这一次必不会委屈玉儿。”
慕容梵的回答,安了所有人的心,除了姜姽。
姜姽从开始的“这怎么可能?”,到后来的“一定是弄错了”,再到“便是被芳业王看上,姜姒最多不过是低品阶的妾室而已”,最后听到慕容梵的这句话,她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惊疑,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咆哮着“这怎么可能!”
但不管她如何的祈祷,最终的结果都没能如她所愿。她听到姜太傅请慕容梵去下一盘棋的话,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他们一走,谢氏等人立马围着姜姒,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中全是激动与兴奋。
“五丫头,真真是吓死我了。”谢氏自认为自己一向稳重,今日算是破了功,喜形皆露了痕迹,“原来莫姑爷就是王爷,怪不得,怪不得啊。”
一连两句怪不得,说到了其他人的心坎上。所有人才恍然想起,怪不得新郎倌不露面,怪不得一个市井人士随便一出手就是浮光流火。
姜良下意识看向姜烜,问:“真是难为六郎了。”
他的意思是姜烜一早知道,却半点也不能透露,方才还假装不知情的样子,委实是难为这孩子。
姜烜仍旧处在恍惚与震惊中,他想解释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但背着人时,他悄悄问自己的父母,是否一早知道?
姜慎和顾氏对视一眼,讳莫如深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至于这个后来是什么时候,自是不能向外人言道。
一大群人议论着惊叹着,已然忘了正事,还是谢氏记起,忙催着送聘礼的人赶紧出发,莫要误了时辰。
姜良是大伯,也是姜家的下一代的当家人,由他打头,领着一众抬着聘礼的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双喜临门一喜高过一喜。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姜家上下人人走路生风,那些抬着聘礼的人脚步轻快,更是健步如飞。
谢氏见之,更是笑容满面。
她对顾氏道:“三弟妹,你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六郎和五丫头的终身都有了着落,你且等着享福吧。”
顾氏也笑,“我只盼着他们都好。”
“五妹妹出嫁时,我心里瞧着百般不是滋味,替她委屈难过。”姜嬗也是一脸感慨,“那时还想着,若是能早些替她寻个好人家该有多好。现在看来,五妹妹是富贵在天。”
生死难料时,她受了姜姒的恩惠,因而捡回一条命。独自细思时,她不止一次怀疑过,那位神医的来历及目的。
而今她算是明白了,暗道必是王爷一早瞧上了五妹妹,特意安排那神医替五妹妹调理身体,她也因此受了益。
众人有说有笑,以姜姒为中心。
这时外面响起凄厉的哭声,然后就看到冬姨娘要死要活地冲了进来,“咚”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朝姜姒磕头。
“五姑娘,是妾的嘴没个把门。妾千不该万不该说那些浑话,求你看在妾也是担心你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妾这一回。”
“冬姨娘,你这是做什么?”谢氏喝斥道。
冬姨娘满脸的泪,不知是真的后悔,还是被吓的。
一刻钟前,她还在自己的屋子里吃着厨房的婆子私下孝敬她的新鲜点心,摆着自己二房独子生母的架子,幻想着将来的种种。那些憧憬太过美妙,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猛一听那三房短命的姑爷居然是芳业王,她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拉着报信的丫头急切地问了好几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那一瞬间,她身子都软了。回过神后,哪里还有心情想什么自己日后如何在二房作威作福的美事,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
“五姑娘,都怪妾这张嘴不会说话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掌一掌的扇得实在,很快半边脸都肿了。
哪怕她再得宠,哪怕她再是二房唯一子嗣的生母,她所有的有的放矢也只敢在姜府的内宅之中。
她见姜姒不语,朝前爬去。
“五姑娘……”
不等她爬到,自有下人受到谢氏家妯娌们的眼色,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说是扶,实则是死死的拿捏住,然后将她拖到一边。
“五丫头,她就是个浑人,你看该如何处置?”谢氏小声询问姜姒。
姜姒看着她,没什么情绪。
犹记得三房刚回京时,原主和姜烜兄妹俩一个顽劣不肯读书,一个天真傻白甜,还都操着外地口音的京城话,没少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其中笑得最开心就是她。
那时她的原话是:“歪树种在了园子里,可惜了一块好地。开的花再好看有什么用,闻着什么味儿也没有,没得让人嫌弃。”
歪树指的是姜烜,臭花说是原主。
“冬姨娘,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问个清楚。你说开得好看,又没什么味的花,到底是什么花?”
“五姑娘…妾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姜姒一派天真的模样,看着她,一字一字,“那是假花。”
“对,对,是假花,是假花。”冬姨娘挤着笑,拼命地附和着。
这个时候无论姜姒说什么,她都会跟着应声,点头如捣蒜,一脸的讨好和谄媚,与之前的针对和嫌弃大相径庭。
人之趋利避害,捧高踩低,从来都不会缺席。越是高墙重重的深宅大院,越是处处尽显人情冷暖。
所有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那便是一直未曾离去的姜姽。
姜姽的目光直勾勾的,死死地盯着姜姒。
姜姒不经意地抬手,手指拂了一下自己的额发,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佛珠,便在她细白的腕间若有若现。
“冬姨娘,你可知有些花好看,但气味难闻,那又是什么花?”
冬姨娘哪里知道,但她知道如今的姜姒不能得罪。见姜姒说这话时,看的却是姜姽的方向,立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捂着口鼻,瞄了姜姽一眼后,夸张地道:“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难闻?五姑娘,你好心告诉妾,这好看难闻的到底是什么花?”
“我曾听闻密林中有一种花,形大而艳丽,奇臭如腐尸,惯喜诱蝇虫入花蕊以食之,有人称之为食人花。”
“五姑娘,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恶心的花?听着就让人作呕。”冬姨娘表情极尽夸张,惊呼不已。
姜姽掐着掌心,心下冷笑。
这个贱婢!
“冬姨娘,你别听五妹妹唬人,她是逗你玩呢。你以后可得管好自己这张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否则不是得罪了这个,就是得罪了那个。这个不好惹,那个也不是善茬,你一个也得罪不起,你说是不是?”
“是,是,四姑娘说得极是。”冬姨娘自是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暗自叫苦不迭。“五姑娘,你听听,四姑娘说的在理呢,你说是不是?”
“冬姨娘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何必要问我。”姜姒瞧着懵懂的样子,似是压根听不出她话里话外那墙头草,看风势而倒的做派。
谢氏适时开口,对姜姽道:“姽姐儿,你怎么还在这?你快些去看你姨娘,莫让她等急了。”
姜姽动也不动,目光还在姜姒身上。
姜姒道:“四姐姐,你为何站着不动,难道是鞋子脏得走不了路?那你的鞋子还要不要洗一洗?”
洗这个字,她咬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