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杲与他交好,这样的私事也不避讳于他。
他说完之后,一直观察着自家小舅的脸色。可惜像慕容梵这样的人,绝少会有什么情绪波动,更遑论被人看穿想法。
“姜家适婚的姑娘只有姜四姑娘与姜五姑娘,那姜五姑娘性子虽单纯了些,但生得实在是貌美。倘若流景一时被美色所迷,您说我该不该阻止?”
此话却是不尽然,姜姒貌美不假,但姜姽也是难得的美人。如果林杲真是图色,也未必选的就是姜姒。
他这话是在试探慕容梵,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小舅对那姜五姑娘不一般。
“万事顺其自然,有缘而来,无缘而去。他若真被色所迷,那也算是死得其所。”慕容梵说得极其的轻描淡写。
“……”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沈溯心思转了转,又道:“如果真是这样,流景死得也不算冤。只是那姜五姑娘明知自己命格有异,她若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顺水推舟给流景当填房,那岂不是故意害人?”
你才故意害人!
姜姒一恼,无意识紧紧抓住了什么东西,还重重地捏了捏。
慕容梵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一只小手抓住,那小手还在捏着自己的肉。他鲜少有什么情绪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这缝隙虽小,但对于熟悉他的沈溯而言,却是被无限放大。
“小舅,您怎么了?”
“无事。”慕容梵摆着手,制止他靠近。
此时的姜姒正羞愧着,恨不得打自己的手。她怎么就这么欠,抓人家的大腿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捏一捏?
慕容梵会不会觉得她不知好歹,还不懂事?
她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再动。仿佛是一瞬间那般,她像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唯有嗅觉分外的灵敏。
冷香将她包裹着,她还能感觉到香气中男子的体温,不知为何呼吸渐渐困难起来,似是要在这冷热掺杂中窒息而亡。
正当她喘不上气来时,乍见天光。
披风被掀开,慕容梵那双静潭般的眼睛正看着她。她下意识起身,谁料腿脚发麻一个不稳倒在慕容梵的身上。
慕容梵的身体一僵,然后动作。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站得好好的。
“王爷,臣女冒犯了。”
“无妨。”慕容梵看着她,问:“你不是想当望门寡?”
“我那是吓唬慕容晟的。”
“若是你想,我不会再阻止。”
这是什么意思?
姜姒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很快明白过来。
慕容晟姓慕容,他之所以阻止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血亲。而林杲姓林,与他毫无关系,他大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位天家佛子啊,其实是个凉薄之人吧。但若是真的凉薄,又为何替自己调养身体,之前还答应替她救姜嬗?
“王爷是后悔了吗?”
后悔管她,后悔答应帮她。
“人各有命,万物有数,不宜过多干涉。你可知因你一人命格更改,势必会改变身边之人的命数。”
“我知道。”
这原本就是她的目的。
她要活着,她也要爱护她的亲人都活着。
“王爷,我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尘埃而已,便是命数有变,也不会影响广泛。无关天下大事,无关国运兴衰,仅止而已。”
并不是仅止而已。
慕容梵看着她,望进她清澈的目光中。
两世为人,虽孤煞劳苦而无怨气,这是一个难得的心性纯粹之人。诸般复杂于一身,却未能让人畏之止步,反倒任凭自己深陷其中,清醒而明白地与之纠缠。
“因是我起,果由我承,无外乎如是也。”
她可知……
她身边之人,也包括他吗?
……
出府之时,送姜姒的是许管事。
许管事像个导游,一路上不停地给她介绍王府的景致。
“姜姑娘,您看那块石头,像不像只鸡?我家王爷说了,石鸡啼晓岁岁安,石头也是有灵性的。您再看那棵树,像不像在朝人招手……”
姜姒一一附和着,因目的达成而有闲心大大方方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石头有灵这样的话,确实像是慕容梵能说出来的话,但慕容梵那样平静淡漠又老成话少的人,身边怎么会有像许管事这样话多且热情的人。
实在是令人费解。
许管事谈性很高,言辞风趣而富有激情。
到了近门口处,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姜姑娘,我话多了些,您莫嫌。”
“许管事为人热情,招待周到,我感谢都来不及。”
姜姒所言,发自肺腑。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亲王府的管事更胜一筹。她能被以礼相待已是难得,更何况还是这般的周到热情。
许管事连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笑得像个弥勒佛。
先前郡王离开时问自己,王爷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王爷的心事他一个下人不敢妄猜,但想来应是与这位姜姑娘有关。
所以这位姜姑娘对王爷而言,应该是不同的。
姜姒一回到侯府,便感觉气氛不太对劲。越近姜嬗的院子这种感觉越明显,直到她听到华氏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屋子的外间,有华氏和华锦娘,谢氏和姜姽,还有一位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华氏和华锦娘姑侄二人皆是衣着华贵装扮精致,半点也瞧不出伤心之态,哪怕是故作姿态地用帕子按着眼角,擦拭下来的也只是脂粉而已。
“亲家母,嬗娘都这般模样了,你们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这位范神医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心血才请到的,左不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就让他进去瞧一瞧也是好的。”
一句死马当成活马医,直戳谢氏的心窝子。
谢氏岂能不知她们的用意,强忍着悲痛道:“嬗姐儿的身体,有太医院那些太医看顾着便好。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我实在是不放心。”
雍京城中可没有一位姓范的神医,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华氏的人,她可不敢用。
华氏见她软硬不吃,很是着急。
姑侄俩的眼晴都不时瞟着内室,恨不得闯进去一探究竟。
她们使了大力气,花了不少的银子,倒是得知了姜嬗的情况。但到底眼不见不能为实,心里总觉得有些没底。
“亲家母,嬗娘是你的女儿,你是她的母亲,可我也是她的母亲。我近日里成宿的睡不着觉,老是做梦她没了。你说同样是当母亲的,我这心里能好受吗?”
这话哪里是担心,分明是诅咒。
谢氏掐着掌心,心里淌着血,面上还不能显现出来。
若是可以,她真想一个耳光扇在华氏的脸上!
“侯夫人睡得不好吗?那怎么比上次见时,竟像是胖了许多?”天真娇憨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看过去。
姜姒手里提着一包东西,不知何时进来。
哪怕是素面朝天,哪怕是衣饰极简,亦是容色绝佳到令人震撼。
华锦娘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一个姜四,一个姜五,这姜家说什么书香门第,怎么生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像狐媚子。
她眼睛里生了针,含沙带刺。
“华姑娘瞧着,也像是丰腴了些。”
姜姒再次补刀,杀得姑侄二人恨得牙痒。
姑侄二人俱不是心机城府多深之人,面上难免挂了相。
谢氏见之,备觉畅快。
这时姜姽突然出声,“五妹妹,好半天不见你,你去哪里了?你不会是出府了吧?”
说完,像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慌乱地向谢氏解释。“母亲,女儿是乱猜的,五妹妹这么乖巧,定然不会不告长辈而私自出府的?”
华锦娘瞥见姜姒手里的东西,大声道:“姑母,她就是出府了!”
姜姒的手里是一包点心,绳子捆绑打结处盖着一块红戳,但凡在雍京城中生活的人,自是能一眼认出那红戳是来自哪家铺子。
“她居然去逛街了,还买了德品轩的点心!”华锦娘兴奋起来,如同死咬着别人衣服不放的老鼠,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华氏装模作样地摇头,对谢氏道:“亲家母,按理说你们姜家的姑娘,我不好多说什么。可如今人住在侯府,我少不得要念叨一二。她是留下来陪嬗娘的,却跑出去闲逛,传出去别人还当是我们侯府的门槛太低,才纵得她如此任意妄为。”
“侯夫人,您别怪我五妹妹。我五妹妹不懂事,她肯定不是故意的。您放心,过后我一定会好好劝她。”姜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拼命地替姜姒圆话。
姜姒提着那包点心,到了谢氏面前。
“大伯母,我听说德品轩的红豆枣泥酥最好吃。我问过人,别人都说这点心最适合坐月子的时候吃。”
不等谢氏开口,姜姽抢了话过去,道:“原来是这样。五妹妹你心是好的,但你下回出府之前,定要知会一声,莫让我们为你着急。”
她言语间全是语重心长,十足一个懂事姐姐的做派。
姜姒像是半点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无比认真地应下,“四姐姐,我知道了。”
这种感觉好比是一拳打在枕头上,倒让她心里说不出来的不舒坦,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着酸水,涩涩地搅得难受。
华锦娘的眼睛在她们之间来回打着转,俨然看出了一丝不对劲来,遂和自己的姑母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神色。
华氏换了口风,“原来你是出府给嬗娘买点心,也算是有心了。还是亲家母教导有方,教出来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懂事,四姑娘这个姐姐还真是用心良苦。我瞧着她们姐妹俩感情不错,怪不得嬗娘不愿厚此薄彼,将你们一同留在侯府。若是换了我,我也不愿意亏待你们中的任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