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对姜姒的印象一是貌美二是体弱,再就是懂事。如今她发现,这位堂妹看似单纯,然而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这样的人虽然心善,但不会一昧被人欺,正是她想托付的那种人。
“五妹妹,谢谢你还惦记着我。我有些日子没出门了,不知道上阳街是不是比以前更热闹了?”
德品轩就在上阳街上。
姜姒摇头,“大姐姐,我没注意看。”
一来一去近两个时辰,显然不是快去快回,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该知道街市上是否热闹,越是孩子心性越是爱凑热闹,怎么会没有注意看呢。
“你怕是光顾着买好吃的,难得出门一回,连街上的热闹都忘了瞧。”她招手示意姜姒过来。
姜姒任由她打量着自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躲也不避。
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纯粹,倒让她觉得难以启齿。
冗长而沉重的默然后,她紧紧握住姜姒的手,“五妹妹,你喜欢如姐儿吗?”
“喜欢。”
“那大姐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她声音急切起来,因虚弱而哑得厉害。“大姐姐身体不好,恐怕活不了几日了。你能不能帮大姐姐照顾如姐儿和安哥儿?”
姜姒心道,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
先前林杲走之前看自己的眼神,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姜姽又是怎么回事?
“大姐姐是想我以后多看顾他们一些,还是想让我当他们的后娘?”
这话问得无比的直白,半点没有绕弯子。
姜嬗见她如此,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不由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若非实在活不成,我如何能舍得把他们托付给别人。五妹妹,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也是个明白人。大姐姐求你,你想要什么大姐姐都给你,我的那些嫁妆都是你的。安哥儿体弱,日后恐难顶得起门户,你便让他当个富贵闲人,这侯府的爵位留给自己的儿子……”
“大姐姐。”她摇了摇头,“人心难测,这世上哪有真正良善的人。再是善心之人,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能这么说,证明你哪怕是有私心,你也不会做出害人之事。”姜嬗已然认定了她,她越是这么说,越表示她内心无垢,越是值得信任托付之人。
当下示意谢氏扶自己起来,作势就要给她跪下。
她哪里敢受这一跪,也跟着跪下。
姜嬗泪如雨下,“五妹妹,大姐姐求你……”
谢氏不忍再看,已是心如刀割。
最引以为傲的女儿落到这般地步,当娘的岂能不心痛。心痛过后,她把牙一咬,也跟着跪下来。
“五丫头,大伯娘求你。”
母女二人皆是凄楚无比,乞求地看着姜姒。
姜姒一声叹息,“如姐儿长大后肯定是个品貌俱佳的姑娘,安哥儿我也见过,眉清目秀的,可见将来必然是个难得的浊世佳公子。大姐姐,你难道不想亲眼看见吗?”
姜嬗满目的绝望不甘,她比谁都想活着,她怎么可能不想看到那一天。
她身为姜家嫡长女,这辈子可谓是顺风顺水,在闺中时尽享家族的荣耀,后又得嫁雍京城中为数不多的青年才俊。
谁不说她命好,谁不说她有福气。
早在几日之前,她还想着只待这一胎生下儿子,她便能彻底将福气牢牢掌控住,谁能想到生子之后,她的命数也到了尽头。
“五妹妹,我想啊,可是我活不成了啊!”
“大姐姐。”姜姒拿帕子替她擦着眼泪,“我可能有办法救你。”
她怔住,以为自己听错。
谢氏也是愣愣的,也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五妹妹,你刚才说什么?”她呼吸急促起来,犹如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姜姒的手。
姜姒看着她,字字清楚。
“大姐姐,我说,我或许有办法救你。”
第27章
一阵的沉默,唯有她们的呼吸声,一声接着一声,从气息不稳到越来越迫切,如大敌当前千钧一发之时,突然有神兵从天而降。
乍然的消息,镇得人回不过神来。母女二人齐齐看着姜姒,目光惊亮却犹疑,似不敢信,也似在害怕不过是梦一场,竟是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五丫头,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好半天,谢氏终于问出了声,她心跳得厉害,像是跳到了嗓子眼。
姜姒点头,“我今日出门,其实就是为了给大姐姐找神医。”
又是神医!
这两个字一出,如同一兜冷水,将谢氏满心的期待如泡沫一样消散,她感到无比的失望,大起大落的滋味令人难以承受。
几乎是相同的瞬间,姜嬗眼底的光亮也跟着黯淡。
以魏其侯府的人脉,京里京外但凡是有名的大夫都请得来。若是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人,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神医。
比如那个范神医。
“好孩子,你有心了。”谢氏叹了一口气,纵然失望难受,但她还是感谢姜姒有这份心。她看着姜姒如花的小脸,道:“五丫头,外面人多心杂,你以后莫要擅自出门,以免被人盯上。”
这个侄女性子单纯,偏偏又是异常的貌美,若是遇到歹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大伯娘,我认识的那个人真是神医,我就是吃了他的药,最近身体才会一日比一日好的。”
姜姒知道她们肯定不会轻易相信,为了佐证自己的说辞,她离得更近一些,以便她们更能看清楚她的脸色。不得不说,她的气色纵然不如常人那般健康红润,但也不似从前那般病弱之色。
对于她们而言,到了今时今日,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想错过。
谢氏将灭的希望又起,急问:“五丫头,你说的神医是哪家医馆的大夫?”
若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管是不是神医都可以请来一试。
“他不是哪家医馆的大夫,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忽然出现的,我娘都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他比太医还厉害,我觉得他就是神医。”
再次燃起的希望又灭,谢氏感觉头一阵阵地发昏。怪不得她没提三弟妹提过,原来是五丫头私底下结识的人,但这怎么听着都像是遇到了骗子!
她强忍着难受说:“五丫头,那个神医他…他可能是骗你的,你答应大伯娘,以后万不可再去见他。”
若是个骗财的,倒也还罢了,若是有其它的歪心思,这可如何是好?
姜嬗与她想到了一处,“五妹妹,那人藏头露尾,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莫要再去找他。”
姜姒摇头。
慕容梵不是骗子,更不是坏人!
“他说和我有缘。”
谢氏:“……”
这听着更像骗子!
“五丫头,你别信他,他定然是个骗子!”
“可是他赠我药,未收取半两银子。他与我相处时,对我的容貌也是无动于衷。他不图我财,也不图我色,他骗我什么?”
“……”
“大伯娘,我吃了他的药,确实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姜姒看着她们,认真道:“我知道人心诡异,各种阴谋算计。但我却信有人会因一时善念,仅是为了有缘二字,便会不吝出手。”
姜嬗怔住。
她没有想到姜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似受到极大的振动般,喃喃:“五妹妹,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大姐姐,千人千面,这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无缘无故的为恶者,也会有不计回报的善心人。”
姜姒心道,慕容梵之于自己,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姜嬗的呼吸又急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有此等想法与见地之人,比之大多数的后宅女子不知高出多少。
这个五妹妹啊,比她以为的还要通透。
姜姒从她的表情判断,她定然已经松动,又道:“大姐姐,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这世间所有的繁华富贵都与你无关,甚至是你的丈夫孩子。”
她的泪又流出来。
是啊。
所以才会不甘!
谢氏也跟着哭,紧紧抱住她。
姜姒见火候差不多,最后加一把柴,“大伯娘,大姐姐,我说的那个神医他真的很厉害,就算你们觉得他是骗子,他不是好人,但万一他真的能治好大姐姐呢?反正你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何所惧?为何不试一试?”
谢氏停止了哭,恍惚觉得这话很是有道理。左不过她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什么不能试的呢?
哪怕是骗子!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见姜嬗重重地点了点头
……
天色近暗时,姜姒出了姜嬗的院子。
举目回望,是匾额上的春庭二字。
当家主母一倒,内宅之中难免人心浮动,什么样的传言和猜测都有。往来的丫头婆子不时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行至园子时,华氏派人来请。
身为一个小辈,又暂住在别人家中,这样的相请不好拒绝。
她默默地跟在细长眼缝的婆子身后,一言不发地随着对方到了华氏的院子。
华氏的院子名萱堂,比之姜嬗的春庭院要逊色一些。因着魏其侯时常不在府中,侯府内宅有姜嬗,外面有林杲,她这个继室继母的地位颇有几分尴尬。
但再是好说不好听,她也是侯夫人。
她的身边,坐着华锦娘。
姑侄俩一见姜姒进来,皆是觉得刺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