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不再追问,毕竟有些事知道越多越不好,尤其是皇家的阴私。
这位王爷是超然不假,可终归是皇室子弟,且还深得陛下的信任和器重。而他之所以出现在魏其侯府的后宅,或许是想查林家什么事。
魏其侯掌着兵权,又是京外驻军的将领人物,皇帝防着些也是应当。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慕容梵问。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隐于市井,从未被人发现过。
姜姒一指他的手套,“这玩意儿我以前倒是常见,叫做手套。但这里我还是第一次见,想来应该是个稀罕物。若真是后宅里做粗活的下人,既然有这等巧思,必然已经传开,又怎会独自使用。”
他耷着眼皮,看着自己的手。
“手套?倒是贴切。仅凭这一点,你便能断定是我?”
“当然不是。”姜姒手里还晃着树枝,小脑袋也跟着摇了两下。突然她朝这边走来,离得更近了些,闭上眼睛使劲一嗅。“王爷,您平日里会用香露吗?”
“从来不用。”
慕容梵耷拉的眼皮下,平静的眸底泛起波澜。
他记得当他独身行走在山林里,林子里窜出来的兔子半点也不惧他,甚至还贴着他的脚边不肯走,那亲近懵懂的模样好似眼前的少女。
阳光正好,风也正好,这一刹那的风和日丽岁月静好,如夜里的与月同行,不需言语便已心领神会。
姜姒“哦”了一声,又凑近了些,抓起慕容梵的袖子闻了闻,“你这衣服上也没有熏过香,那你身上怎么会有香味?”
衣袖上没有,但当慕容梵俯着头看她时,她似乎从对方的气息中感知到那种冷香。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
这位王爷有体香!
他生来天资纵横,容貌又堪比神子,还自带体香,这样的一个人,说是世间独一份也不为过吧。
可真是羡慕啊。
姜姒确定了香气的来源,不再探究。
“这侯府是我大姐姐当家,我行事比您更方便。您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我,我一定尽力替您办到。”
“好。”
远处祝平在四处张望着,她知道这是在找自己。
“我的丫头在找我,那就这么说定了,您随意。”
说完,她往慕容梵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人生当如蜜,您尝尝,真的很甜。”
风在她的身后追,扬起她的衣,飘起她的发,如那迎着风而恣意绽放的花,无拘无束地开在这天地间。
慕容梵目送着她,看着自己的掌心。
是一块牛乳糖。
良久,他慢慢将糖送入口中。
细腻的牛乳味化开,混着糖蜜的味道。
果然很甜。
……
祝平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和什么人说着话,等姜姒到了之后问:“姑娘,您刚才和谁在说话?奴婢瞧着好像是那个花匠。”
“就是他。”姜姒说:“碰巧看到,想着他帮我做过证,便过去道了谢,还说了几句话。”
“奴婢听人说,他好像挺可怜的。无妻无子无处可去,为了进侯府,甚至都不提月钱的事,说是有口饭吃,有地方落脚便足够。”
“……”
慕容梵其实没有说错,他确实无妻无子。以他的身份和财力,也确实看不上侯府的这三瓜两枣的工钱。
祝平还在感慨,“年纪这么大还要做工,还穿得那么单薄,也真是可怜哪。”
“人各有命。”姜姒说。
有人天生富贵命,有人生来低贱劳碌命。
而慕容梵,又怎会可怜。
祝平说了一句“也是”,然后抛开这件事,赶紧告诉姜姒,她方才过来之时远远看到了华氏身边的刘嬷嬷。刘嬷嬷行色匆匆,正朝着她们的住处而去。
哪怕她们来侯府没多久,也听说了那刘嬷嬷的大名。
刘嬷嬷是华氏身边最得用的人,堪称华氏的先锋。但凡华氏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先行的就是刘嬷嬷。
“姑娘,那华姑娘必是去找侯夫人告了状。”
姜姒点头。
她想也应该是。
华锦娘不敢找林杲撒气,那笔账必是算在了她头上。
“刚刚那个婆子,是不是前院的人?”她问祝平。
祝平愣了一下,说:“姑娘真是神机妙算,那位王婆子原本在前院当差。因着后院里有蛇一事,前院管事派了几个人到后院帮忙。”
原来真是自己所料。
姜姒思及之前的一些细节,好看的眉渐渐蹙起。
很显然,哪怕这是有心人为之,目的也不是为了伤害她。既然不是伤害,那应该就是为了试探她。
这说明那位大姐夫根本就不信她的说辞,所以才有今日之试探。
主仆二人慢悠悠的回到住处,那刘嬷嬷显然已等了老大一会儿,乍见她们悠哉且无事人般的模样,顿时把脸色一沉。
“姜五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姜姒装作惊讶的样子,说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身子还冷着,得回屋子里暖和一下才能出门。她烤了火,又换了一个手炉,足足磨蹭了近半个时辰再出门。
那刘嬷嬷等得火起,一路上阴阳怪气。等到了萱堂院后凑到华氏耳边嘀咕了一番,听得华氏皱着眉头,不虞地看了姜姒好几眼。
姜姒浑然不以为意,哪怕是看到一旁双眼红肿目光含恨的华锦娘,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气得华锦娘一直用眼刀子剐她。
“姜五,你可真是架子大啊!我姑母去请你,还要三请四请,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姜姒指着自己,无辜而茫然,“我是我大姐姐的妹妹,到了侯府就是表姑娘,难道华姑娘不知道吗?那么请问,华姑娘你以为自己是谁呢?”
“我……”华锦娘恨恨地道:“我是我姑母的亲侄女,你说我是谁?”
“原来也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大家都是表姑娘,表姑娘何苦为难表姑娘。
很显然,华锦娘不喜欢表姑娘这三个字。
“姜五,你敢不敢把自己诬蔑我的话当着我姑母的面再说一遍。”
这有什么不敢的。
姜姒可不觉得心虚,毕竟是别人先做了初一,她再做的十五。若是华锦娘不诬蔑她在先,她又怎么可能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谓因果,不正是如此。
她将那番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问华氏,“侯夫人,你来评评理,这样的话是不是华姑娘能说得出来的?”
华氏一噎。
这样的话,还真像是锦娘说的。
一时之间,她半信半疑。
华锦娘一看自家姑母的脸色,便知姜姒挑拨成功,越发恨得牙痒。“姜五,你血口喷人,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姑母,您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故意抹黑我。分明是她自己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想赖在我头上。姑母,您可千万别上她的当!”
不管华氏信也好,疑也罢,当着外人的面,尤其还是姜家人的面,那必然是要维护自己的侄女。
华氏眉头皱得更深,似是有些惋惜地看着姜姒,“姜五姑娘,我家锦娘最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她必然是不会撒谎的。”
“侯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也最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我也不会撒谎的。”
“……”
华氏被噎得难受,她好歹也是侯府的夫人,平日里见过的世家姑娘不知多少,从未见过如此楞的。
她往深一想,觉得以姜嬗的心机手腕,大抵是不会选一个这么楞的人托付。
“那你的意思是,我家锦娘冤枉了你?”
“这话我可不敢说。”姜姒装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这般模样,把华家姑侄俩气得够呛。
华氏指着她,疾言厉色,“你这么少教,你家的长辈知道吗?”
“侯夫人,您别生气。”姜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进来,忙向华氏赔礼道歉。“我五妹妹自小被我三叔三婶惯着,确实是娇蛮了些。您是长辈,您总不能和她一个小辈计较吧?”
说完,又看向姜姒,“五妹妹,你还不快向侯夫人赔个不是?免得传出去,别人说我们姜家人不懂规矩。”
怎么哪都有这个女主!
姜姒起身,站到姜姽身后,“四姐姐,我不道歉。若不然,你替我吧。”
你不是喜欢装好姐姐吗?
那我让你装个够!
姜姽一脸的不赞同,“这怎么行?五妹妹,自己道歉才是心诚,这种事哪里有找人代替的。你莫要再耍性子,赶紧向侯夫人赔不是才是正理。”
“是你说让我道歉的?不是我说的。我明明没有做错,我凭什么道歉?”姜姒将她一推,真的耍起性子来。“你算什么姐姐?事情都没有问清楚就让我给别人道歉!祖父不是说过,身为姜家子孙最重要的就是风骨。你骨头这么软,哪里像我们姜家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她一时不察,被推了一个踉跄。
这样的对待让她恼怒,但更让她恼怒的是姜姒说的话。一旦她骨头软的名声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五妹妹,你胡说什么!我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她伤心着,难过着,眼眶泛起了红。
华家姑侄俩对视一眼,再次看出端倪。
这时有个婆子进来,小声在华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华氏听后一脸郑重,对华锦娘道:“府里来了贵客,少不得要备些酒菜,你去安排一下,莫要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