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姽见她不信,道:“我知你现在不信我,那我且问你。大姐姐是不是私下和你说,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将大姐夫和如姐儿安哥儿托付给你。还说把她的嫁妆全留给你,至于侯府的爵位,你也可以给你自己的儿子?”
原来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这件事。
姜姒心下了然,不以为意地回道:“说了又如何?”
好一个说了又如何,那便是说了!
姜姽掐着掌心,暗道大姐属意的果然是五妹妹。
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会比这个五妹妹差太多。大姐真是好算计啊,捧一个踩一个,分明是想让她们相斗。
“五妹妹,这话你信吗?”
“我信与不信又如何?”
“你若是信了,那就是中了大姐的算计。你可知大姐姐也和我说了同样的话,她是想借力打力,意欲让我们相争。等我们争到头破血流之时,她再出手。到时候她好拿捏我们,从而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
纵然是如此,那又怎样呢。
姜姒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姽,她们之间难道还有化敌为友的一天吗?
“四姐姐,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不想我们被人利用,然后斗得你死我活。五妹妹,你不知京中世家的深浅,有些事你必是想都想不到。你真以为大姐姐会将自己的嫁妆给你,还会将侯府的爵位相让吗?恐怕到时候她不仅不会奉上嫁妆,还会暗中准备好绝子汤,让你这辈子都做她的傀儡。”
姜姒一听这话,便明白了那日她所说难以承受的代价是什么。
原来是绝子汤啊。
倒是不难理解,如果想从根本上确保自己的孩子的利益,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其他的嫡出子女出生。
“既然如此,那四姐姐你为何还要争?”
“我没有争,可谁让我是大房的姑娘,大姐的亲妹妹呢。我的亲事都由母亲做主,母亲让我做什么,我是半点也不能反抗。”
这话姜姒信一半。
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如此态度,越发让姜姽嫉恨。
“五妹妹,我之前虽恼你,但慕容晟的事情已经过去,你我之间也不存在龃龉。我今日与你敞开心扉,也是希望你能念着我的好。”
这话姜姒是一个字也不信。
“大姐姐是不是已经和你说了绝子汤的事?你答应了吗?”
姜姽闻言,瞳孔缩了缩。
仅是这般反应,姜姒便已明了。
如此说来,姜嬗已察觉到姜姽的心思,并与她谈过此事。怪不得她之前俨然有种胜券在握的表现,想来应该是接受了这样的条件。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又哪里来的委屈呢。
她今日这一通操作,应该是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姜嬗与自己说的话,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通,目的就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这会儿的工夫,她已回过神来,断然否认,“没有。”
有与没有,姜姒能分辨。
她又“哦”了一声。
姜姽咬了一下唇,冷着脸说:“我言尽于此,五妹妹你好自为之。”
“四姐姐,你也是,好自为之。”
她们啊,如果能各自好自为之,恐怕就不会再有争斗。
但姜姒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有句话说得好,恨比爱更长久。一旦恨意扎了根,便会如附骨入血,一辈子都难以拔除。
她感觉得出来,姜姽恨她。所以她们之间,注定不可能相安无事。哪怕树欲止,而风却会不依不饶。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远远看到一个婆子正扫着地,突然就那么直直倒了下去。
她一惊,连忙上前。
倒在地上的婆子面色白得吓人,额头全是汗,捂着肚子不停地呻吟着。她让跟着自己的祝平搭手,准备一起将婆子扶起来。
正在这个当口,旁边的一棵树发出干脆的“嘎吱”声,然后一截枝丫掉了下来。她还不及反应,眼看着枝丫快要砸到自己时,婆子将她往旁边一推。
亏得这截枝丫不算重,也不算粗,婆子挨了一下,好在并没有受伤,回过神后不顾自己的身体,反而询问她。“五姑娘,您没事吗?”
她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那棵树。树是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光,仅剩光秃的枝干与干掉的球果。
婆子连连告罪,拼命说自己没事,还说自己忍一忍就好了。
“五姑娘,奴婢…没事的……”
这般模样,如何是没事。
姜姒思量一番后,让祝平扶婆子回去歇一歇,并叮嘱祝平给婆子请个郎中。婆子拗不过,自然是好一番千恩万谢。
风吹着梧桐树上的球果,晃来晃去就是不见有一颗落下。
她若有所思,朝地上的那截枝丫看去,目光落在枝丫的断口处。断口处呈现出植物的生色,并不是枯死之色,触手一摸毫无湿气。再仔细一观察,发现大部分的截面较光滑,不像是被风力吹断所致,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切割过一般。
一时之间,她猜测不断。
过了一会儿,她准备将那枝丫捡到一边,才将将把手伸了过去。忽然感觉有人过来,几乎是在她抬头的瞬间,来人就到了眼前,且从她手边将枝丫拿走。
是那个姓吴的老仆从。
姜姒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个粗布缝制的手套。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东西,自己也不曾见过,可见手套这样的物件并不是常见之物。而一个普通的花匠,竟然有着不同常人的智慧。
若真是颇有天资与巧思之人,为何会沦落至此?
她不由自主地跟过去,静静地看着老仆从干着活。老仆从把枝丫与自己剪下的枝条推放在一起,然后继续用大铁剪子修剪花草树枝。
他动作很是利落,那驼背弯腰的身姿,一起一伏间倒是没什么才态。从手脚的利索程度来看,应该是个做惯了苦力活的人。
四下一片安静,恍惚间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他们就这么一个人干着活,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与生俱来就是这般的和谐共处。
风从那边吹过来时,裹挟着花草修剪之后的青香,还有一丝极淡的冷香。
这冷香……倒是有些熟悉。
“老伯,您是新来的花匠吗?”姜姒问。
老仆从眼皮耷着,“嗯”了一声。
姜姒摸着被剪的枝条,认真而夸张地称赞着,“老伯,您这活做得可真漂亮。这枝条断口平整,一看就是老手。”
她看似在欣赏枝条,实则勾着眼睛用余光一直在瞄着老仆从。老仆从动作未停,对她的夸奖无动于衷,埋头继续着手里的活。
“老伯,听说您无妻无子,是个孤寡老人。”
“嗯。”
“那您挺可怜的,您家里真的没有其他人了吗?”
“有兄长还有侄儿,但我是一个人住。”
“哦。”
姜姒还在看他,他却一直不抬头。
“老伯,您姓吴啊?”
“是。”
“那老伯您是不是姓吴名此仁?”
老仆从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望过来。
耷着眼皮的眼睛里,仿佛涌进了一道光,光芒之中全是少女灵动的模样,娇憨地歪着小脑袋,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第32章
四目相视,如风轻动。
老仆从慢慢直起身体,从弯腰驼背到挺拔颀长,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似那被雪压弯的松柏,抖落身上的负累后重新屹立。哪怕脸还是陌生而老态,飘逸俊秀的身姿已说明一切。
猜对了啊!
姜姒越发眉眼弯弯,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直接而又耀眼。好比是无数的星辰落入静湖之中,在波光粼粼中无忧无虑地撩拨着人心。
“我给您的糖,您吃了吗?”
她一问双关。
“没吃。”
“您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慕容梵没回答,因为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管是吃穿用度,或者是其它,他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能记在心上的东西。
他的迟疑,在姜姒看来就是不喜欢。
姜姒的手里拿着一根剪下的枝条,无意识地左右挥了挥,“我就喜欢吃甜的。以前活得太苦,若不是时常吃些糖来缓解一二,恐怕我根本支撑不下去。”
“人生百味,诸多复杂,鲜少如人所愿。”
“正是如此,人在红尘俗世中,难免会被推着随波逐流。这世间的营营不休,从来都不会停止。所以但凡是难得清静之时,我希望独属于自己的时光是甜的。”
好比是现在,这样的清静,这样的心安。哪怕是没有吃糖,她也觉得滋味如蜜,一直甜到心里。
她看着眼前容貌陌生的人,有些纳闷,“您怎么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而已。”
闲来无事就易容成普通人,放弃自己尊贵的身份,宁愿在别人家的后宅里当一个低贱的仆从,还真一个与众不同的癖好。寻常人无一不是渴望过上好日子,谁也不想故意找苦吃,这样的癖好恐怕也只有天生富贵之人才会有。
她虽不能理解,但表示尊重。
往深一思,暗忖着这位王爷说闲来无事或许只是借口,真正的理由不方便说。
“我懂了,这叫做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慕容梵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