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声痛呼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不是没事的样子。余氏见她之前好像捂着胳膊,不由分说撸起她的衣袖。
一看之下,余氏大惊失色。只见她的胳膊上有着大小不一的伤,新旧重叠在一起,看着像是鞭伤。
“这…这是谁打的?”
她慌乱地掩好袖子,“母亲,您…您别问了……”
谢氏和顾氏也过来了,一个个面色凝重。
“是不是张仕同那个混蛋!”余氏这话不是问,而是肯定,痛心之余更是咬牙切齿。
姜姪虽是庶出,但在姜炜夭折之后,到姜婵出生之前的那些年,一直都是养在余氏跟前。余氏对这个庶女几乎是视如己出,见此情景岂能不难受。
“母亲,夫君他也不想的…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时常苦闷,难免借酒消愁,喝多了神智不清,酒醒之后他也很是自责……”
“他还有脸苦闷!”谢氏也是看着姜姪长大的,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也气。“当初若不是我们姜家,他能进御史台?他进去之后都干了什么事,险些害得你大伯和赵大人断了同科之谊!”
张仕同是寒门出身,当年姜家挑中他,无非是因为他看上去老实可靠。想着姜家低嫁女,他事事都要仰仗着姜家,自然会对姜姪千依百顺。
他借着姜家的力进了御史台后,没想到第一件事居然是弹劾自己的上司赵大人。赵大人和姜卓是同科,私交也较好。为了他这个侄女婿,姜卓特地和赵大人打了招呼,希望对方以后多多照顾。
谁也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一上来就使了那么一出,害得赵大人被陛下狠狠训斥了一通。莫说是赵大人生气,姜家人自己何尝不气。至此以后,姜家人不再给他助力,赵大人那边也不可能照顾提携他,不打压他都算是看在姜家的面子上。
“母亲,您别生气,夫君他就是不顺心,心情苦闷……”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姜姪还在为他辩解。
他干出那样的事情之后,在御史台倒是无人敢招惹了,可也成了一个边缘人物,更别提晋升之事,只怕是这辈子都要终老在从七品的位置上。
所以他不顺心,他苦闷,但这都不是他打自己妻子的理由。
“混账东西!”谢氏越想越气,“他还有脸喝闷酒,他还有脸喝醉了打我们姜家的姑娘!来人哪,赶紧去张家送信,让那混账快些滚过来赔罪!”
若不是气得狠了,谢氏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姜姪被余氏扶着,低头垂泪。
余氏又气,又心疼。
“你可是姜家的姑娘啊!”
“母亲,我…我也没办法啊,谁让我自己不争气。”
姜姪说的这个不争气,是指自己嫁进张家快两年都没有怀上。
“这生孩子有早晚,有些人十多年后才开怀,你这才两年而已。”
“可是大姐和二姐,她们都是嫁人后不到半年就怀上了……”
“这有什么可比的,你该做的都做了,又是纳妾又是抬通房,也没见她们怀上啊。”
姜姪还在落泪,这是没什么可比的,但怀不上就是怀不上,怀不上的女子哪怕是出身再高,在夫家也难抬得起头。
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没了心情闲聊。
顾氏和姜姒离开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一路上,顾氏说起张家的事。
张仕同是寡母养大的,张母是马夫的女儿,又是极要强的性子。当年为了逼儿子读书,不惜像驯马一样驯儿子。没想到张仕同被鞭子打了那么多年,最后竟然成了使鞭子打人的那一个。
“我方才想着,若你遇到这样的事,我的心怕是要疼死。”顾氏感慨着,“如今想来,你不嫁人也挺好。一辈子留在家里,谁也不敢给你气受,谁也不敢欺负你。”
“我也觉得这样不错。”姜姒娇憨地回道。
她这个样子,让顾氏越发怜惜。
顾氏送她回屋后,再离开。
但她则在顾氏走后没多久,又出了三房。她没有去大房二房,也不是去学堂,而是直奔姜太傅的书房。
守在外面的下仆通传之后,她被请了进去。
一进去,她便愣住。
原本以为自己能顺利进来,是因为祖父正好得闲,没想到祖父这里居然有客人,且还正与客人下着棋。
棋局黑白厮杀,令人眼花缭乱。
她乖巧地立在一旁,静等着两位长辈下完棋。
半刻钟后,厮杀结束。
姜太傅抚着胡须,道:“王爷最后这几步,干脆利落,老臣自叹弗如。”
他实则心中纳闷,因为慕容梵最后那几步太过霸道直接,与以往的棋风大相径庭,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棋盘之上棋子密布,姜姒看得有些眼花。
这时姜太傅朝她看过来,她赶紧上前,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姜太傅对面的人也看了过来,平和的目光如月辉般落在她身上。
“我记得上回来时,你似乎不会下棋。不知这段日子以来,可有学过?”
“学了一些。”她老实回答,其实也就是看了些书,自己试着摆过几局而已。
“那你走几步看看?”
“……”
姜太傅想了想,道:“小五,无妨的,你就走几步给王爷看看。王爷若能指点你一二,你必会受益匪浅。”
说罢,他让了位置。
姜姒有点懵,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坐到了慕容梵的对面。隔着一张棋桌,她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同时又有几分怪异之感浮上心头。
对面的人飘逸绝尘,湛然若神。尤其是当那修长如玉竹的手指落子时,仿佛有春风从那指尖溢出,瞬间拂过方圆数里一切存在的事物。
包括她。
一句话:很是赏心悦目。
姜太傅已坐到一旁喝茶,瞥见自己的孙女似是在发呆,且还是看着男人的脸犯痴,赶紧重重地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姜姒回过神来,捏着棋子左看右看,然后落下去。
她完全没有章法,更是毫无技巧可言,但饶是如此,一盘棋下来她居然活到了最后,而慕容梵也仅胜她一子。
满盘的黑白子错综在一起,她看不明白,却觉得自己好像很厉害。
莫非她在下棋一艺上天赋异禀?
“王爷,您看我这盘棋下得如何?”
慕容梵看着她,道:“假以时日,必有小成。”
她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波光潋滟,一时之间美不胜收。
看来她真是天赋异禀!
姜太傅最是清楚,慕容梵从头到尾都在让子,不仅让子,还十分有耐心地陪着自己的孙女下到了最后。哪怕是当年他引导长孙对弈时,也不曾有过这么好的耐心。
所以什么假以时日必有小成的话,他听着都觉得是长辈哄小孩子的鬼话。以自己孙女这胡下一通的下法,依他看几十年也小成不了。
再一看姜姒那张骄傲欢喜的小脸,他老脸一红。
不是茶水太热,而是臊的。
小五这孩子,哪时来的自信哪,竟然会认为自己的棋艺不错,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涓细溪流不知海之浩瀚。
“小五,你来找祖父,可是有什么事?”
姜姒立马记起正事,道:“祖父,三姐姐一直没怀上孩子,我想请祖父帮着请太医来瞧瞧。”
姜太傅臊红的老脸一怔,他万万没到想是这件事。
其实他之前请太医给三孙女把过脉,得到的结论是三孙女的身体并无问题,所以他也就没再放在心上。如今听五孙女这么一提,应是此事已成困扰。
“这事我知道了,明日我就请太医上门,给你三姐姐把把脉。”
“明日三姐夫也会来,能不能让太医一并给瞧瞧?”
“……”
姜太傅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低头喝茶。
姜姒以为他不同意,干脆挑明。
“祖父,三姐姐一直没怀上,我听说她给三姐夫抬的那些妾室通房也没人怀上过,或许生不孩子来的人不是三姐姐,而是三姐夫。”
他闻言,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第40章
姜姒一看自家祖父这反应,立马意识到是自己说的太过直白。她之所以能直言不讳,正是因为仗着和慕容梵的私交,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但别人不知道啊。
她低着头,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
姜太傅到底老而精明,很快恢复如常,并为自己的孙女解释。
“王爷莫怪,我家小五天性单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老臣确实应该找人给我那不争气的三孙女婿瞧瞧。”
“姜公不必多虑,姜五姑娘是干净简单的性子,也是至纯至善之人。人之性情,诸多不一,她这般最是难得,我岂会怪罪。”
听到慕容梵的夸奖,姜姒的头埋得更低。
她干净简单,至纯至善吗?
别人不知道她的来历,慕容梵却最是清楚。她一个活了两世,借尸还魂之人,原来也可以称之为干净吗?
“王爷这么说,老臣就放心了。”姜太傅神色一松,顺着嘴跟着夸,“不是老臣自夸,我这孙女瞧着一团孩子气,天赋却是不低。”
说着,他就把前些日子姜姒做术数的事一说。
而且他为了显摆自己的孙女,当场让姜姒做题。
姜姒:“……”
他见姜姒愣着,以为是怯场,鼓励道:“小五,你别怕,上回怎么做的,这回就怎么做。王爷精通此术,若能得他指点一二,那可是你求都求不来的造化。”
姜姒还能如何,当然是上啊。得亏她活了两辈子,得亏她上辈子数学还行,面对自家祖父给的三道题,她不费什么劲就全算出来了。
姜太傅红光满面,一脸的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