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老臣没有吹嘘吧。我这个孙女,胜过她所有兄弟。可惜了,若是个孙子,我姜家必出一良才。”
姜姒被夸得心虚,她就是占了多活一世的便宜啊,哪里比得上那些哥哥们。
为怕再被自己的祖父不切实际的乱夸,以及还有题目要做,她赶紧把话题往回扯,“祖父,那给三姐夫请太医的事…您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姜太傅正了正神色,“自然是要请的。”
慕容梵看了她一眼,道:“若论医术之高,当属贺广白。”
贺广白是慕容梵皇祖父在位时的太医院院正,亦是当时医术最为高超之人。哪怕是放眼如今的太医院,也无人能及。
他年近百岁,且早已致仕。莫说是朝中的臣子,就是当今圣上想请动他都不容易。所以一听到他的名字,姜太傅多少有些震惊。
而慕容梵能提起他,那必是能把他请来。
姜太傅感激不已,再三道谢。
时辰不早,慕容梵告辞。
他再三婉拒,“姜公,留步。我们之间,无需这些礼数。”
天空不知何又飘起了雪花,他行走在纷扬之中,飘逸出尘似仙人踏雪而去,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天地之间。
姜姒突然拿着一把伞,追了上去。
“王爷,雪大了,你拿着吧。”她把伞递给慕容梵,又道:“方才的事,谢谢王爷。”
“举手之劳而已。”
“对您而言是举手之劳,或许对别人而言就是大恩大德。”
她声音压低了些,“我见过三姐夫,看着最是一个老实忠厚的人,没想到却是个喝醉酒就打妻子的混账。他也不想想,后院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怀上,不是他的问题还能是谁的?地里长不出东西来是地不行吗?没有播种哪里来的生根发芽,他还有脸打人?真是不要脸!”
当慕容梵半垂着眸看她时,静如湖水的目光将她包围,似是能将她融合其中。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了分寸,纵然是话糙理不糙,但这样大胆的言论好像并不妥当。
“王爷,我是不是太放肆了?”
“你这样,很好。”
她听到这话,欢喜起来。
她就知道慕容梵和这世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也和她两辈子加起来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如此的心境无边,如此的包罗万象,容得下她所有的一切。
雪继续下着,她因为要举着伞,又想替慕容梵挡雪,不少得要踮起脚来。
慕容梵见之,目光中隐有涟漪泛开,伸手将伞接过。
“你把伞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他们都在风雪中,一人撑伞走了,另一人势必要受风雪。
姜姒闻言,调皮地搓了搓手,然后双手把斗篷上的兜帽戴上,眉眼弯弯,“您看,这样不就成了?”
滚边的狐毛衬着她的小脸,面如凝脂,眸如黑玉,极娇又极美。她笑着一步步往后退,朝慕容梵挥着手。
“王爷,您慢走。”
雪花在她周围扬扬洒洒,虚幻如梦。
慕容梵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然后转身。
许久之后,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姜姒的视线之中除了风雪还是风雪。
“小五啊,你觉得王爷这人如何?”姜太傅不知何时过来,问道。
姜姒回头,对上自家祖父精明而复杂的目光。
“王爷是个好人。”
“就这样?”
她认真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干净纯净,无一丝杂质。
姜太傅看着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这个小五啊,还真如王爷所说,确实是个干净的孩子。
许是他想多了吧。
……
翌日。
姜家几妯娌皆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却左等右等也不见张仕同上门,张家仅派了一个下人来回信,说是张仕同近日公务繁忙,且让姜姪在娘家多住几日,他到时候再来接人。
谢氏气得一拍桌子,“好一个公务繁忙!”
这话骗骗不知情的人也就算了,姜家多少人在朝中为官,岂能不知道张仕同在御史台的事。莫说是忙,便是和其他同僚一样的按部就班就谈不上,他在御史台可谓是清闲至极,因为无人敢与他共事。
既然请不来,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氏的火一上来,当家主母的气势十足,“来人哪,去把几位公子叫来。”
一刻钟后,来的是姜煜和今日在家的姜烜,而最应该出现的姜熠则没来。
举凡是出嫁女在夫家受了气,最先出头的就是小舅子。若小舅子不能成,再轮到大舅子,大舅子其后才是老丈人出马。
姜熠是二房的人,他才是张仕同正儿八经的小舅子,没想到他不仅不来,还说什么自己身体不适,今日不宜出门。
谢氏和顾氏都变了脸,何况是余氏。
余氏原本最是知书达理之人,此时竟被气笑了。亏得二爷还想让她把那个庶子记为嫡子,如此遇事就躲的性子,她还能指望对方日后给她的婵姐儿撑腰吗?
无人瞧见时,姜烜和姜姒对视一眼。姜姒微不可见地点头,姜烜立马心领神会,当下一撸袖子,一副要找人干架的模样,“他不来就不来,我和四哥去!”
姜煜附和,“母亲,二婶三婶,就让我和六弟去,我们一定把人带回来。”
他如今口齿不钝,也不怎么结巴,人也开朗了许多。
兄弟俩义愤填膺,情绪高涨,无形之中也给了人许多志气,不管是谢氏也好,顾氏余氏也好,瞬间都像是被人壮了胆。
谢氏拍板,“行,你们去,务必把人带来!”
小舅子要替自己的姐姐讨个公道,哪管什么礼数规矩,张家没找到人,他们就去了御史台。御史台没有人,他们就找遍张仕同能去的地方。
姜烜是京武卫的人,不仅对京中地形布局熟悉,对找人拿人这种事更是轻车熟路。经过一番摸排之后,终于在一家酒肆将人找到。
张仕同明显喝了点酒,但应该不多。人被带到姜家的时候,酒也醒得差不多,脸色却还红着,不知是酒气未散还是因为心虚。
他身量中上,体型不胖也不瘦,长相端正颇有几分书卷气,属于那种容貌不出色,看上去还算舒服的那种人。
单从表面上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家暴男。
“夫人,发生了何事?”他问姜姪,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姜姪别过脸,不看他。
他露出惭愧之色,“我近日心情不佳,想着你在娘家多住几日也好,是以昨日姜家派人传话让我今日来接你,我便推拒了,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谢氏不想和他绕圈子,直接掀开姜姪的衣袖,怒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见事情败露,他神色中有一瞬间的慌乱,人也跟着跪下。
“怪我,都怪我!”说完他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我酒后犯糊涂,做了什么事都不记得,害得夫人受苦。
这样的话,姜姒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酒后犯糊涂?真正喝多的人只会瘫得像死猪一样,大多数的酒后施暴都是借酒壮胆,或是借酒装疯。
这个张仕同,不仅是人不可貌相,还是一个伪君子!
伪君子最是会装,也最是知道该怎么装,除了扇自己的耳光,还有悔不当初的痛哭流涕,且一边哭一边自责忏悔。
“大伯娘,岳母,三婶,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夫人,她嫁给我之后,我是真心想对她好,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有。可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喝酒之后就犯浑,事后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那你为何不能不喝?”余氏怒问。
她是真的心疼姜姪,这个庶女是自己亲自养过的,又最是老实本分的性子。当初给姜姪选夫家时,她怕姜姪的性子容易吃亏,所以不求高门大户,只求简单的人家,为的就是希望庶女嫁人之后日子顺遂。
姜姪流着泪,“母亲,您别生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姪儿,是母亲看走了眼……”
“母亲,您别自责,夫君他平日里待我确实很好。”
“岳母!”张仕同顺着往上爬,“夫人最是知道的,我待她从来都只有敬重。我不喝了,我以后都不喝了!我若是再喝,便叫我不得好死!”
他这么一发誓,倒让谢氏等人气消了不少。
自古以来,劝和不劝分,如今他知道已后悔,还保证不再喝酒,且还发了誓。若是再揪着不放,反倒显得姜家得理不饶人。
余氏问姜姪,“姪儿,你要记得你是姜家的姑娘,倘若他以后敢再犯,说到做不到,我姜家必不饶他!”
姜姪流着泪,喊了一声“母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是有了结果。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说是有太医上门给姜太傅请脉。受姜太傅所托,特地过来给姜姪看诊。
姜姪本就在哭,一听自己被祖父如此惦记着,更是泪流不止。
等太医进门,谢氏惊呼一声,连忙上前见礼。
“贺老大人,怎么会是您老人家?”
只见来人发须皆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从脸上的皱纹来看年岁应是极大,精气神却是十足。
他笑呵呵地道:“我与姜公早前有些交情,今日是顺道来看看他。”
这话在场的人无从分辨,毕竟他以前可从未来过姜家。
唯有姜姒知道,这位已经致仕的贺太医之所以出山,全是因为慕容梵。就是不知道他和慕容梵之间,到底谁的医术更高明。
贺太医一来,方才的事自是暂时搁置一边。
姜姪稳了稳心神,伸手让对方诊脉。
“没什么大碍,就是忧思过多。”贺太医摸了一会儿脉搏,道:“你祖父说你出嫁近两年未有生养,很是为你担心。他却是不知,这生儿育女之事一半在女子,另一半在男子。你夫婿可在?老夫替他也瞧一瞧?”
张仕同闻言,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去。
他神情一乱,连连后退。
“……贺老大人,不必麻烦,我的身体无碍。”
“有没有碍,不是你说了算。”贺太医说着,人已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