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看着姜姒面前的那碗银耳莲子羹,暗道可不就是耳熟。“姑娘,您给第一只取名字那么用心,这银耳莲子会不会太随意了些?”
桂花有什么用心的?
姜姒自己都糊涂了,“桂花这个名字很讲究吗?”
祝平也被她问糊涂了,讲不讲究您自己不知道吗?
“民间传说,月宫有玉兔,与桂花树相伴。您给桂花取的这个名字,自然是极好的,也是极用心的。”
“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姜姒啼笑皆非,“那天方三公子送我兔子时,旁边刚好有一棵桂花树,我就顺嘴那么一叫。”
祝平和祝安:“……”
原来是她们想多了。
所以银耳莲子什么的,和桂花一样。
……
到了午时,选秀的事传开。
很快,这个消息如飘雪一般进入千家万户。
姜家符合要求的人有两位,一是姜姽,二是姜姒。
姜姪来找姜姒时说起这事,不无感慨,“四妹妹这次拒婚,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赶上了选秀,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天家的富贵,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够着的。好比那积在叶尖的雪,看着高高在上,实则风吹就落,天一热就化。
拱桥之下,池水已经结冰,那水中的船也被冻在中间。
“小时候大姐姐带着我们几个玩船,四妹妹胆子小,总站在岸边看,谁劝都不上船。有一天大姐姐应是看不下去,非让她上了船,且只留她一人在船上。她害怕得紧,船又晃得厉害,最后落了水。其实她却是不知道,大姐姐一早就让人将那船在水下固定住,只要她自己不慌不乱便不会有事。”
说起这些往事,姜姪满是怀念。
那时候真好啊!
大姐姐有风范,二姐姐性子最开朗,四妹妹虽然胆小,却懂事听话。她们姐妹几个时常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隔阂。
不像现在,物是人非,嫁人的嫁人,和离的和离,还有人转了性子。若想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船,怕是再无可能。
“大姐姐是嫡出,我们几个都是庶出,但我知道哪怕大姐姐有时候会训斥我们,却从来都是为我们好。她不希望我们胆小怕事,更不愿意我们懦弱无能。”
所以她信姜嬗。
姜嬗说什么,她都信。
“五妹妹,你……”
她刚想问姜姒什么,远远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
府里的管事领着一位身量颇高的青年男子,看样子是要去见姜太傅。等人走得更近一些,她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
姜姒不认识来人,但听到她行礼之后称呼对方为“小吴大人”后,便明白这人是谁。
是那位差点成为她们二姐夫的吴家嫡子,姓吴名旭。
吴旭和她们见了礼,问:“三姑娘,别来无恙否?”
他称呼为姜姪为三姑娘,让姜姪少了尴尬与不自在。
姜姒听着他们的寒暄,忽然想到了什么。
风吹过时,叶间松松的积雪“扑簌”地往下掉,或是落入地上的积雪之中,或是与地面相触直接化成泥水。
手笼的温度渐渐不热,这会儿的工夫,姐妹俩都感觉有些冻脚。等吴旭的背影远去,她们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回走。
姜姪继续之前的话题,问:“五妹妹,选秀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法,说句不被世人所容的话,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根本不想嫁人,更不想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别人。”
“你……可是因为我的事,心生恐惧?”姜姪自责起来,她是脱离了张家,但若是因为她的事,让别人害怕成亲,那也是她的罪过。
姜姒摇头,“不是因为三姐姐的事,而我不想离开我爹娘。三姐姐,皇家的富贵不是人人都能攀得上的,我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样的野心。”
“但五妹妹你这样的容貌,或许到时候会身不由己……”姜姪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有人会听到她们说话,小声道:“若你真不想,自有办法。”
姜姒一听,便明白她的意思。
依照大殷选秀之惯例,第一步就是初选。
所谓初选,是将符合选秀要求的秀女们初步筛选一遍。这样的筛选不必人到场,仅用画像即可。而秀女们的画像,则由宫中派出的专门画师所作。
这一步是整个选秀过程中最有操作空间的部分,有人欲飞上枝头,势必收买拉拢画师。有人不愿涉足那是非之地,也会使出同样的手段。但一般而言,京外比京中更容易作弊。
京外天高皇帝远,如果真有那不愿意进宫的女子,使了银子让画师将自己画得普通至极,落选之后又生活在京外,自然是万无一失。
可天子脚下的京城中,纵然有不愿意进宫之人,也不敢让画师将自己画得面目全非。同样的道理,那些想让自己中选的人,也不敢在画作中换一张脸,大多都是通过妆容和衣饰来衬托。
这一点,人人都想得到。
所以当画师来姜家作画时,见到的是姜家待选秀女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姜姽的妆容精致,与姜姒的素面朝天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府里的姑娘,呈现出相反的意图,反倒让画师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谢氏和顾氏妯娌俩没有给他任何暗示,也或者说是没有给他塞好处提要求,更让他一头的雾水。
这到底是要画得好看些,还是敷衍些?
思及姜太傅的身份地位,他决定卖一个好。
“这位是姜五姑娘吧。”他看姜姒,建议道:“你这身衣裳素淡了些,要不换一身?”
姜姒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说灰不灰,说蓝不蓝的衣服,坚定地摇头。
开什么玩笑,这可她精挑细选的。
画师见她压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见她一团的孩子气,转头望向顾氏。
顾氏笑道:“不用换,就这么画吧,该怎么画怎么画。”
如此一来,画师明白了,这是不想自己好看出彩的意思。但一看到盛妆打扮过的姜姽,他又犯了难,下意识用眼神询问谢氏。
谢氏也笑道:“是什么样子,就画什么样子。”
“那我便开始作画了。”
画师拿起笔,再次感叹姜家这两女的容貌之佳。
长成这般模样的姑娘,哪怕是脂粉未施,也不用特地打点他们画师画好些,光是照实了画已经十分惊艳。
画着画着,他以为自己明白了姜家的用意:绝色双姝,一浓一淡,一艳一素,总有一个能入了贵人的眼。
他这么想着,也是这么认定的。
便是姜姽,也与他的一半想法重合,以为姜姒故意素淡示人,为的是别出心裁引起贵人的关注。
所以在画师走之后,她对姜姒说了一句,“五妹妹今日这一身,还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姜姒“嗯”了一声。
因为这话说的没错,自己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光是给这件原本淡蓝的裙子做旧,又不能让人出来,她就折腾了许久。更别提她今天这张脸,说是脂粉未施,实则不尽然。
若是贴着她的脸瞧,必能瞧出一些端倪,那便是皮肤略暗沉了些,也略粗糙了些。如果不是京中不好做假做得太明显,她真想把自己弄成一个丑女。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反倒让姜姽猝不及防。
更让姜姽无言以对的是,她也说了类似的话,“四姐姐今日这般装扮,瞧着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彼此彼此而已。”
“我们不一样。”她走近一些,面上是娇憨单纯的笑,眼底却是幽沉的冷意。“我说过,我们所求不同,我们的悲喜也不相通。”
姜姽最讨厌她这个样子,觉得她假得厉害,又比谁都会装。
“时到今日,五妹妹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我从来没有遮掩过,是你想得太多。以自己阴暗之心,去揣度别人说的真话,等事情不如自己所愿之后,又怨天怨地怨别人不公。”
谢氏和顾氏方才忙着送画师,一转头看到她们正聊着,皆是皱了皱眉。
“玉哥儿,你们在说什么?”
姜姽抢在姜姒前头,用最轻的语气,说着最含沙射影的话,“三婶,我们在说选秀的事,我祝五妹妹心想事成。”
“借四姐姐吉言。”
姜姒几步过去,到了顾氏身边。
谢氏脸色不太好地看了姜姽一眼,这个庶女果然是心大了。
但她在看向姜姒时,又换了笑模样,看得姜姽那叫一个恨。
更让姜姽心里生刺的是,她对姜姒说话的语气十分慈爱和欢喜,每一个字都透着亲热,“五丫头,你有什么想法?说来给大伯娘听听,说不定大伯娘还能帮到你。”
姜姒听出这话里的意思,道:“大伯娘,我没什么想法,我就想留在爹娘身边,哪儿也不去。”
这话谢氏相信。
但在谢氏看来,这话就是孩子话,听一听笑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
画完像之后,姜姒觉得事情应该也就是到此为止。
上回见面时慕容梵提都没提选秀的事,可见是压根不在意。若是自己猜得没错的话,画像送到宫中之后,以皇帝对慕容梵的信任,一定会让慕容梵观画像以辨人命相,到时候她定然会被刷下来。
不止是她这么想,顾氏和姜慎夫妻俩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都没把选秀放在心上,认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
谁知宫中公布初选选出的名单时,她赫然在册。
当然,姜姽的名字也在。
姜家两女都入了选,府中上下却无一丝欢喜之气,除了姜姽自己。
谢氏什么也没说,只把消息送过去,让姜姽自己好好准备进宫待选一事。而顾氏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姜慎被她转得头晕,“不用担心,想来王爷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有意替玉哥儿遮掩一二,毕竟克夫命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一想也是,“这么说…玉哥儿便是入宫待选,有可能第一关都过不了?”
姜姒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谁让她和慕容梵私下有些交情,就凭这一点,慕容梵应该会顾着她一些,所以才没将她的克夫命说出去。反正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慕容梵一定会寻合适的机会和理由把她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