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人有肉必有酒,吉雅赛音拿出自己珍藏的东北高粱烈酒,每个人倒一盅,林可叮和格日乐不到年纪,无福消受。
林静月将酒盅举过头顶,放开喉咙地敬小老太酒。
吉雅赛音连喝三口,喷着酒气安慰道:“死了就算了,下次别找短命鬼了。”
“婶子说得对,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多的是。”林静月一口烤肉一口烈酒,豪放得像土生土长的草原人。
吉雅赛音看着她,“你要想来草原,婶子给你介绍。”
林静月笑哈哈摆手:“不用了,我有了。”
“啊?”
“啥?”
不是刚死了男人吗?这么快就处上新对象了?
格日乐偷蘸了辣椒面,辣得他嘴巴斯哈斯哈,脑袋瓜嗡嗡嗡——没听清大人们说话,随口搭了一句:“啥有了?小姨怀上了?恭喜恭喜!”
吉雅赛音被小孙子一句话呛到直咳,林静秋帮婆婆拍背顺气,说儿子:“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巴图尔也给格日乐一巴掌,跟林静月道歉:“童言无忌,别放心上。”
“哈哈哈哈……”林静月爆笑出声,无所谓道,“看把你们紧张的,我不能生又不是什么秘密,不然也不会上杆子给人当后妈了。”
林静月在十五岁那年,寒冬腊月天,意外坠河冻坏了身子,林静秋带她四处求医也没能治好,个人问题才会耽搁到二十八岁,直到认识沈大飞。
沈大飞比她大五岁,离过一次婚,前妻留下俩闺女,说是不会在意她不能生育。
事实证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搬去国外小半年,沈大飞就隔三差五不着家,林静月语言不通,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他,天天足不出户,好在身边还有个人说话,不然她早就疯了。
沈大飞有应酬也不带她,拿她听不懂外语,去了会不自在为幌子,实际上带别的小姑娘出席。
林静月知道后,也没跟他闹,花了一年的时间学习外语,学成后,拿着沈大飞的钱玩玩玩买买买,小日子过得潇洒得很。
沈大飞的小情人不乐意了,抱着孩子闹上门,要死要活要沈大飞做选择,在她看来,她男人的钱凭什么给一狐狸精花。
林静月直接报警,告她私闯民宅,警察把小情人带走,沈大飞连夜求她离婚,“老沈家不能断后,小月,你就成全我吧。”
夜里,林静月和姐姐裹着一条羊皮毯子,坐在铺在羊圈外面的地毡上,头顶是璀璨的星河,很近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
“你就答应了?”林静秋心疼地看着妹妹,五年间发生的种种,从她口中说出来不过几句话,但她知道,每个日日夜夜都是难熬的。
“像我这种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饶了他,我先扇了他几大嘴巴子,第二天去找律师打官司,总不能让那老王八白睡了,打了差不多一年吧,”林静月气笑了,“你猜最后分到多少钱?换算成人民币,不到两千,老王八不好好做生意,光钻研生儿子去了,家底都给他败没了。”
“好人有好报,好在我抽身得早,不然家都回不了,一辈子扣在国外帮他还债。”林静月庆幸地感叹道,扭头对上林静秋担心的目光,眼角带着笑,有种飒爽的风情,“干嘛这么看着我?真的,我还要感谢沈大飞,要不是跟他一块出国,我也学不会外语,回来就聘不上旗里高中的英语老师了。”
林静秋紧盯她数秒,发现她没有骗她,往后躺下去,“日子都会越过越好的。”
小叮当丢了的那三年,姐姐日子也不好过。
林静月也躺到地毡上,蹭过去,把手和脚架在林静秋的身上,“姐,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好暖和呀。”
林静秋拍拍她的手背,“睡吧。”
手没再拿开,就像幼时哄妹妹睡觉一样。
哪怕天上的星星摘不下来,也要勇于伸手,总能握住东西,认真生活总会有回报,林静月靠着林静月很快进入梦乡。
*
要去城里做客,所有人盛装打扮,格日乐和巴图尔去包外换的衣服,林可叮这边是吉雅赛音帮着换的,穿上了那件大红色的传统蒙袍,洗过了,带着淡淡的皂香,搭配黑色的小皮靴,头发长了不少,可以全部梳起来,两个小揪揪更加饱满了。
林静月拿出两根红丝带缠到她的小揪揪上,垂下来一节,落在她耳边,衬得一张小脸愈发粉雕玉琢。
“太好看了!像观世音菩萨座下的小仙童。”林静月夸赞道,忍不住凑上去亲她的小脸蛋。
“妹妹!换好了吗?小哥可要进来了。”换好衣服的格日乐迫不及待,不等包里回答,就一头从门帘外面探进来,看到林可叮,表情夸张地哇哦一声,“好看!妹妹是额善所有妹妹里面最好看的!”
换做以前,林可叮肯定会不好意思,现在和一家子熟悉后,她逐渐放开了不少,大大方方回夸道:“小哥也好看。”
“阿布呢?”巴图尔一把掀开门帘,闪亮登场后,展示地在众人面前转一圈。
一身白色的蒙古单袍,腰间系一根绿绸腰带,完美的身材比例一览无遗,干净清爽的打扮,显得精干英俊。
林可叮眼睛一亮,“好看!”
巴图尔喜滋滋地跑到林静秋跟前,“媳妇,看看,是不是帅气不减当年?有没有又被迷得神魂颠倒啊?”
林静秋没理他,林静月笑哈哈地打趣道:“姐夫,你就不能低调点吗?不知道大哥一直说你小白脸啊。”
“天生丽质难自弃,”巴图尔笑呵呵,又补了一句:“主要是,除了长得帅,我好像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所有人都说林静秋是下嫁,他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但他对她好,不是出于愧疚,只是因为爱。
突然右手一热,巴图尔低头,林静秋就这么地牵住了他。
在她心里,丈夫那张脸是他众多优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在吉雅赛音的坚持下,林静秋将羊群……交给了婆婆,蒙古女人婚前都是放牧的一把好手,婚后因为操劳家务才退出自由的草原,吉雅赛音不一样,结了婚也能时常放牧,经验自是老道,林静秋嫁过来后,吉雅赛音教了她不少。
林静秋不担心羊群,更紧张婆婆的身体,毕竟大病初愈才出院,吉雅赛音将一行人轰上牛车,再三保证自己身体自己有数,为了宝贝孙女也得长命百岁,有事一定去找巴拉他们,不会逞强。
林静秋等人这才放心地出发,满都拉图到旗里要小半天时间,坐牛车到场部后换乘长途汽车。
林静月趁巴图尔一家去换购站卖獭子皮,到邮局给边防部队家属院的大哥打电话。
电话刚好是她大哥林华国接的,一听是她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才回来两天,又跑哪去了?多大年纪了,自个儿心里没点数,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我还没说你,你脾气倒挺大,跟我闹离家出走,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林静月握着话筒,不慌不忙地等她哥说完,黏糊糊地来一句:“大哥,我都想死你了。”
林华国吼她:“一天天净整这些有的没的。”
顿了顿,又补一句:“回来,让你嫂子做红烧肉给你吃。”
林静月最喜欢吃她大嫂赵春群做的红烧肉了。
“大哥,我还想吃红烧獭子肉。”
“吃不吃天上星星?有的吃就不错了。”林华国气不打一处来。
声大刺耳,林静月将话筒拿开一些,“是不是旗里买不到獭子肉?没事儿,有人带了食材,也不用嫂子下厨,我们只要等着吃就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十秒后,林华国才问她:“林静秋和你一起回来?”
细听,那低沉的声音里还是有些发颤的。
第16章
“不光我姐,还有我姐夫,我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一家子都让我请动了,就说是不是头等功吧?你和我姐好久没见着了?有没有很高兴?有没有很激动?……”
林静月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一点不意外,耸耸肩放回话筒,“别扭!”
*
赵春群和牧仁买菜回来,林华国还坐在客厅看报纸,赵春群在玄关边换拖鞋边问他:“中午吃饺子怎么样?”
林华国翻面报纸,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头也没抬地回了句:“你决定就好了。”
赵春群接过牧仁手里的菜篮子,让他回屋看书,饺子好了,喊他下来吃,牧仁点点头,往二楼走。
赵春群走去厨房,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嘴里念叨:“子程他们也该回来了,不知道产检怎么样了?”
林子程的媳妇,李丽一个月前又怀上了,孕反比第一胎厉害得多,一点肉腥吃不了,甚至闻到就吐。
家里顺着她,已经一个月没开过荤了,实在馋得慌,就去食堂吃一顿。
昨夜里小橙子闹着要吃卤鸡腿,赵春群爬起来,偷偷煎了一个鸡蛋,端到院子里吃,还是让李丽逮了个正着,当场吐了两次,嚷着肚子不舒服,天不见亮林子程就带她去医院检查了。
天老爷保佑,千万别出啥事,赵春群在心里祈祷,菜篮子放上灶台,转身去取挂在门后的围裙,听到丈夫跟她说:“下午再出趟门买只鸡回来吧。”
卤鸡腿给小橙子吃?
不像丈夫的一贯作风,他对孙子向来严厉。
赵春群系上围裙,探头问:“有客人要来?”
林华国板着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林静秋一家。”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已经上楼站在房间门口的牧仁耳朵里,握住门把的手微微一顿。
“哎呦,静秋要来啊!”赵春群高兴地从厨房走出来,冲着楼上大喊一声,“牧仁,你额吉和阿布他们要来家里,你先做做准备……”
“做啥准备?点个炮欢迎他们?爱来不来!”林华国将报纸往茶桌上一扔,很生气,“为了闺女,不管自己儿子,还有个父母样吗?那孩子回来也有段时间了,现在才想起找牧仁……”
“哎呀,你就少说两句吧,”赵春群跑出去,打断丈夫,压低声音,“哪壶不开提哪壶,叫牧仁听到,又该难受了。”
林华国哼哼道,“敢作敢当,我还不能说了?我先把话撂这了,话说不明白,牧仁不点头,休想接人走。”
赵春群啧舌摇头,“你就这会儿嘴硬吧,到底是谁偷摸把蚊帐送去医院?又是谁刚刚叫我买只鸡回来?”
李丽进门听到婆婆说的话,不乐意地嗔了林子程一眼,林子程连忙搂住她的肩膀,安抚,“没事儿,肯定想法子给你另外弄一顶。”
“子程,你们回来啦,”听到儿子的声音,赵春群回身,笑眯眯地迎上去,搀着儿媳妇坐到木制沙发上,“孩子怎么样?没事就好,中午妈给你包素小鲜饺子吃,喝口水歇会儿,子程,跟我进去搭把手。”
赵春群将儿子叫到厨房,关上门说:“你二姑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下午带小丽回她娘家住两晚,储物间有两罐麦乳精,走的时候,记得拿上。”
林子程面有难色,“妈,小丽这胎反应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让她回娘家住,多折腾人。”
“又没多远,一趟车就到家门口了,”要不是没法,赵春群也不想折腾儿媳妇,“她不回去,晚上我们怎么吃饭?”
“去食堂吃呗,”林子程往门外看一眼,一脸讨好地将洗好的胡萝卜递给他妈,“记得叫上我,我也好久没碰肉了,想吃卤鸡腿。”
赵春群不同意,“你媳妇怀孕,吐得要死,你还想吃烧鸡,没心的家伙,赶紧吃了饭,和你媳妇回娘家住去,小橙子也一并带走,格日乐也来,我怕他俩干仗。”
用完午饭,李丽回屋睡觉,林子程帮她捏腿,把他妈让他俩回娘家住两晚的事,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
李丽一脚把人踢开,恨声道:“你妈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为了几个外人把儿子一家往外赶?”
“姑奶奶,小点声!”林子程赶忙起身关门,他们现在住的这栋二层小楼,是他爸当年升团长分到的房子,有些年头了,隔音不是很好,“牧仁就在隔壁,叫他听到不好。”
“啥不好?你全家都不好!”不说这茬还好,一说,李丽更来气,大声地抱怨道,“到底谁是你爸儿子?再照这下去,这房子最后都得归牧仁,你和小橙子一根毛分不到。”
“瞧你胡想啥呢?我爸把牧仁接过来,说到底就可怜他,”林子程想了想,好声好气地劝道,“要不听妈这次,回你娘家住两天,二姑把牧仁接走,你也能安心养胎不是?”
“凭什么?这是我家!要出去住,也是他们一家出去,我还怀着孕呢,”李丽摸着肚子,越想越委屈,红了眼眶,捶自己丈夫一拳,“你爸太偏心了,好东西都拿给了你二姑一家。”
李丽想要真丝纱蚊帐好久了,终于看到公公拿回来一顶,以为公公会给她这个孕妇用,结果等了两天,被告知已经送出去了。
婆婆跟她解释,她二姑家那个被狼叼走的小丫头回来了,在山里待了三年,遭了不少罪,公公心里惦记,草原蚊子又厉害,没个蚊帐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