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中原的乱坟岗。
格日乐他们从小在白头山周边长大,却是第一次进到这里,让人毛骨悚然,立马打起了退堂鼓,就在他们准备往回撤的时候,金灿灿突然翘起尾巴,冲着不远处的一堆乱石狂叫不止。
石缝里长满了茅草和地滚草,有一米多高,挡住了孩子们的视线,只见杂草丛一阵乱动后,一头黑色条纹的大野猪冲了出来。
背上有着长而硬的鬃毛,嘴角咧出两对很尖的犬齿,像蒙古刀一样锋利。
居然是雄性野猪,杀伤力极大,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老牧民,也不敢赤手空拳和它硬碰硬。
野猪发出哼哼的叫声,吓得孩子们尖叫连连,呈鸟兽散,现场过于混乱,以致格日乐牵错人也没发现,随手一抓,拔腿就跑。
直到听见金灿灿的狂吠,不在耳边,而是身后。
格日乐一个急刹,猛地回头。
青面獠牙的野猪也是个看脸的,觉得细白嫩肉的林可叮更美味,一群孩子里面就盯上了林可叮,对她穷追不舍。
金灿灿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不是林可叮抱着就跑,它早就冲上去和野猪撕咬了。
那么小一只,对付一头三四百斤的野猪,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金灿灿丝毫没意识到这点,正趴在林可叮的臂弯里,冲着追在他们屁股后面的野猪叫个不停。
林可叮仗着自己个子小,在杂草丛里穿梭躲避,草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了,头上的小揪揪也已经散架,沾着汗水糊了一脸。
妹妹在那边?!那他牵的谁?
格日乐僵硬低头,一头板寸映入眼帘,就说妹妹的小手粗了那么多!
“朝鲁,管好你弟。”格日乐将其其格交给朝鲁,就要回去帮林可叮打野猪。
其其格反手拉住他,急得两眼通红:“不能去,你打不过野猪的!”
“打不过也要打!那是小叮当,我的妹妹!”格日乐挣开其其格,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举过头顶,一副“我和你拼了”的架势冲向野猪。
“格日乐,我和你一起!”从来就话少存在感极弱的阿古拉,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同样捡了石头,紧随格日乐其后。
朝鲁和阿尔斯郎对视一眼,想到格日乐说的那句话——他把大伙带出来,必须全员带回去,一个不能少。
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狂呼着也冲了上去,还有其其格,眼泪横飞地边跑边喊:“妹妹,姐姐来救你啦!”
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平时就玩一些你追我赶和比谁尿得更远的游戏,他们是幼稚,但一定不是傻。
草原长大的孩子能不知道野猪的杀伤力吗?
却为了救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
看到格日乐他们奔向她,这一刻友情具象化了,林可叮鼻尖忽地发酸,他们一片真心,她不能辜负。
上一世,葬身火海,是她对父母乃至那个世界失望透顶,只想解脱。
现在完全不一样,她的心不再空落落,有太多太多的留恋了。
林可叮将金灿灿放到地上,一沾地,金灿灿立马停止狂吠,不解地看向小主人,林可叮甜甜一笑地摸摸它的小脑袋,随即站起身往后退。
这一路可不是白跑的,她已经观察完地形,那堆乱石后面是悬崖绝壁。
金灿灿察觉不对,挡到林可叮前面,凶相毕露地龇牙呜咽,警告就要追上来的野猪。
野猪根本不把它放眼里,径直掠过,金灿灿后腿一蹲,张大嘴巴,猛地爆发使劲,像一只成年的蒙古獒扑向野猪。
但,高估了自己的进攻速度。
啪叽,一头扎进地滚草丛里。
野猪张着血盆大口咬向林可叮。
“妹妹!”
“小叮当!”
所有人惊呼出声,眼睁睁地看着野猪和林可叮从视线里消失,格日乐跑过去,只见滚下悬崖的野猪,本能地用爪子刨向陡坡碎石,带起无数的小石头大石块,密密麻麻地砸向野猪。
野猪发出凄厉的惨叫,悬崖下方烟灰滚滚,还没找到林可叮的人影,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格日乐一屁股瘫坐在地,彻底吓傻了。
乱石杂草后面居然是悬崖!谁也没想到,阿尔斯郎他们整齐排成一列,撅着屁、股,趴在崖边探头往下看,等到烟灰散尽,只见一堆碎石块。
野猪和林可叮都不见了!
“哥哥,小叮当呢?”其其格着急地问朝鲁。
朝鲁小心地看向格日乐,“可能和野猪一块埋石头堆里。”
格日乐丢的魂儿终于找回,立马就要下到崖底去找林可叮,哪怕妹妹被埋进去,他也要把人扒出来。
“格日乐,你疯了!”朝鲁和阿尔斯郎拉住他,“你这么下去也会被埋进去的。”
“放开我!放开我!”格日乐眼眶子猩红,实打实像一头发疯的牛,他拳打脚踢地挣扎着,“我要下去,小叮当那么小,她一定会害怕,我要去救她!”
“格日乐,你们怎么跑这来了?”巴图尔先去山顶找虫草,挖了半天,一根没捞到,回来旱獭坡碰碰运气,听见有人又哭又闹,循声找过来。
看到原本应该在包里的儿子,气就不到一处来,“让你在家带妹妹,又偷跑出来捡蘑菇是不是?”
“阿布!”格日乐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爬起来,腿发软,一路摔了好几跤才扑上去,抱住巴图尔的大腿哭嚷道,“救命!阿布,快救妹妹!妹妹没了!”
一脸怒气的巴图尔,在听到这话后,面色一下就煞白了,垂在身侧的手抖得厉害,说话也在抖:“什么没了?你妹妹不是没跟来吗?她在包里……”
“不是,妹妹来了……”格日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悬崖那边,“妹妹被野猪拱下去。”
巴图尔脑子一片空白,像是被手榴弹炸过,完全不能正常运转,他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大嘴巴子,才终于找回一丝理智。
站在崖边,找到一条可以下去的路,虽然坡度也极陡,但至少不是碎石堆积。
格日乐也想下去,被巴图尔拦下来,“你留上边看着他们几个,天黑前,我没回来,你们就先回营盘,记住了,千万别告诉额木格。”
小老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小叮当要是再从她眼皮底下丢一次,长生天庇佑也管不用了。
格日乐点头,眼睛虽然通红,但眼神坚如磐石,“我知道了,阿布,我这次一定把他们看好,你也要小心。”
巴图尔摸摸他的头,颇感欣慰,他的儿子似乎长大了。
目送巴图尔离开,五个孩子和一只狗崽眼巴巴地守在崖边,没人说话,安静得可怕,一阵风吹过,草叶沙沙作响,阴森恐怖。
巴图尔在崖底碎石堆里并未找到林可叮,循着血迹进了一片有些年头的树林,树冠茂盛,遮天蔽日,大白天跟夜里差不多,越深处走光线越暗,巴图尔打开手电筒。
“小叮当……”哪怕压着声音,每个字节也在发颤,巴图尔一想到那么小的闺女面对那么凶残的野猪,他的心就像火烧一样,没有一刻冷静下来。
长年累月积在地上的枯叶,比包里的地毯还要厚,巴图尔的脚每走一步,枯叶就深陷一小块。
他闻到更浓的血腥味,琥珀色的眼珠发亮,从马靴里抽出蒙古刀,横在胸前,继续往前。
突然,一头青面獠牙的野猪闯进他的手电光柱里,看到他,惊恐中多出一丝希望。
这种情形,巴图尔遇到过太多了。
在草原,所有动物最怕的不是牧民,甚至不是猎人,而是狼群。
巴图尔攥紧手里的蒙古刀,手电筒照向野猪的身下,果不其然,野猪侧后方一左一右有一头大狼在追咬,肚子上还挂了一头,前胸被咬了四个窟窿,冒着热气,咕噜咕噜流着血。
巴图尔咽了咽口水,他怎么闯进狼群打围场了?他闺女呢?
野猪已剩最后一口气,肚子上的那头大狼一口下去,肠子流了一地,野猪轰然倒地。
三头大狼退至其后,隔着野猪杀气腾腾地盯向巴图尔。
巴图尔不是第一次和狼群对峙,但以往都是在营盘附近,有同胞和大狗与他并肩作战,今天却是单枪匹马,远在深山老林,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不可能不害怕,巴图尔紧张得把蒙古刀攥出了汗,但他绝不会后退一步,闺女还等着他。
就在巴图尔思忖着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之际,一声低沉的狼嚎从三头大狼身后方传来。
三头大狼听到指令,快速撤离,消失在手电光柱里。
巴图尔往深林望去,吓得他险些丢掉手电筒和蒙古刀,距他不到十米的空地上,竟然闪烁着十几双绿眼睛。
他不敢再用手电光照,但想象得出来,那支狼群正在瞪着他,只要狼王一声令下,随时扑杀过来。
闺女,对不起,是阿布没用,还没找到你,就被狼群撕成碎渣……
狼王再次发出狼嚎,响彻天际。
嗖嗖嗖嗖——
巴图尔闭上眼睛,听到狼群快速掠过的声音,渐行渐远?!
发觉不对劲,巴图尔睁开眼,十几双绿眼睛已经全部消失,唯有一点金光在林子深处,就像天边的一颗星。
牠似乎很不舍,频频回头张望,直至彻底看不见。
收养他闺女的应该就是那只狼王了,想到这里,巴图尔直奔狼王所张望的那片空地,果然在一块平坦的石块上,找到了林可叮。
一动不动,看似睡着……
可是,衣服上都是血迹,手臂甚至被撕下好大一块布料。
像一个破布娃娃,了无生气。
巴图尔昏昏欲倒,跪到地上,颤抖地伸手去探林可叮的鼻息。
就在这时,林可叮缓缓地睁开眼睛,巴图尔瞳孔放大,又惊又喜,将林可叮一把捞进怀里,紧紧地,恨不得箍进自己骨头里。
林可叮失去意识前,再次看到那头白狼王,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满是心疼。
睡着后,她也隐约感觉得到,白狼王在舔舐她被野猪咬到的伤口。
林可叮趴在巴图尔怀里,闻到空气里很重的血腥味,除此之外,并没有狼臊味。
只是她做的一个梦吗?
“闺女,有没有伤到哪里?”巴图尔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扶住林可叮的肩膀,急切地上下打量。
林可叮下意识侧过身子,并用手捂住自己的右手臂,越是这样,巴图尔越担心,捡起地上的手电筒,“咋了咋了?快让阿布看看。”
野猪的嘴那么大,别说闺女的手臂,就是闺女,也是一口一个。
林可叮知道瞒不住,由着巴图尔掰开她的手,手电光照在她瘦弱的臂膀上,白得发光发亮,像白云映在冰块上的倒影。
巴图尔傻眼了,愣在原地。
林可叮耷拉着小脑袋,像做错事的孩子。
她的秘密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衣服撕成这样,手臂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更何况她身上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