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到秋季操场后吧。”草原夏季没剩多少日子了,眼下搭包,住不了几天又要全部拆掉搬走,巴图尔不想折腾。
“这样也好,”巴拉往牧仁和恩和那边瞥了一眼,“而且,马上就到赛马会了,到时候都在忙,确实抽不出人手。”
“忙完再说,”吉雅赛音给巴拉和管布各盛一碗猪肚汤,“到了秋季草场,记得搭把手就行。”
巴拉和管布双手接过小老太递过来的汤碗,就像敬酒一样,举过头顶,“一定记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婶子这么大一桌好菜好饭招待,我们肯定要尽心尽力的,”管布喝了一口汤,细细品鉴一番,除了猪肚和野菌的鲜美,尝出了虫草的清香,“沾小叮当的光,有生之年喝到了虫草大补汤。”
一说到这个虫草,巴图尔又有得摆谈了,大人们那边有说有笑,相较之下,小孩桌安静得多,因为都在埋头干饭,吃着碗里看着盘子里,就怕速度一旦跟不上,会盘底朝天得不到吃。
林可叮吃得慢,牧仁担心她捞不着吃,一直往她碗里夹菜,很快堆成小山,抬起小脸对牧仁说:“大哥哥,够了。”
“汤也凉了,先喝两口。”恩和舀起汤喂到林可叮嘴边,“小叮当,啊——”
林可叮赶忙咽下饭菜,配合地张大小嘴巴:“啊——”
太乖了,阿尔斯郎也想喂,伸手去扒拉恩和,“小舅舅,该我了!我来喂!”
恩和才舍不得让给他,“那可不行,你笨手笨脚,烫着小叮当怎么办?小叮当,再喝一口,啊——”
林可叮看看自己的小手,其实她可以自己吃的,“啊——”
坐在对面的格日乐,看了看坐在林可叮左边喂汤的恩和,又看了看坐在林可叮右边夹菜的牧仁,精准地形容道:“大哥好像阿布,小舅舅好像额吉,一块照顾小宝宝。”
这话传到大人桌,一阵哄笑后,管布问巴拉,“你家这个小舅子就比牧仁小一岁吧?有相看姑娘的打算没?”
巴拉从不管这些事,管布就直接问恩和,恩和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笑了又笑。
“还羞上了?哈哈哈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管布说:“赛马会上多多的小姑娘,你和牧仁一定要好好表现。”
*
赛马会这天,林可叮一家坐着牛车,直奔离营盘三十里开外的赛马场而去,那是一个常年无人驻扎的野场,草地长得极其茂盛,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像一块绿绸子,哗——平铺出去。
草甸上零星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像蒙古姑娘们一针一线刺上去的绣花。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香和花香,让人不由自主地身心放松下来,林可叮先是窝在吉雅赛音的怀里,巴图尔人来疯地将她抱过去,扛上肩,让她可以看得更远些。
赛场周围人山人海,每个人都是盛装出行,颜色艳丽的蒙古袍和挂在半空的彩旗彩带相交辉映,将碧蓝如洗的天空衬得五彩斑斓。
熟络的几家人坐一块,大人们弹奏乐器唱歌跳舞,小孩们和大狗们四处疯跑,不少人家像林静秋一样,将羊群赶到附近的草地。
一时间,狗叫声、牛哞声、羊咩声、马嘶声,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混着蒙古传统乐器马头琴演奏出来的粗犷激昂的乐曲,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林可叮深受感染,抡圆胳膊挥舞小手,小脸笑得灿烂,头上的小揪揪跟着生机勃勃了几分。
下了牛车,吉雅赛音正在给林可叮戴草帽,阿尔斯郎从人群里挤出来,喊:“小叮当,格日乐,我们一起去那边看表演!”
林可叮软乎乎地征求吉雅赛音同意,“额木格,可以吗?”
“去吧。”难得热闹,吉雅赛音不拘着她,叮嘱阿尔斯郎和格日乐把人看好了。
阿尔斯郎和格日乐一人牵林可叮一只小手,仗着个子小,见缝插针,很快就钻到围圈最里面。
比赛还没开始,现在是走马表演,不比速度,主要展示马的姿势好看程度。
额善草好水好,出的马儿也好,是蒙古高原三大名马的主要产地之一,参加走马表演的马匹更是精挑细选,每一匹皮毛养得油光水滑,身形高挑,漂亮至极。
“这个翻蹄亮掌不错。”
“还来个比翼双飞呢。”
“快快快,直接飞过去!”
……
身边所有人都很激动,只有林可叮因为个小,扒在栅栏边啥也看不到,反倒吃了一嘴的黄沙。
她奋力地踮起脚。
格日乐见状,忙安慰妹妹别急,他抱她起来看。
挤到林可叮身后,伸手夹住她的腋下,用力一下。
纹丝不动!
再用力,也一样。
格日乐脖子伸长,去看林可叮的脸,软乎乎地嘟出一坨肉,大喜地用手一点:“妹妹又胖了。”
林可叮捏自己另一边的小脸蛋,跟着傻乐呵道:“胖啦~太好啦~”
格日乐连连点头,所以他才会抱不动妹妹。
“胖什么胖?我们小叮当一点不胖,是小哥没吃饭没力气,阿布抱你。”巴图尔挤过来,轻而易举地架起林可叮,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小身子突然腾空,带来的失重感,让林可叮发出一声奶奶的惊呼,意识到这么多人看着,立马用手捂住小嘴巴。
巴图尔一手抓她的小腿,一手扶住她的腰身,让她稳稳地落座,视线随之变得开阔,林可叮小手圈住她阿布的头,小下巴枕着她阿布的头发,看表演看得津津有味。
表演结束,就是赛马,参赛选手们已经在候场,林可叮坐得高,看得远,一眼在众多参赛选手里找到牧仁。
他身边的大青马坐了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蒙古小姑娘,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额上戴了发饰,谈笑间眉飞色舞,极其活跃灵动。
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一直找牧仁攀谈。
偏牧仁不甚感兴趣,眼波平静,目视着前方,看到林可叮,紧抿的薄唇才稍稍有所松动,淡漠的眉眼温柔起来。
阿茹娜顺着视线看了眼林可叮,随即就和牧仁闹起了脾气,她吧啦吧啦和他说一通,也没见他给过一个好脸色。
妹妹冲他一笑,他就这么热情?
太偏心了。
阿茹娜也不顾场合,直接大声问牧仁:“你倒说说,到底未来媳妇重要还是妹妹重要?”
第28章
都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加上草原民风更为开放,一听这话题,参赛选手们立马起哄。
牧仁沉默不言,连正眼不看阿茹娜一眼,调转马头,走近角落里恩和骑的大黄马,他收紧马嚼子,皱着眉看她,问:“哪里不舒服吗?”
恩和难受得直不起腰,蜷缩地趴在前鞍桥上,听到牧仁的声音,他也没起身,只是把头转向他。
一张脸煞白,毫无血色,额头上布着一层细汗,因为强忍,死死地攥着手里的缰绳,关节处已经发白发青。
牧仁一入场就发现了恩和不对劲,没想到这么严重,他夹马肚子一下,再靠过去些,伸手去探恩和的额头。
眉头皱得更紧,“怎么这么冰?”
恩和坐起身,拉开和牧仁的距离,白着一张脸挤出笑容:“没事儿,老毛病了,过会儿就好了。”
“你才多大年纪,哪来的老毛病?”牧仁质疑,看得出来他很难受,咬牙才坚持到现在,“我送你去卫生所看看吧?”
“那怎么行?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我们练习了这么多天,临阵脱逃不就白费力气了。”恩和怕牧仁担心,故作轻松地摆手道,“看吧,我没事儿了,比赛肯定赢你。”
他冲他笑,梨涡浅浅。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已经很熟络了,而且牧仁发现恩和身上有种神奇的力量,总能让他习惯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
他长臂一伸,搭上恩和的肩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恩和看了眼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恩和甚至闻到了淡淡的皂香味。
“好兄弟,齐头并进。”恩和也搭上牧仁的肩膀。
阿茹娜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嫉妒恩和和牧仁的关系这么好,也不知道恩和说了什么,牧仁居然笑了。
而且那么温柔!
阿茹娜气愤地隔空抽了两下马鞭,什么嘛~对妹妹对兄弟都能亲近,偏偏对我爱答不理,死牧仁!讨厌!
林可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低头下去,伸着脖子,凑到她阿布耳边说:“阿布,以后我不吃小卖部的零嘴了。”
好担心,阿布因为太宠她,当真把大哥哥卖给阿茹娜。
人声鼎沸,巴图尔没听清楚,“什么?你饿了?要吃零嘴?”
“不是,我说,以后不吃小卖部的零嘴……唔唔唔……”林可叮嘴里塞进一颗大白兔奶糖,圆滚滚的奶糖把她的小嘴巴塞得满满当当,让她说不了话,一张嘴口水就滴下来。
啪嗒——
晶莹剔透的一滴口水落到巴图尔的头上,林可叮赶忙把它擦掉,虽然没人看到,但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将小脸埋在了巴图尔的发顶。
乖乖地吃糖,奶糖好甜哦~
林可叮翘翘小脚丫子。
中午十二点整,赛马会正式开始,场部领导班子依次发言,最后是边防骑兵团长,周海志,穿着笔挺的军装,五官硬朗,一身正气,一看就不像普通人,接过大喇叭后,先是激励参赛选手赛出成绩赛出水平,字字铿锵有力,极具煽动性,全场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林可叮也捧场地拍着小手,余光瞄到她阿布居然无动于衷?!
要知道巴图尔的性格,属于人来疯的那种,不说走马表演,就是领导班子讲话,他都从头到尾吆喝呐喊,怎么一到边防骑兵团长突然安静下来了?
目光如炬地观察对方?林可叮歪了下脑袋,阿布和那人认识?
一声嘹亮的口哨响起。
比赛开始了?
林可叮忙抬头,发现并不是。
她看到白云朵朵的蓝天里,由远及近地飞来一只深褐色的草原雕,体长足有七八十厘米,翅膀展开快到两米,如此庞然大物,盘旋在观赛台上空。
骑兵团长又一声口哨,草原雕一个俯冲而下,惊险无比,看得众人屏息凝神。
草原雕在草原极其常见,更为牧民时刻提防,稍不注意,就把羊羔牛犊子马驹子抓走。
它们的爪子异常锋利,可以轻而易举划破牲畜的致命部位,但凡被草原雕抓走的牲畜,哪怕侥幸逃脱也不可能活命。
草原雕俨然就是草原的空中霸主。
看到草原雕停在了骑兵团长的肩头,牧民受惊不小,在草原,哪怕经验老道的猎人驯养草原雕,也极费精力。
没想到骑兵团长作为汉人居然做到了。
如雷般的掌声再次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振奋人心的枪声。
“砰!”
起发线外的马匹犹如离弦的箭冲出去,选手们你追我赶,谁也不甘示弱,挥着手里的马鞭,马蹄踩过碧绿的草地,刨起带草根的泥土,掀出一条条黄沙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