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叮对着话筒,软软地喊了一声:“大舅舅~”
林华国语气一改冰冷低沉,顿时放柔了好几度,甚至第一个拖长了尾音,“唉——小叮当有没有想大舅舅呀?有没有长高高呀?有没有长肉肉呀?”
将大舅哥的叠词听得一清二楚的巴图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腾出一只手搓搓手臂。
实在难以和对他比阎罗王还吓人的大舅哥联系到一起。
林可叮乖乖地一一回答:“很想大舅舅,还有大舅妈,大表哥,小橙子,大哥哥,回来也长高了,昨天额木格帮我量了,三个多月长了五公分呐,还差一点就赶上小哥哥了,也长了六斤肉肉,大舅舅,你说我是不是超厉害啊?”
大多孩子三个月能长两公分就不错了,林可叮翻倍长个儿和体重,看来家里确实养得精细。
林华国捧场地哇一声,“我们小叮当也太厉害了吧……”
话没说完,赵春群把电话抢了过去,带着哭腔地开口:“小叮当,大舅妈也想你了,上次带回去的零嘴吃完了吗?大舅妈明天再多带点过去好不好?喜欢蜜枣多些还是金鸡饼干?”
“都喜欢,林可叮反应过来,眨了下大眼睛,“大舅妈明天要来满都拉图吗?”
赵春群深出简入,很少出远门。
“明儿个可是我们小叮当回家后的第一个生日,大舅妈说什么也是要去的。”赵春群笑笑道。
“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小橙子扯着个大嗓门使劲喊,“我也要去!”
巴图尔眉头一皱,赶紧把话筒帮林可叮拿远一些。
“小叮当,我也过去给你过生日,还有格日乐,是不是超高兴?”小橙子扒拉他奶的手,将话筒扯下来喊。
“什么小叮当,那是你小表姨。”林华国将孙子拉到边上,教育道,“说话小点声,别吓到你小表姨了。”
“小叮当,大舅妈把电话给你大哥,你和他说说话。”赵春群让出位置,却也不离开,守在座机柜旁。
牧仁一接过电话,就听到妹妹甜甜地喊他:“大哥哥~我好想你哦。”
牧仁鼻子一酸,竟然有点想哭,指腹摩挲着电话筒,像摸着妹妹的头发,“大哥哥明天就回去了。”
“真的吗?”林可叮心花怒放,“我还以为大哥哥明天不回来了。”
“礼物提前送,人也要回去,”牧仁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意,“大哥哥也想你了。”
格日乐扒着他阿布的胳膊,伸着脖子大声问:“大哥想我没有?想我没有?我可是想死你了!”
“想了。”牧仁回道。
格日乐受宠若惊,激动地差点摔一跤,好在一旁的林静秋眼疾手快扶住他。
格日乐反手抓住林静秋,“额吉听到没有?大哥说想我了!”简直像做梦,感情向来不外露的大哥居然说想他了。
格日乐掐自己的脸,笑咧咧,好疼。
六七十年代,电话还没普及,接电话和打电话一样贵,格日乐还想和牧仁腻歪,被林静秋“无情”挂断。
林华国一家挂完电话,忙着收拾东西,大包小包堆在客厅,李丽站在二楼,看得白眼快翻到后脑勺,一直跟丈夫抱怨公婆偏心,一小丫头过个生日,至于买这么多东西吗?怎么不把家都搬过去!
李丽要气死了。
“哪有这么严重,就一些零嘴和衣服,不值几个钱。”林子程帮说道。
“不值几个钱也是钱,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就不能给你和我们的儿子多留些。”李丽越说越来气,咬牙切齿,“牧仁要回去就回去呗,你爹你妈跟着凑什么热闹?还把你从部队叫回来。”
“这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捞不着吃吗,爸妈也是一片好意。”林子程也想小叮当,要不是媳妇有孕在身,出远门不方便,他非得拖家带口一块跟去。
“我呸,有这个好意不如把给林可叮买东西的钱拿给我。”李丽看到楼下跟着忙活的儿子,顿时感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让丈夫赶紧给她倒杯水,“你说你儿子是不是两岁那次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
到傍晚,吉雅赛音一行人回家的时候,看到自家的蒙古包顶上摊晾着两张大羊皮,很新鲜,冒着热气。
像是在迎接贵客。
主人不在家,谁会给他们送吃食了?
带着疑问,吉雅赛音他们进到包里,赛罕在炉前煮着手把肉,萨仁在砧板前收拾羊肉,矮木方桌上摆了一只肉色鲜红的马腿。
赛罕先看了眼萨仁,才对吉雅赛音说:“高云婶子家出事了。”
秋季草高草密油性大,一烧起来很难扑灭,搬来后,大人们每天都要耳提面命,让孩子们千万不能玩火。
傲瑞许是被家里惯坏了,对大人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昨夜里趁高云和他妈睡着,跑到包附近烤蛇肉吃,吃完,也不把火堆灭干净,当时西北风刮得正猛,就把火星子吹到草里,一路烧到他们包前的枯草。
要不是家里的大狗叫得及时,一家子指定要睡到下夜去了,到时候全场的牲畜都得跟着遭殃。
高云和儿媳妇忙着灭火,没人看管家里的羊群,和那十匹战马,受烟呛,全都冲出临时畜圈,顶风跑了,遇到狼群,被咬死咬伤一百多只。
赛罕指着矮木方桌上的马腿,“那十匹战马更是无一生还,听说场部领导都去了高云婶子家,把一半的死羊伤羊送去了部队,剩下的留给我们几个大队分,我们三家拢共得了两只羊和一只马腿,这不明天就是小叮当和格日乐生日,便商量都拿过来大伙一块吃。”
中午孙子还说想吃马肉包子,没想到晚上就送到包里来了,也算是意外之喜,但高云到底是萨仁和恩和的额吉,吉雅赛音不好多说,只问:“场部打算怎么解决这事儿?”
萨仁将剔出来肉骨扔进盆里,作为金灿灿和二郎神的吃食,“如果死伤的只是羊,处理肯定和以往一样,每个月扣他们的工分,偏偏这次还有十匹战马,事态就严重多了,额吉下午就被场部带回去了,很大可能要蹲篱笆,至少十年。”
“这么严重吗?”巴图尔倒不是可怜高云,谁让她纵得傲瑞无法无天,自食其果罢了,只是单纯地好奇,“你那个大哥没帮忙求情吗?”
萨仁呵呵笑了两声,“还求情呢,怕受牵连,把所有事都推到了额吉头上,说什么他是一时心软,受人怂恿,不然他也得进去,就不是撤职这么简单了,唉,亏得额吉这些年全心全意顾着他,不过也怨不得谁,调查组问她的话,她一个字不提傲瑞,就怕自己大孙子吃丁点苦,反倒一口一个都是恩和的错。”
巴图尔觉得好笑,“又关恩和什么事?”
“怨她没有回家,如果她在家,肯定不会出这档子事。”恩和心思缜密,哪怕睡觉也从不敢睡死,稍有风吹草动就能醒。
要是她在家,傲瑞出门烤蛇肉,她就知道了,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巴图尔无语:“这不搞笑嘛,是她非要跟恩和断绝关系,不准她回家。”
萨仁对高云也是失望透顶,在她心里,就从来没把她和恩和当做自己孩子,所以对她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她一点不难过。
只是心疼自己的妹妹。
明明毫无关系,却因为她的污蔑,被调查组带回去办学习班。
好在丈夫打听过了,不会太严,过两天就能放回来。
“小叮当,”萨仁将林可叮叫到身前,眉眼亲和地摸摸她的头,“明天你和小哥过生日,二婶婶给你们做马肉包子吃好不好?”
林可叮踮起脚,圈住萨仁的脖子,“谢谢二婶婶。”
萨仁手上有血腥,不好抱她,就用手臂轻轻地搂了搂,好软呼,好温暖,心情平静了不少。
“太好了,有马肉包子吃了!”格日乐拨了拨林可叮头上的小揪揪,“妹妹好厉害哦,过生日,狼群都要送礼物。”
他这一说,所有人陷入沉默。
虽说这事由傲瑞而起,但高云家和林可叮有过节也是不争的事实,狼群好像一直在观望似的,就等这个机会,替林可叮出口恶气。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注意点你这张嘴,别给妹妹招祸端。”吉雅赛音声色俱厉叮嘱格日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要传出去,越传越离奇,她的小乖宝还不得被当做妖怪给烧了。
*
第二天清晨,无风无雪,也是个好天气,吉雅赛音天不见亮就忙活起来,和儿媳妇商量过了,生日宴在包外的空地上举行,像赛马会那天一样,中间升一堆篝火,三家人和远来的客人围坐一团。
场外宴席需要准备很多东西,巴图尔一早就去场部供销社采购了,林静秋今天也请了假,骑马去山里捡篝火要用的干柴,萨仁和赛罕提前过来帮吉雅赛音处理食材。
林可叮睡醒,一睁开眼睛,看到围在她炕边的阿尔斯郎四人,一脸茫然。
阿尔斯郎见妹妹睡醒,立马倒数三二一,接着四人异口同声地对林可叮说:“小叮当,六岁生日快乐!”
林可叮用被子挡住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欣喜,带着羞涩,“谢谢你们。”
扫了圈,没看到格日乐,“我小哥呢?”
阿尔斯郎摇头,“一早过来就没见着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多半又去找生日礼物了,”朝鲁说,“他都琢磨一个月了,想送你一个特别点的礼物。”
其其格羡慕林可叮有这么好的哥哥,“好想知道格日乐会送什么特别的礼物?”
第33章
“和他一起过生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林可叮用自己的全部存款——三毛钱给格日乐买了他最喜欢的关东糖。
“就由着他,不然他能闹一年,”吉雅赛音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红鸡蛋走进来,每个孩子分一个,林可叮和格日乐作为寿星,一人吃两个。
草原不养鸡,鸡蛋对蒙古小孩来说,可是稀罕物,一年到头难得吃一回,好东西,当然要趁热吃才好吃。
吉雅赛音要给林可叮穿衣服,让阿古拉先把弟弟妹妹带出去,鸡蛋太烫,四个人一边左右手倒换,一边被烫到斯哈斯哈,笑得灿烂地出了包。
林可叮的衣服昨晚林静秋就配好了,深秋早晚冷,穿衣服稍不注意,忽冷忽热,很容易感冒。
场部这两年流行起小褂子,男孩子都是暗色列,黑色灰色深蓝色,格日乐不像妹妹爱干净,再漂亮的衣服顶多穿一天就脏得不成样,林静秋便给他买的一件黑色褂子。
而林可叮文静,又知道爱惜,林静秋就给她选了一件红底白兔毛镶边的褂子,配上巴图尔给她新做的大红色剪茬毛薄袍。
这样冷的时候套上褂子,热的时候把褂子脱掉就行了。
林可叮的头发长了不少,已经过肩好些,吉雅赛音给扎两个麻花辫,别看她头发细软,发量却多,麻花辫又黑又粗,垂在胸前,煞是好看。
最后戴上吉雅赛音用打猎得来的狐皮做的狐狸风雪帽,风雪帽是蒙古高原常见的传统帽之一,有帽耳,帽后有飘带,外形好看也保暖实用。
穿戴整齐后,吉雅赛音将林可叮推到镜子前面,对着镜子又帮她理了理帽檐,有些懊恼:“是不是大了点?”
“不会呀,刚好一头呐,”大大的帽子盖在头上,耳帽垂在脸侧,显得她巴掌大小的脸蛋更小,林可叮捧着自己脸,左看一下右看一下,越看越喜欢,“真的好暖和哦,我好喜欢,谢谢额木格。”
她转身亲了一口吉雅赛音。
吉雅赛音笑眯眯,“喜欢就好,额木格最大愿望就是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林可叮抱住吉雅赛音的大手,“只要和额木格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额木格也不能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吉雅赛音随口搭了一句。
林可叮埋下脑袋,风雪帽将她脸上的表情挡得严实,但吉雅赛音还是立马察出不对,心疼地哄道:“额木格说笑呢,小乖宝怎么还当真了呢?”
生老病死,人生的自然规律,每个人都无法避免,林可叮心里知道,就是舍不得。
这个时候,她好羡慕那些真正的小孩,无知才会无虑。
现实无论在哪里都是残酷的。
林可叮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把吉雅赛音吓坏了,蹲到地上,边帮她擦眼泪边继续哄道:“哎呦,咋还哭上了,好了好了,小乖宝不伤心,过生日还掉小珍珠多不好意思。”
“额木格,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林可叮小手紧紧地拉住吉雅赛音的手。
吉雅赛音拍拍她的手背,“额木格答应你,以后你上初中了,额木格就住到场部去,你上高中了,额木格就住到旗里去,你考上大学,不管在哪里,额木格都跟着去,一辈子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