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家里都有闺女?”杜强听着听着来了兴趣,索性挨着徐秀珍坐回饭桌。
“万参谋有个闺女,万琴琴,马上就十九了,李丽家没闺女。”徐秀珍说。
“她没闺女,跟你套啥近乎?”杜强是肉联厂的老杀猪匠了,一天到晚忙着杀猪,要不是家里有个媒婆,时不时和他聊东家闺女西家儿子,他连邻居家的是闺女还是儿子都不知道。
徐秀珍就知道会这样,“李丽是隔壁袁婶子的闺女,也就是李珊珊的姑妈,她在帮李珊珊张罗呢。”
“这样啊,”杜强将万家和李家的情况一对比,“换我是简老首长,肯定选万琴琴,至少门当户对。”
“门当户什么对?万家能跟简家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万参谋把闺女嫁过去,就是想攀简家的高枝,”徐秀珍撇嘴,“李家更不用说了,李珊珊要能嫁进简家,毫不夸张,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唉,要是咱家有闺女就好了。”就算不一定成,也能有个希望,杜强心想。
“女肖父,”徐秀珍看丈夫一眼,嫌弃之意溢于言表,“你个杀猪匠生的闺女,别说万琴琴了,就是李珊珊都争不过。”
杜强这就不同意了,反驳道:“杀猪匠怎么了?林可叮她妈,林静秋也是杀猪匠,她闺女不就处处比李珊珊强嘛。”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一语点醒梦中人,徐秀珍高兴地拍杜强两下,“这周末可叮就十八了,简老首长那孙子过两天也回来了,不正好赶上这趟,真的太好了,你咋不早提这茬啊?害我琢磨了好几天,头皮都给挠破了……斯——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走?不上班赚钱了?”
徐秀珍心情好,没踹丈夫,推着他出门,顺道抓了把糖给他,叮嘱道:“进厂前,先去跟可叮和巴图尔打声招呼。”
*
内蒙第一肉联厂建于五十年代初,是西北地区最大的肉联加工厂,这些年国家管控得严,不允许任何私人屠宰生猪,老百姓必须经过统购统销才能吃到猪肉。
从三年前开始,大北边的生猪都要送往内蒙,再从第一肉联厂分销至整个西北,每到月底,天蒙蒙亮,运送生猪的车辆就满满当当地挤在厂大门前,排成长队,一眼望不到头。
快到上班点,工人们急匆匆经过,只闻生猪哼唧,不见司机下车,太冷了,都窝在驾驶座上休息呐,不由羡慕。
六七十年代有一句顺口溜:一有权,二有钱,三有听珍器,四有方向盘。
可见当时的司机有多牛,夸张到“方向盘一转,绘个县长不干”。
“借过一下!”林可叮抱着保温盅,侧着身子穿梭于人群中,和冻手冻脚行走缓慢的工人们比起来,显得格外的俏皮灵动。
很快到了一辆货车前,林可叮踮脚敲敲车窗,下一秒,车门就从里面打开,巴图尔探出大半个身子,边伸手拉闺女一把边嘟嘟囔囔念叨:“这么冷的天,不是说好别送饭了吗?快上来!”
这时,有人经过多看两眼,“巴图尔,你命可真好啊,闺女这么懂事孝顺。”
巴图尔嘴角咧到耳根,和对方开玩笑:“抓紧再生一个。”
关上车门,巴图尔脱下自己的皮袍,往林可叮身上一裹,“暖和些没?”
“阿布,我不冷。”林可叮把皮袍还回去,“你这一冷一热才最容易生病了。”
“没事儿,阿布身体好着呢。”巴图尔笑哈哈。
“不行!”林可叮加重语气,神色也严肃了两分,“这月底了,货车队最忙,万一生病,出门跑车多危险,阿布,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可是要生气了。”
巴图尔立马规矩了,老实地把皮袍穿好,“你呀,真是越来越像你额吉了。”
林可叮凶完巴图尔,就给一颗甜枣吃,眉眼弯弯地靠过去,“我是额吉和阿布的闺女,当然像你们了。”
巴图尔摸摸她的头,拿过保温盅,打开,香喷喷的羊肉面片汤,热气腾腾,巴图尔出门两天,就馋这口,迫不及待地往嘴里舀了一勺,一下肚,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了。
“闺女吃过没有?”巴图尔问。
“吃过了。”林可叮从棉袄里兜拿出两个水煮蛋给巴图尔,剥了壳递过去,“阿布,吃鸡蛋,还热和着呢。”
巴图尔感动又心疼,“额木格给你煮的鸡蛋,你自个儿吃就好了。”
“我的那份,已经吃了,这两个鸡蛋是额木格特意给您煮的。”林可叮直接喂进巴图尔嘴里,“阿布,我们搬来旗里三年了,生活条件慢慢好起来,鸡蛋我们吃得起了。”
巴图尔腾出一只手,接过闺女手里的煮鸡蛋,扭头看向车窗外面,悠悠地感叹一句:“都三年了,好快啊。”
当年巴图尔接手范光辉的工作后,以为满都拉图终于可以回到从前,不再受汉人的瞎指挥,谁想现实比理想残酷得多。
场部根本不给巴图尔机会,只会一沓沓文件地下达,驱走了一支基建队,迎来了另一批民工,仓库、毡房、井台……人工的痕迹遍布草原,之后甚至划出耕地种庄稼,游牧民生活不复从前,陆续住进了固定的土建房,变成了半农半牧。
已然不是吉雅赛音他们想要的草原生活,一大家子商议再三,决定举家搬到旗里,让那些美好记忆永远封存。
而草原的打狼运动也一年比一年高涨,到他们离开草原那会儿,额善已经看不到一只野狼,要么惨死在猎枪之下,要么迁居到了边境外。
林可叮唯一的遗憾就是,在狼群离开的时候,她没能好好地和白狼王道别,只在夜里听到了一声声熟悉的狼嚎。
狼的寿命只有十二年到十六年,她穿来这个世界已经十三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白狼王最后一面。
为此,林可叮每年都会回草原一次,碰碰运气。
三年前,他们先在家属院住过一段时间,期间受尽李丽冷嘲热讽,好在林静秋赶上肉联厂扩招,因为杀羊有经验,很顺利地就应聘上了杀猪匠,当时肉联厂有规定,双职工才能分到房子,巴图尔就没日没夜地练车,终于拿到驾驶证,进到厂里的货车队。
过了试用期转正后,房子也就分了下来,两口子把吉雅赛音从草原接到旗里,一家子终于团聚。
过了一年,格日乐和林可叮高中毕业,格日乐通过海军征兵考核,直接去了琼州岛边岸部队,和林一杨一块。
两人一开始的津贴并不高,一个月也就三十来块,跟当时的普通工人差不多。
但格日乐每个月都会留出一大半,攒个小半年往家里寄,说孝敬妹妹的,让她别省着,随便花。
林可叮高中一毕业,考上了人民广播电台,自己有工资,怎么可能花她小哥的钱,所以每一笔她都存了起来,留给她小哥以后娶媳妇用。
现在一家除了吉雅赛音,其他人都在赚钱,日子可不是越过越好了。
巴图尔吃完饭,林可叮提好保温盅,一推开车门,迎上隔壁邻居的杜强大叔,她以为对方找自己阿布,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就要走。
杜强叫住她,开门见山:“小林,你婶子让我问问你,有对象了吗?”
第53章
“啥对象?”巴图尔紧张死了,顾不得外面冷不冷,跳下车,刨根问底:“闺女,你有对象了?怎么没跟阿布说啊?那小子姓啥名谁?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
林可叮抱着保温盅,笑盈盈地打断巴图尔,“阿布,我没对象呢。”
巴图尔大舒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
“没对象啊,太好了!”杜强抓出兜里的奶糖,一分为二,一半给林可叮,一半给巴图尔,“你婶子想说介绍……”
不等对方说话,巴图尔将奶糖推回去,连带林可叮那一份,严词拒绝:“小叮当还小,不着急找对象。”
“巴老弟,你三年前就说的这话,那个时候小林才十五六岁,确实不到年纪,但这会儿不一样了,马上就十八了,大姑娘了。”做了三年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杜强能不知道巴图尔多疼自己闺女,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苦口婆心劝道:“女大当嫁,巴老弟,都三年了,还没想明白啊。”
“十八怎么了?八十也是我闺女,我说不急就不急。”巴图尔眼眶微微泛红,看着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林可叮,恍如隔世,他巴掌大的闺女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
道理都懂,就是舍不得。
想让闺女在身边多待两年。
“多谢杜大叔和徐婶子好意,我才参加工作,还不着急考虑个人问题。”林可叮婉拒道,不光巴图尔舍不得,她也不想跟家里人分开。
杜强还想说什么,巴图尔催他,“时间不早了,快去换班吧,别让我媳妇等久了。”
一到月底,货车队和杀猪组就最忙,经常连轴加班,林静秋已经连着上了一周的早班,每天凌晨两点就到屠宰场,早上八点半才交班。
送完饭回家,林可叮一进堂屋,吉雅赛音就把人拉到火盆前,“小乖宝,渴了没?饿了没?冷不冷啊?”
“不渴不饿,也不冷,”林可叮一一回答完,拉着吉雅赛音一块坐下烤火,看到她额木格跟枯树枝一样的手,她立马去拿了一盒雪花膏回来,丝毫不心疼地抠出一大块,涂抹到吉雅赛音的手背手心,每一根手指缝也不放过,“额木格,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洗手就擦雪花膏。”
吉雅赛音笑呵呵地看着林可叮,满目宠爱,“都一把年纪了,没这么多讲究了。”
小老太舍不得擦雪花膏,是要留给她用,这些林可叮能不知道,“额木格,我每个月工资四十块呢,雪花膏还是买得起的,您就放心地用好不好?不然我要生气哦。”
吉雅赛音看她故作生气地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拿她没办法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好,都听小乖宝的。”
从草原搬过来后,吉雅赛音不能进山打猎,却也没闲下来,每天忙里忙外,把这个家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他们一回家就有热饭热菜吃,甚至学会种菜种花,整个家属院就数他们家的小院经营得最好,一年四季花草不败蔬菜不断。
“这个周末就是小乖宝的十八岁生日了,我和你阿布额吉都商量好了,准备在和平饭店给你摆两桌。”刚搬来时,吉雅赛音并不习惯,但也没想过回去,因为她答应过小乖宝,她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
“是不是太隆重了?”林可叮往年过生日,巴图尔都会请吃饭,但没想到今年会去和平饭店,他们旗里最好的饭店。
“十八岁的生日,过了后,小乖宝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吉雅赛音抚着林可叮的额角,“是该好好地办一场,到时候你大哥和嫂子都会来。”
一听这话,林可叮眼睛欢喜地亮了,“我好久没见到大哥和嫂子了,不是说他们今年就能调到旗里公安局吗?”
“应该快了,”吉雅赛音笑眯眯道,“到那时我们一大家子才算真正地齐乎了。”
祖孙俩说话间,林静秋下班回来了,吉雅赛音去厨房把热在炉上的早饭给儿媳妇端来,娘儿仨又闲聊了一会儿,林可叮准备去上班,吉雅赛音从抽屉里拿出一双新手套给她。
“百货商场买的兔毛手套,比不上自己做的兔皮手套,”吉雅赛音仔细地帮林可叮戴好,千叮咛万嘱咐,“但也比不戴得强,尤其是骑车多冷,一定要记得戴,不然你这手冻坏了就麻烦了。”
“还有帽子。”林静秋给林可叮取来和她围巾一套的毛线帽,戴上后,将她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是不放心,恨不得把人裹进麻袋里。
林可叮哭笑不得,“就是骑个车,又不是下冰窖,额木格,额吉,你们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一点不夸张。”吉雅赛音将林可叮的围巾系好,免得她骑车途中散开冻坏脖子。
“你额木格说得没错,”林静秋仔细检查一遍,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放过,都要塞进帽子和围巾里,“从那事后,你就不像小时候了。”
“多好,”林可叮脑袋一歪,毛线帽顶的小毛球滚落一边,冲着吉雅赛音和林静秋甜甜笑道,“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穿来草原后的那几年里,林可叮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普通人。
没想到最后是范光辉成全了她,在她中枪后,再生和自愈能力居然恢复正常了。
再也不用怕被人发现小秘密,揭发她是怪物,一把火烧死她。
“小心些,别受伤了。”吉雅赛音送林可叮出门,还在叮嘱。
自愈能力超乎常人的时候,吉雅赛音担心孙女被发现,后来消失了,她又怕孙女受伤留疤。
林静秋安慰婆婆,“小叮当说得也没错,还是正常人好些,尤其是小姑娘家家越来越大,再过些年嫁人了,怀孕去医院生孩,要是跟以前一样,医生护士都能吓死了。”
儿媳妇这一提,吉雅赛音顿时泪眼婆娑,“小乖宝都十八岁了,怎么过得这么快,我可真舍不得她嫁人啊。”
“刚回来碰到隔壁徐秀珍,她还跟我说这事儿呢,让我们也该考虑考虑了,”林静秋关上门,搀着婆婆坐回火盆前,“她直接想介绍小叮当和简文笙认识。”
“简文笙?这个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吉雅赛音问。
“我哥隔壁家那老爷子的孙子。”
吉雅赛音想起来,“就他爹隔两年给他娶个年轻后妈,隔两年给他添一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是八年前的事儿了,自从简文笙去了琼州岛,简战荣就没再娶过了,不过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有三个的。”
“加上他,四兄弟,都不是一个妈,这家庭关系太复杂了,我担心小乖宝心思单纯应付不过来,我看还是算了吧。”吉雅赛音对简文笙没意见,只是更想林可叮找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安稳稳地好过小日子就行。
林静秋也这么想,“我已经拒绝对方了。”
“小徐跟简家提这事儿没有?”林华国和简文笙的爷爷关系好,林可叮十八岁生日宴,简老爷子肯定会来,吉雅赛音怕到时候碰面尴尬。
“没呢,说是先问问我们的想法,”林静秋说,“周末一块吃饭,就当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