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叮觉得奇怪,但怕吉雅赛音担心,也就一个字没提。
吉雅赛音先盯着林可叮把麦乳精喝了,放下搪瓷缸,拿起枕边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帮她扇风和驱赶大头苍蝇,“白狼王发了狠,把人吃得连骨头都没剩。”
林可叮不意外,“那也算便宜他了,在草原作威作福,最后还能行天葬,魂升长生天。”
吉雅赛音说,“草原人行天葬,一般来说,三天就能见分明,躯壳被狼啃食干净,只剩骸骨,就可以魂归长生天,像范光辉这种情况,一块骨头都没留下,那是长生天对他生前作恶多端的惩罚,自然升不上长天生。”
“人在做,天在看。”林可叮一点不同情范光辉。
吉雅赛音再同意不过了,“做人最重要的还是良心。”
“白狼王呢?他把狼崽子们带走了吗?”范光辉恶有恶报,人没了,但万参谋还知道狼洞的位置,林可叮担心他再进山掏狼崽。
“放心吧,都带走了,”吉雅赛音回想道,“你阿布还帮白狼王处理了枪伤,托我们小乖宝的福,额木格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人狼和谐相处。”
林可叮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表示也想看。
果然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阿布没有和白狼王互相残杀,林可叮太高兴了。
林可叮请假在家休息了三天,期间调查小组来问过好几次话,吉雅赛音提前跟她交代过,每个关键点说得滴水不漏,而万参谋那边有林华国和巴图尔张罗,第四天全场就通报了此次事件的处理结果。
为避免造成恐慌,只对外宣称范光辉是进山打狼意外坠崖身亡,为此,打狼运动也即刻终止,全场劳力投回接羔工作,加快进程完成,才好搬迁新草场。
另一份任命下达到场,巴图尔被提为满都拉图第一大队队长,代替范光辉之职负责该大队的生产和革命。
翌日,第一大队所有人齐聚在吉雅赛音家附近的草甸上,正如范光辉上任那天,不同的是上一次怨声载道,今天男女老少欢欣鼓舞。
家家户户自备吃食奶茶,围坐成一圈载歌载舞,恭喜巴图尔升职,庆祝第一大队终于不是再由汉人瞎指挥了。
一群人敬酒,巴图尔酒量再好也上头,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一路摇晃地来找林可叮,将手架在她腋下,想要抱起来举高高。
吉雅赛音拦住他,一个头两个大,提醒道:“哎呦,小乖宝马上就十一岁,你还当她小奶娃呢。”
巴图尔闻言,往后退一步,半眯着眼睛打量林可叮,嘿嘿一笑:“我就说怎么抱不动了,原来闺女都长成大姑娘了。”
看人脚下踉跄,一副随时可能栽地的样子,林可叮忙上去扶住巴图尔,“再大的姑娘也是阿布的闺女。”
巴图尔太感动了,吸了吸鼻子后,醉酒的脑袋想到一出是一出,拉着林可叮说:“闺女,你知道我那天多害怕吗?”
吉雅赛音和林静秋脸色一变,生怕巴图尔酒后说胡话,连忙一人一边将巴图尔拖到自家的地毡上。
“人这么多,小点声啊。”林静秋叮嘱道。
巴图尔拍着胸脯,扯着大嗓门,“放心,媳妇,我保证……唔唔唔……”
林静秋捂住巴图尔的嘴巴,“行不行啊你?”
巴图尔扒开她的手,嘿嘿地笑:“男人不能说不行,我行不行你还……”
林静秋瞪他一眼。
巴图尔立马闭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随即将林可叮招到身边,声如蚊呐地问她:“刚刚,阿布说到哪儿了?”
林可叮给巴图尔倒了一碗热奶茶,“阿布说那天很害怕。”
巴图尔接过木碗,还当白酒一样,举过头顶后,一口闷了,用手背擦完嘴,“毫不夸张,阿布快吓尿了,你说你这孩子……”
说到一半,巴图尔捧过林可叮的脸转向自己,眼眶越来越红地看着她,“怎么这么乖啊,知道阿布要对付那牛瘪犊子,居然偷偷地先阿布一步出手,只是,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阿布怎么跟你额木格和额吉交代……”
巴图尔一把将林可叮搂在怀里,死死地抱住,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哭得浑身颤抖,“到时候阿布也活不了了。”
林可叮眼睛跟着变红,小手轻抚着巴图尔的后背,安慰道:“阿布,你知道的啊,我不会有事。”
巴图尔有点生气,松开林可叮,抓住她的肩膀,“林可叮!”
“嗯?!”林可叮抬起头。
这是阿布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做人决不能存侥幸心理知道吗?万一哪天你不特殊了怎么办?”哪怕只是假设一问,巴图尔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起来,再次失去林可叮,他们一大家子都无法承受。
“对不起,阿布,我知道错了。”林可埋下头,委屈巴巴。
巴图尔心疼坏了,再次将林可叮搂进怀里,“闺女,阿布没有真的怪你的意思,只是害怕,太害怕了。”
林可叮点点头,沉默片刻后,“我知道,跟我看到阿布擦猎枪一样害怕。”
巴图尔微微一怔,心里满是愧疚,“阿布也知道错了。”
“这样的话,我们就抵消了好吗?”林可叮仰起小脑袋,笑得眉眼弯弯。
“你呀~”巴图尔拿她没有办法地摇摇头,跟着笑了,“以后我们都好好的,一家子都好好的。”
林可叮再点点小脑袋,“阿布,有个问题困扰我好几天了,万参谋那天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
巴图尔贼笑一声,“让我一棍子敲晕了。”
林可叮竖起大拇指,“他没看到我中枪吗?”
“看没看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没伤,范光辉又没了,没人给他作证,而且调查小组在现场找到的带血弹壳,他们推断万参谋射击狼的时候,可能不小心误伤到了范光辉,他更怕你指认他打死范光辉在先,所以一个字不敢多提。”巴图尔抱着林可叮,看着草地上有说有笑的所有人,“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也算彻底翻篇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起来。”
*
“啊……啊……水兵爱大海,骑兵爱草原,要问我飞行员爱什么,我爱祖国的蓝天……”
十月底的天已经很冷,昨夜里又下了雨,一大清早起床的各家主妇们,冻得边做饭边跺脚,和广播里放的歌一个频率,到了副歌部分再跟着哼唱。
肉联厂家属院西边的徐家最先做好早饭,徐秀珍从后院的厨房穿过卧室和堂屋出来,来到前院,踩在小板凳上,扒着院墙探着脖子冲隔壁喊:“袁婶子,中午珊珊回来,你给她说一声,让她换首歌放呗。”
袁李氏还没起床,坐在自家堂屋的炕上,推开窗户回了句:“哎呀,人民广播电台的文艺节目哪能说换就换,都要站里领导开会通过才行。”
徐秀珍撇嘴:“不是吧?上周末我就随口跟可叮提了一嘴,说《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首歌好听,周一午间的文艺节目就把歌换上去了,她怎么不用领导开大会审批?”
袁李氏没好气地吼一声:“你问我有什么用,我家又不开广播站。”
“袁婶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一首歌听了一个月,耳朵起茧了,想说换换口味。”
“不爱听就别听,捂不住嘴,还捂不住耳朵?”袁李氏啪一声重重地关上窗户。
徐秀珍吓一大跳,差点没从小板凳上摔下去,无语地嘟哝道:“这小老太太脾气咋这么大?跟炮仗似的,说两句就炸,怪不得养的孙女也牙尖嘴利,脾气泼辣,二十出头还没相到婆家。”
嘎吱一声,一院之隔的林家门从里面推开,徐秀珍扒回院墙,脖子伸得更长,见到来人,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地招呼道:“可叮,给你阿布送饭去啊?”
林可叮围了一条大红色的毛线围脖,一出暖和的堂屋,冷风扑面而来,她一边往上拉了拉围巾一边笑盈盈地回话:“是啊,婶子。”
围巾挡住口鼻,带着很重的鼻音,声线仍是温软好听,让人听了心情愉悦。
难怪都说林可叮属于老天爷赏饭吃。
而李珊珊全靠家里走动,高中没毕业,十六岁接了她妈在肉联厂养猪的班,干了不到一年,嫌太累,要死要活地要换工作,最后托她嫁到边防军属大院的姑妈,才进到厂办公室,活儿轻松,工资还高,家里人以为她这回总能消停了吧。
谁想也只过了一年,就又闹着要考人民广播电台,结果连续考了两年也没被选上,反倒是林可叮高中一毕业第一次参考就成功上岸。
这可把李珊珊急坏了,先斩后奏,直接把工作辞了,他爹他妈差点没给气厥过去,没办法,只能再去求嫁给军官的妹妹,李丽。
林可叮和李珊珊一前一后进了旗里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组,她们组上一共六人,三男三女,男女搭档播音。
当时不光肉联厂家属院的电线杆上,旗里的大街小巷都安了大喇叭广播,每天早中晚三个时间段播音,主要内容包括广播体操、天气预报、新闻报纸摘要等等,以及最受广大民众喜欢的文艺节目,比如流行歌曲播放和电影片段赏析。
林可叮负责午间播音,十一点到下午两点,每天十点半骑车从家里出发,路上要花十五分钟,播音结束回到家不到三点,每周末和搭档有一次轮休。
林可叮太满意播音员的这个工作时间,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还有大把的时间陪额木格。
而李珊珊负责的是早间播音,六点到九点,她每天五点就要起床,走三四十分的路去人民广播电台,下班回到家差不多快十一点了,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要开始做一家人的午饭。
为此,李珊珊找了林可叮好几次,想要和她换,林可叮一直没答应,李珊珊怀恨在心,让本就不好的两家关系雪上加霜。
别人家的关系,徐秀珍不掺和,就李珊珊和林可叮两个女娃子,反正她更喜欢林可叮。
哪怕李珊珊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而林可叮一家三年前才搬来肉联厂。
“快去吧,你阿布该等急了,”徐秀珍裹紧身上的棉袄,冲林可叮挥挥手,“下雨了,这天可真冷啊,路上也滑,你可要小心些,别摔跤了。”
林可叮的瓜子脸被围巾挡去一大半,只露出一双盛满笑意的杏仁眼,“婶子也快进屋吧。”
招呼完,抱着保温盅,出了自家院子,沿着家属区的小巷子,往大门口跑。
明明穿的都是碎花袄子,就是要比别的小姑娘好看,徐秀珍忍不住多瞅了两眼,直到屋里等着她吃早饭的丈夫催了好几遍。
徐秀珍才搓着手往回走,推门进去,杜强让她赶紧把门关上,边盛小米粥边念道:“是不是要下雪了?这么冷。”
“冷啥冷?可叮还给她阿布送早饭呢。”徐秀珍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都这个点了,还不快吃了上班去。”
“这不等你嘛,”杜强给媳妇剥了一个鸡蛋,自己啃昨天吃剩下的白馒头,越嚼越寡淡,往嘴里夹了一筷油辣子咸菜,“也不知道谁家一大早就吃肉,太香了。”
“还能谁家?肯定是林家呗,吉婶子最疼可叮了,可叮中午不能在家吃饭,就每天一早做好,让她带去单位吃。”徐秀珍一说起林可叮,脸上的笑就下不去了。
“你说你咋就这么喜欢别人家的闺女。”杜强想不通。
“不是喜欢别人家的闺女,是喜欢林可叮,”徐秀珍两口一个鸡蛋,“你是不知道,自从林家搬来后,找我说媒的人多了多少。”
第52章
“不是,林可叮和你说媒有啥关系?”杜强就着油辣子咸菜将剩下的小米粥三下五除二喝个底朝天,墙上的老实挂钟马上就八点了,他是该抓紧时间去厂里接班了。
“小姑娘模样俊,脾气也不错,最重要的是脑袋瓜聪明,高中毕业考了旗里第一名,一搬过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徐秀珍话没说完,就被丈夫打断,“模样好受欢迎,我能理解,怎么聪不聪明也算进去了?这年头读书厉害又不能当饭吃了。”
徐秀珍翻了个白眼,“说你庸俗,你还不认,妈聪明生的娃也聪明,你们那边没这说法?谁家不想子孙脑袋顶呱呱?”
正在套军大衣的杜强听到某句话,赶时间,手上动作虽然没停,但脖子转了个方向,死盯了徐秀珍一眼。
徐秀珍没好气伸脚踹过去,“你儿子例外,他蠢肯定随你。”
杜强讪笑地点头,“对,你说得对,随我。”
徐秀珍一哄就好,继续刚刚的话题,“那会儿可叮才多大,三年前找上门的那些等不及,我就跟他们说别家姑娘,一去二来,成了不少对呢,所以说,可叮简直就是我的活招牌,我能不喜欢她吗。”
杜强戴上雷……锋帽,往门口走,正好从徐秀珍身后过,他帮她捏两下肩膀,“活字招牌归活字招牌,我们徐大媒婆也辛苦了,慢慢吃,我先去上班了。”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呢,”徐秀珍说得正兴头上,拽着杜强继续唠,“不是我黄婆卖瓜自卖自夸,我这徐大媒婆……徐大媒人的名号总算是打出去了,现在不光是肉联厂家属院的七大姑八大婆找我,就连隔着两条街的军属大院也有不少人托我说媒,上个月我去他们大院吃酒,你猜我碰到了谁?”
杜强一个劲地看墙上的时间,“我哪能知道,你说。”
“简老首长,”徐秀珍抬起下巴,冲丈夫扬了扬,“虽说退休了,但老爷子带出来的学生,哪个不在部队有一官半职,还有个在琼州岛当大官的儿子,听说孙子年前也升了职……”
“他找你干嘛?娶小媳妇?”半天说不到重点,杜强着急啊。
徐秀珍拍他一下,“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老不正经,简老首长是想托我给他孙子介绍小姑娘,当时万参谋和李丽也在,一听这话,两人直冲我笑,席上也热情得很,换平时,他俩正眼都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