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姐,我支持你。”谢双儿却又表达了自己的支持,对她握了握拳头,“酱少吃一口不要紧,眼界开阔起来,什么都有了。”
阿霞不知道有一句话叫作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但她也感到和大眼妹很有话说,觉得两人很能彼此理解,或者说大眼妹很能理解她,她便更觉得和大眼妹亲近了起来,对她笑了笑,干脆催伙伴们,“你们快先去吧,我这个书带到学校去也不怕的,倒是酱赶紧放宿舍收好。”
几人也这样想,书这东西沉得很,别人也不要偷的,但酱这样瓶子装,又有些气味的易碎物带到学校去并不合适,因便打了招呼,匆匆走了。大眼妹还陪阿霞等书,“阿姐,你年纪也不小,成亲了没有?”
阿霞指着额角那颗小瘤子,洒脱地问,“你说呢?”
“云县医院好像可以切的,你这个是肉瘤,切了应该也不妨事。就是麻醉方式有些危险。”
“那倒不妨事,就是诊金贵,要存,又买了牛,欠账多得很。”阿霞耸肩笑了笑,“不得不拼死做活啊——又还有许多书想买,尤其是‘教辅书’。”
“阿姐这么爱学习啊?”
“这个教辅书,不知为什么,没有印出来到处卖,按我说这个是最该多印的,不然村里的人上不了初级班,步步都比城里落后。”阿霞一腔话语仿佛都找到了听众,滔滔不绝地倾泻了出来。“现在村里能上初级班的人,不多不少,但是老师得顾着上扫盲班,而且能上初级班的老师也不多,反正我们在村里上不了课,若是连教辅书也没有,那就真的什么也学不了了——当然,平时忙着做农活,也没功夫,不过这又不比以前了,自己不织布,看点书的时间还有的……”
她说得有些杂乱,但大眼妹听得认真,阿霞不知不觉,便把生活中的许多考虑和烦恼告诉了出来,两人一边走去学校,她一边讲着做工时的一些感触,譬如说女工遇到的困难,还有那些愿意为了好处解开裤腰带的同事,为别的女娘带来的麻烦,“也不知为什么官府要这样定,对我们来说总不是什么好事。”
“是,这是官府没想到的。”
大眼妹很少反驳她的观点,而是都认真地应是,阿霞便感到被肯定了的喜悦,又说了自己预想中的解决办法,“便是要都严管起来,总不能叫一人带累了我们。”
“大姐想得有道理。”谢双儿又说,“看来,大姐生活里主要是烦恼这两点,其余的都还好。”
“这是自然!”阿霞赶忙说,“这些烦恼——嗐,算得了什么?这都是……这都是……”
她很难找到词汇来形容自己的状态,“这都很开心的!明白吧!虽然烦恼,但也是很开心的——什么存诊金,还牛账,那不都是要有大夫可以看得起,才要存钱吗?有了牛才要还账吗?”
说到这里,阿霞禁不住就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用十二万分的诚心默念了几句六姐的尊名,任是用什么言语,也无法表达阿霞心底对买活军,对谢六姐的情感,她虽然仍在劳苦的工作,但这劳苦已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有了全新的希望,阿霞有时都遗憾为什么谢六姐从不给自己上上尊号,也不许民间卖她的神位、画像,阿霞只觉得她心里这样的情绪,似乎都要被憋坏了——连首童谣都没有!
这或许也是她在新生活中的一点烦恼。她多想和姐妹们一起说说六姐的好,说说自己做了活死人后,有多么的快活——
“阿姐,这是在做什么。”
大眼妹第一次发出了让阿霞有些不悦的感想,“可六姐——六姐不是说不许私下礼拜——”
阿霞便沉下脸来,凶狠地瞪了大眼妹一眼,她自信以自己的瘤子,是足以震慑住大眼妹的,“我又没有礼拜,你怎么知道我在礼拜?——再说了,难道六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情愿礼拜她,连六姐来也不能管我!只见过不许祭拜邪神,没见过不许祭拜正神的!”
“说得是!”
“是这个理!”
走过的街坊邻居都有人应和了起来,阿霞的气势于是便更足了,她更摆出了威风凛凛的样子,似乎正等着大眼妹软弱的反击,好让阿霞更加凶狠,更加不留情面地将他驳倒。
谢双儿脸上便立刻出现了一种复杂的、啼笑皆非的神色来,她似乎是想笑,但又忍住了,支吾了一下,“这、这个……唉!阿姐你高兴就好!”
“哎,那个人,那个人!”
远方传来了大声的呼喊,几个人影从超市里头跑了出来,带头的那个马脸姑娘气喘吁吁,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他妈的,原来你在这里!你——你乱跑不能把人撇开啊!”
“啊!”
“啊——”
大眼妹和阿霞对了一眼,都笑了起来,大眼妹把手里的瓶子放到了阿霞手上,冲她挥了挥手,“阿姐,这个借你吃,我要走了,你是个做事的材料——要加油考学,以后再给我钱吧!”
“等等——”阿霞很吃惊,但没来得及止住大眼妹,就见大眼妹从她身边跑开,狂奔向另一条巷子,身后几个人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他们的脚程居然都比阿霞还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这个……”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瓶红油辣酱,又看了看大眼妹消失的地方,“谢双儿,谢双儿——难道?!!”
“但不可能啊……”
阿霞很快又陷入了迷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并不完全因为她刚凶了大眼妹,还嚷了好一通歪理,而是——
“这微服私访的事情也太戏文了,再说——再说现在六姐不该在云县参加谈判吗,她怎么跑榕城来了……”
第226章 包心鱼丸
“所以说一个很好的政策, 很可能会收到意料之外的结果,而且这些结果往往是隐性的,没有发酵到一定浓度的时候不会轻易地显示出来。比如说, 在体力工人,尤其是流动性很强的建筑工、修路工群体里,非婚关系的普遍性, 相信如果我们没有实地调研的话也很难完全认识到。”
谢双瑶当然不可能永无止境地跑下去,她和随扈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想自己逛逛,一个人都不带, 但随扈要抓她去跑行程, 倒也不是担心她的安全, 但是一般来讲,领导身边的人都倾向于消灭领导孤身外出的喜好, 谢双瑶也能体谅他们的紧张, 所以跑个一会儿, 享受这种刺激的追逃感之后她就停了下来,小吴也没怎么责怪她, 只坚持说,“至少要带两个人——我们可以装成你的工友!”
“唉, 你不行, 你这个气质太不像工友了,一看就是吏目!而且绝对是管财务管人事的, 不然都对不起你那高高在上的劲!”
小吴便气得立刻拿出一块红布来包头——做活的人, 包头是很常见的, 尤其是现在越来越常见了, 因为布便宜了, 而且泥点子溅在布上总比溅在头上好些。谢双瑶不禁哈哈大笑, “你真的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两个人讨价还价一会,最终谢双瑶还是让步,接受小吴以亲戚的身份走在她身边,其余几个随从散在人群中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人一边谈谈在榕城发现的问题,“其实刚刚那个阿霞就考虑得很清楚,这种非婚关系要消灭起来成本太高了,尤其是对于建筑队的负责人来说,成本最低的办法就是直接不雇佣女工,完全消减男工的欲.望。因为男工的力气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他们也能通过学习去习得手艺,女工在这一行没有什么不可取代的优势,而且现有的女性劳动力,能负荷得起工地劳作的毕竟是少数。”
“这不就是你说的社会分工吗。”小吴说,“女性更倾向于体力要求低,技巧要求高的活计,比如说绣娘、纺织这种,咱们的规划中也比较鼓励女性去做财务、工程师,都是对体力要求更低一点,对脑力要求高。”
“这不矛盾,按天生特性去进行工作分配,不妨碍你要去解决这些从事体力活的女性的问题。否则男性永远比女性就业优势大,毕竟不用生孩子、奶孩子,力气大,而且手也不见得就不巧了。”
谢双瑶说,“我记得我说过的,这种优势哪怕只有一点点,带来的也是很大的区别——抛开其他因素不谈,当体力劳动的供给者只有50,而技巧劳动的供给者却只有100的时候,体力劳动的价格就一定会上涨。当然,现在这个问题不会显现出来,因为本身男女人数就不平均,体力劳动的竞争已经很充分了,技巧劳动和脑力劳动的供给者却还很奇缺,所以这时候任何一个劳动者,不分男女,只要掌握了技巧和知识,都能得到原来没有的机会。”
“但是我们这里现在已经很少有溺婴的事情了,去年几县的男女出生比已经基本接近105:100,算是自然出生比,而且夭折率也相差无几,这也就意味着十五年后,新的劳动者男女比例将趋于正常。到时候现在这批劳动者还正当盛年,竞争如果开始充分,男性的这点优势就会被不断放大,如果我们放任市场在这十几年间自由竞争,那么到时候女性的就业就会感到很受挤压了。”
“当一些女性劳动者从技巧劳动和脑力劳动的竞争中被淘汰下来,想要回归到体力劳动里的时候,就会发现,因为十几年前,我们没有做好市场初期的培育工作,所以她们在体力劳动里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位置,哪怕是和男性付出了一样的劳力,但却很难收获一样的报酬,因为整个行业的大方向就是不愿雇佣女人,她们的报酬要先扣掉这一部分‘歧视税’。”
小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掏出录音笔开始录音了,手里的笔记本也在草草地记着一些关键词,这些都是可以写到学习班教材里的一些思考,她在这里把工作做了,就能省去谢双瑶的重复劳动。她说,“如果从那个阿霞讲述的角度来说,的确雇佣女性没有太大的提升,反而可能引来其他的麻烦,尤其是我们的政策还是如此,隐患更大,那建筑队的东家一定是不要女娘的,这似乎也可以理解——倘若没有价钱上的优势,他们凭什么要雇女娘呢?”
“确实,商人逐利这是天性,就像是非婚关系也是出于天性一样,任何试图违反天性的举动都是事倍功半,很难收到好效果,往往还适得其反。”谢双瑶承认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我们的政策只能保证有头有脸的人能管好自己的东西,但保证不了这种本来就比较底层的百姓去管好自己,尤其是这种事还两厢情愿的时候,你去管吧,吃力不讨好,你不管吧,阿霞这样的女工就会受到连累和挤压。”
“关键在于为什么会有人心甘情愿的去做那种事。”小吴很不理解,“又不是说现在没有活做,吃不起饭了——”
“第一,从前的苦日子过多了,思想方式一时没转变过来,第二,从前是小范围兼职,染花柳病的可能性不高,低估了健康风险,现在来到外地做事了,还沿袭了原本的老思想,第三,不论你怎么去纠正,去劝导,只要人群大到一定的数量,就总有乱选的人。”
像小吴这样的姑娘,逃荒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记忆成型时,彬山的日子就逐渐好过起来,她对于‘外头’的劳苦大众还是有很强的隔膜感,在观念上有些‘何不食肉糜’了,她们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在有选择,且自己也不是不能吃苦的情况下,还愿意松开裤腰带去从事有偿的不可言说之事,只为了给自己多增加一点收入——哪怕是多给一勺菜的好处也好。
谢双瑶虽然没吃过苦,但得益于后世发达的信息,还是比小吴更能描绘这种人的逻辑,而且她会做田野调查,譬如刚才和阿霞的姐妹们聊了聊天,大概的画像就出来了。“不是有个笑话吗,只要是个投票,就没有选项会得零票,哪怕问题是‘你愿不愿意吃屎’,投票一开你就会发现,样本大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屎都有人愿意吃的。”
不论如何,不管再怎么不能理解,这种问题也还是要解决的,因为除了十几年后的远景之外,摆在眼前的就是非婚关系带来的疾病传播。尤其是建筑队、修路队都是流动性很强的职业,工友也相对不固定,随便勾勒一个模型:每年冬闲,女娘从家乡去城市打工,在城市中发生非婚关系,回到家乡后,和留守家乡的丈夫则发生了婚内关系,来年冬天她再度外出,去往新的城市和新的工友做活,留在家乡种越冬作物的丈夫则和留在本地的一些女娘发生了非婚关系……
这么来回几次,关系网很容易就牵成数百个人的大网络,只要有一个人有病,花柳病就这么多点开花地传播开来了,这种病害对社会发展当然有负面影响,任何一种疾病,官府要承担的社会成本都比个人要高。小吴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因此她很重视阿霞所反映的这个问题,在纸上写了好久,这才感慨道,“但云县、临县那些地方似乎就没有这样的问题,是乡间民风淳朴,还是另有原因?”
“那些地方不都在本地做工吗?这个问题肯定是在女工跨地域进入到男工多,平时又相对封闭的行业后开始尖锐化。”谢双瑶随口说,“还有就是要查一查了,是不是真的没有发现,还是说发生了但是并没有上报,都是私下了了,这要搞清楚的。”
这就又牵扯到另一个问题了,那就是吏治的清明度,是否所有办事员都能按照要求,完全实诚地上报遇到的所有情况。如果云县是真的没这样的事还好,如果有,但却没有报上来,那衙门就要重新评估自己的掌控度了,新一波的思想学习也就势在必行,或者基层吏目要迎来一次肃□□气的大动作。
小吴一边飞快地记录,一边点头,刚才两个女孩在追逐中所体会到的短暂的快乐,已经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吏目的深沉。“其实这么说,还是有很多办法的,第一,还是要提高建筑队和修路队的准入门槛,不能让私人滥办,最低最低也要公私合股,这都是要命的东西,开放给私人的时机显然还没成熟。”
“第二便是要更改考核,要么就去掉对队长的扣分,要么就增加奖励,譬如说聘女工能得到一些加分什么的——当然,如果是采取奖赏的态度,那要加强监督,不然又很容易变成吃空饷挣加分了。”
以目前买活军的情况,肯定是倾向于万事都由衙门出钱官营的,一旦官营,衙门对于行业的控制力就强,有政策容易往下推行,如果后备人才充足,吏目也是战战兢兢不敢不卖死力。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买活军的行业标准和外头不同,不是自己培养的吏目,根本也不懂得事情该怎么做。那些外头的东家就算有钱也找不到人,修路、修房无不是如此,小吴想了下,又说,“我对老吏目的忠诚还是有信心的,老地盘应当是真的很少有这样的事,若有,便一人不报,别人也会报上来的,他们彼此散处地方,难以通信,也很难在这种事上串通什么。”
的确,抛开民间对谢六姐迷信版的虔敬感恩来说,这也是制度拿捏人性的地方,有点子囚徒困境的意思,因为不知道别地的同僚是谁,会不会把所有问题都如实上报,几乎所有吏目的最优解就是把自己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报上去,如此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谢双瑶也点头说,“这就是规矩的好处了,所以任何时候都要去发现和打击潜规矩。潜规矩的危害比传染病还要更大,主要就在于吏目失控上。”
今天来榕城这里,还是她起事以来第一次进入福建道的省会,谢双瑶之前在海上主持着把泉州打下来,并入驻办公之后,就直接去鸡笼岛了,对于福建道上下的战事她倒是不太担心,拿下泉州之后,总结的经验已经挺够用了。
买活军能造很好的药包,就火器的造诣不知比各城的守军要高了几条街,就如同打下榕城的过程,守城方的优势完全被技术代差抵消,他们的攻防重点还在城门、墙头、护城河的时候,攻城方的战略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也是为何火器时代之后,各大城市逐渐放弃砖石城墙,大家或迟或早都会发现,这东西在火器面前压根是毛用都没有。
拿下泉州,对买活军的部队来说,最重大的意义便是士兵终于投入了实战,有了铁与血的气质,伤亡虽在所难免,但部队的收益也是巨大的,买活军所掌握的先进战争手段,在实战中得到了验证——不但海战无敌,攻城也占有绝对的主动。
买活军的军纪、军规,也经受住了考验:破城战打了几场,不乏混乱场面,但买活军的行伍并没有抢掠百姓,甚至在泉州战中还自发地从溃兵手下保护了手无寸铁的百姓,在城破后收拾残局的行动中,也能做到不收受贿赂,‘颗粒归公’,且出现了不少援助百姓的感人事迹,有力地破除了此时普遍的错误认识:‘兵者凶器’,一个好好的汉子去当了兵也会变得贪婪凶狠,拿上刀见了谁都砍,见了什么银子都要,除了恩主将官之外根本没人能辖制得了他们,破城后倘若不大掠个几天,军队是要哗变的。
事实上,平时就吃得饱、穿得暖,有课上,有人管的士兵,哪怕上了战场也还是会服从管理,也还是会把百姓们看做和自己一样的人,对敌凶狠和对百姓和蔼又不矛盾,士兵又不是傻子,只能容得下单线程思考。谢双瑶是如此相信的,也的确按照自己的相信带出了这样一支兵,她对此也不无得意。
这些兵士和吏目构成了一个整体,都是买活军统治体系的一部分,按照她的预想,福建道在这样一个统治体系之下,经过一年到两年的消化,将会完全被‘买’化,谢双瑶也想到期间将会浮现种种问题,不过具体呈现出来时还是有点头疼,更不免感慨,人虽然有千百种个性,但大数据却依旧会遵循某种规律。不论法律怎么定,活跃的市场经济还是一定会带来活跃的非婚交易。
“除了民众自救之外,还是得多管齐下,要让医疗方面做好准备,做个花柳病专题,这是一,二的话青霉素土制要加速了,我们有高纯度的母株,繁殖上要做到又快又好,这东西可以治花柳病,用处实在是很多。三就是你刚说的,政策上也要调整,你回去部署一下,相关部门的人列几个方案,形成文件给我看看。”
榕城现在到处都是工地——除了三坊七巷内的住户多有体面的砖瓦院子,西门、东门那些地方,百姓住的窝棚区几乎都要拆,而且路也要修,青石路面那是只属于上等城区的东西,窝棚区全是土路,没有下水渠,每年台风季节淹死人是家常便饭,城里的河流也要疏浚,不能由着它臭下去——这些河里以前时常还能发现死人呢。
谢双瑶现在算是习惯了古代的城市风貌了,从云县到临城县,再到长溪县、泉州、榕城,基本都是这样:好的地方,是还不错的,但占地的大小在现代人来看简直小得离谱,很可能一座城也就是后世的大学城大小——这还是大城市了,云县那种地方,城关就和后世比较大的小区差不多。
就这么点地方,里面能看的部分,又只有几分之一了,可能就是大学里教学楼的区域算是较好的,其余广泛的地域全都不体面,和现代的天竺比只强在没那么臭——但也还是臭的,因为城市规模一大,很可能就有些地方没人收粪,那么排泄物到处弄味道也一样不好。这就是古代的城建水平,虽然也划分坊市管理,但并没人说坊市内会有多体面。
就这样的城建水平,再加上到处都修路,逛街实在是没什么好逛的,全城上下现在也只有一处南后街还好逛逛,南后街逛着逛着,两个人不觉又回到超市门口,小吴走去街对面的小摊,买了两碗榕城鱼丸回来,递给谢双瑶一碗,道,“莫再跑了,就算我请你!”
谢双瑶立刻说,“回去报销,让他们都去买一碗来吃。”她端详了一下,端起来喝了一口,“味道不错,比那个肉丸好吃,那个木金肉丸谁想的,做成那个样子,不好吃又不好看,谁吃得下去啊!”
“啊,我觉得还不错啊。”小吴杠她,“老百姓喜欢嘛,又吃不起肉,那东西吃起来像肥肉,也叫作肉丸,又便宜,自然多得是人爱吃。”
谢双瑶偏偏就是不喜欢蔬菜装肥肉的口感,她哕了一声,“不说了不说了,再说要吐了,还是包心鱼丸好吃。”
几个护卫跟了一路,现在得到指示,也聚在小摊边上买鱼丸。谢双瑶偷偷摸摸往碗里洒了点胡椒粉,也给小吴来一撮,两个人站在超市门口吃鱼丸,这汤上头洒了水芹菜,有胡椒提味实在是鲜香不已,是一种诱人的浓香,勾引得来往闲人都多看了几眼。
两个人有一会没说话,都在吃鱼丸,这鱼丸加了淀粉,相当弹牙,中间肉馅咬开了就是一口香甜无比的油汁,很适合刚刚跑动过的两人。小吴便沉思着问,“这超市东西也不贵,但生意却不太好,来看热闹的人很多,真正买的人却很少,按道理来说,不该啊,六姐,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谢双瑶刚也在想这事儿,她这次来看到的东西,几乎都在意料中,只有超市门庭的冷落是让人不解的,这会儿是下午上班上课时间也罢了,刚才中午时分,偌大的超市也不过就是几十个客人在结账,这样的客流量显然无法让人满意。“是不太应该,这件事得好好盘盘了。”
她决定道,“走,去榕城衙门里干活了!”
第227章 无法团结的群体
买活军拿下榕城已经五个月了, 算来第一期扫盲班的学员也已经毕业,而城里的第一期工程也差不多都建完了,这年头也没有什么装修的说法,水泥地面、四白落地, 这就是很不错的装修了,
至于家具, 买活军查抄出的财产中, 名贵家具不少, 这东西大量出货还卖不上什么价钱, 官府拿来回收了一波榕城府的存银, 剩下的便搬到新建起的府城衙门里暂时充用:必须新建衙门,不然是不够地方办公的,现有的三司衙门里,办公的地方特别逼仄,光线也很不好,只够少数人使用, 买活军的吏目数目很多,习惯了在头顶开天窗的大空间里办公,这样才有光线,不然当真是下午三点以后衙门就不必办事了——堂内黑得连字都看不清了,办什么事?
府衙门建好之后, 就该掂量着省衙门放在哪里了,这个衙门短期内都是谢双瑶驻跸的地方,她要么驻扎榕城,要么驻扎泉州, 别的地方地理条件比不上这两个城市——主要是港口太小, 云县港口现在都不够用了, 鹭岛也是,本身就不大,这年头又修不起大桥,把盘子都占满了也不够用。
考虑到榕城好歹还有个鼓山挡着,比较不容易被台风侵袭,谢双瑶是倾向于在榕城驻扎的,省城衙门选址在乌山之外,甩开了原本的老城区,新的水泥小楼一排排都在建,衙门里档案库也建好了,百十个吏目在抄录整理府库里的典籍,但谢双瑶对那些数据兴趣不大,这些数据九成以上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她更宁愿相信买活军自己吏目在几个月内的调查结果。
“居民收入的确不高,月收入平均在九百块左右,也就是说相当一部分老百姓拿的还是最低工资。”
统计居民收入和生活支出,其实是相当重要的工作,在后世,这部分工作被交给专门的统计局来做,从收入、支出到婚育、生产,官府会感兴趣的数据都得由专人来统计,否则官府对于百姓的生活和工作完全是眼前一抹黑,也就谈不上推出什么针对性的政策了,谢双瑶在人手进一步扩充之后,也意识到必须由受过训练的专人来负责工作了。否则基层吏目肯定是不堪重负的,他们光是负责组织农业生产、扫盲学习,调解百姓矛盾就已经够忙的了,若说没事还要有意识的收集各种数据,那真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第一批统计科吏目走马上任之后,带来的便是很翔实的报告,榕城生活的方方面面似乎都被浓缩到了报告里,他们的统计是经过两方面验算的,第一,选定地区,对样本做精细的分析,第二则是和官府的内账核实,两方面的数据大的要对得上,譬如说榕城的人口是五万人,月收入平均九百块,大概六成人口受雇给官府干活,那这里官府每个月的工资支出大概就是6750万元,折合成银子是六万多两,若是账本上只算出了三万两,那出入可就大了,不过若账本的支出是七万两,那便还算是可以接受的了。
——六万多两,大概也就相当于叶家可以帮买活军养两个月的榕城人,那些架势人家那里榨出来的银子养个半年没有问题,延平郡王府处得到的银子又能管个半年……当然,账不能这么算,榕城百姓拿了钱,要吃要喝要买衣服,大多数钱还是会花到买活军的池子里。
买活军的米、面、盐、衣服、蜡烛……什么东西都是自产,也都在赚百姓们的钱。此外,他们还从海内外拼命地通过奢品交易赚钱,买活军的账面实在是不缺钱的,这也才能支撑得起他们豪奢的基建投资,修路、扫盲,这是两样最大的投资,其余的投入倒是都能见到回头钱,譬如说盖房,虽然盖衙门是自己的账,但盖住房这里的赚头可就大了,利润扯一扯,公用设施的钱可不就赚出来了?
“唔,城里搞基建,大多数的钱还都是外地人赚走了。”
谢双瑶看了报告,心里就大概有数了,“基建期间,高收入的活比较主要都是建筑方面,但是城里的百姓,愿意卖这份苦力气的不多,这里又没有港口,能在城里安家的,要么是生意人,要么是地主,要么就是原本的服务业。现在服务业基本都愿意交钱给我们,继续做原本的行业,生意人呢,如果不和我们做生意,这几年日子也很不好过,他们对未来更忧虑。”
“地主的后人,肯放下面子的不多,就业局限性更大,收入也普遍偏低,但城里的生活成本,自古以来都是较高的。这样收入低、支出高,购买欲.望自然低迷了。”小吴也看出了端倪,放下文件总结道,“总的说来,榕城府稍微有点身份的百姓,都很难从买活军入城这里得到好处,所以他们对买活军的态度也较为冷淡抵触,要说去超市看看热闹可以,捧场买东西,那就敬谢不敏了,他们或许还更喜欢到熟悉的小店去买。”
“还有我想指出一点是,现在这种悬挂样品的方式,购物体验也并不好,超市本来就讲究一个所见即所得,现在咱们看到的那个,不像是超市,倒像是个博物馆,顺便带带货,没法激起百姓的购买欲。”谢双瑶插嘴说,“当然这是细枝末节了,也能理解你们的顾虑,怕损了货。现阶段开放给社会全阶层的市场似乎还不成熟,还是专给有钱人消费较好一些。”
坐在下首的超市负责人——也是临县被提拔起来的徐富妹便显出了感激之色,“六姐你提到的一些概念,我们实在是不好实现——所有吃的都不好放在外头的,怕招老鼠,而其余的东西又往往比吃的还值钱,而且更容易偷了。”
谢双瑶也点了点头,承认现阶段想开全民超市还是着急了一点,就她知道的,哪怕是后世,超市每年也都还要单列一笔预算,作为偷盗偷吃的损失,这还是建立在有合理的导流线,还有扫描机器、无死角监控的前提下,而且后世的百姓比此刻的敏人要富裕得多了,起码绝大多数人是不视超市食品为奢侈的,最多是嘴馋而已,就这样还有很多人忍不住去偷,此刻要真把货物摆出来,那结果可想而知了。
“没关系,”她安慰徐富妹,“这个不怪你,一次尝试而已,想要所见即所得模式,的确只能做富人生意,用邀请制——这超市本来也是依托马尾港,挖掘海商消费潜力用的。我给你说几个点,你回去改造一下,马尾港那边就快搞好了,很多船一两个月内都会停过来,到时候我们搞个试营业,再来检讨下这个模式的得失。”
谢六姐一向是赏罚公道,徐富妹感激涕零,在谢双瑶来说不过是倒腾一些PPT,给她看看效果图而已。超市本身营收的话题,算是过去了,折射出的问题则还需要探讨,马脸小吴也提了一点,“超市开在南门兜,距离大多数人的住处都有段路的,感觉别说本地这些冷淡的市民了,就连咱们活死人好像也不习惯到远处去买生活用品——买衣服还罢了,买米买菜什么的,都是街头巷尾的小店走一遭便得了,不是非常讲究的人家,吃不出什么差别来,路远东西也难拿啊。”
这间超市虽小,决定的却是买活军将来的商业策略,因此大家讨论问题是不厌其细的,谢双瑶想了下,“其实也是有优势,现在省城还没有完全的被我们消化,本地人去外头做活,外头人来本地做活的都还不够多,人多了,小店维持的邻里信任度也是会下跌,外地人怕被欺生了,天然便会想要去稳定的连锁店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