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网
最新小说 | 小编推荐 | 返回简介页 | 返回首页
(好看的穿越小说,尽在久久小说网,记得收藏本站哦!)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加大 ]   
选择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买活_分节阅读_第110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你看,来逛的人里,愿意在超市买东西的还都是外来的活死人,为什么?我们这里的店员官话都说得很好,比街坊小店的伙计听着要更亲切。这个模式还是有潜力,再看看,等第一波工人宿舍建好了,人来得越来越多,港口也迁过来,慢慢都会有变化。”

  “港口迁过来之后,现在对我们冷淡的本地住民,生活质量会有提升吗?”刚才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众人开会的方小寿问,他是老彬山人了,在管理岗上是一直有心得的,谢双瑶从彬山去云县,他就跟随在侧,和连翘、庄素一起搭班子,后来谢双瑶去临城县,他就在云县做管理,也是弄得有声有色的,直到现在被提拔来榕城,买活军这里的吏目普遍都年轻,他们得到的机会也是真多,有一点才能的几乎都能冒头。“如果预计不能的话,那要做好分流工作,不能让他们继续占据城市的主流。”

  “说不定还真不能,反而因为港口来了,物价上涨,生活比之前更拮据,尤其是那些痛失了地的地主家,世代书香,不事生产、只知吟哦,我们来了之后,还没丢了性命,至少也保存了一间屋子,估计会有点拉不下脸。”谢双瑶一想还真是,“他们应该都争取做老师,但扫盲班老师的收入不高,如果还改不了生活习惯,那半年一年下来真就很拮据了,可能连房子都保不住。”

  “这部分人文化水平好歹还是优于农民的,还是要让他们见到一些好处,要么就让他们再别回来,分别融化到我们已经完全消化的村子里去,”方小寿建议,“腾笼换鸟,总之不能让一帮本地人怀着怨恨来教我们的学生,这对本地的治理很不利。”

  谢双瑶承认她不如方小寿想得仔细且长远,这的确是有治理经验的细心人会留意到的点,她也觉得有点棘手——买活军从前倒不是没处理过死硬派,谢双瑶手下都沾过许多人命了。不过,那些死硬派一般都是死有余辜,除掉他们,百姓们也是人人拍手称快。

  至于说那些劣迹不显,甚至原本展现出良善人家模样的地主,一个县城也供养不了多少,小地主是很好转弯的,这个不说了,中型地主一个县最多也就二三十家,大地主更是大概只有个一两家的样子。这里筛选的标准是能否完全脱离生产,以及是否一直住在县里。

  小地主多数都住在村子里,壮劳力平时和佃户们一起干活不说,便是女眷,农忙也要下地帮忙,一家最多只能有一两个脱产读书的男丁,最多去省城赶考个两次,是极限了。中等地主人家,一般在地之外,还能经营个粮行什么的,家里孩子们个个都能识字,但一直举业下去的读书种子也不多,如果举业无成,要赶考十几次,那家门跌落得也很快,很快家人们在农忙的时候也要下地干活了。

  大地主人家呢,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但可以供养得起几代人都不种田,而且往往还不住在县城里,要住到府城、省城里去,手里经营的生意也不止一个小粮庄小米铺了,还能捐个官身,一般家里也都有当官的亲戚,这些人在买活军的扩张中其实是受损最严重的,生意做不了了,田地也被收走了,他们对买活军完全是刻骨痛恨,而且榕城府里这里就住了很多买活军的仇人,比如许县那个阖家覆没的张地主,他们家的亲戚就住在省城里。

  也因此,买活军消化其余县城都相当顺利——各阶层的人总能找到一些利益共同点,直到仇家荟萃的榕城,才感到了有点儿难啃,买活军的确和这部分人找不到什么共同的利益提升点,这批人没什么用,又仇恨他们,但偏偏还很识时务,没有办法给他们定罪送走——人数也太多了点,要都弄走,社会性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方小寿说,“榕城都拿下来五个月了,但感觉本地居民的抵抗情绪还是有些大,赚钱的动力也还不积极。怎么说呢,哪怕是服务业的老百姓,原本不富裕的那些,对于官府也有些若即若离的味道,他们还从老主顾身上赚钱——怎么说呢,感觉他们还在老规矩之中活得很好,并没有完全融入到我们的新体系里来,而现在官府似乎也少了一个用暴力去打破老规矩的契机。”

  谢双瑶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她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马脸小吴轻声说,“榕城没有过过兵……如果溃兵先抢掠一番,我们再进城,效果会……”

  谢双瑶立刻就瞪了她一眼,小吴也不说话了,屋内凡是买活军出身的吏目都噤若寒蝉——其实从前那些将领们,城破后纵兵大掠,除了满足士兵之外,也有彻底破坏旧秩序的缘故,试想如果今天林、叶、沈、严几家人都死伤殆尽,买活军再杀了架势人家,这些最敌视买活军的阶层折损得差不多了,也没人花老底养着那些贩夫走卒,榕城府的民风说不定又是另一番模样,甚至可能远比现在归心。这里面的道理,接触实务多几年都能明白,只是也知道谢六姐极其反感这种做法,因此除了深受宠信的小吴之外,没有人敢于说出口。

  虽然这些吏目很多都是从小就来了彬山,按说对于外面的世界应该相当陌生,更适应于谢双瑶一直以来的那一套,但即便如此,有时候谢双瑶也会诧异于传统思想的根深蒂固,这她还怪不了别人——虽说不称帝,但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个道理在这里是适用的。谢双瑶一直没有拿出成体系的政治教育,这些空白的部分你很难怪吏目们不去吸收世间本来就有的常识做补充,比如说:纵兵杀人很正常,一方唱红脸,一方唱白脸也很正常。

  正常吗?或许吧,好处呢?或许也是有的,谢双瑶不会用道德来规范治理,而是从效益来分析。“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纵兵大掠也好,有意放纵敌方溃兵劫掠城池也好,看似收效很好,借刀杀人,但其实支出的都是我们自己的成本——无形的,最宝贵的信誉成本!士兵们也不傻,你的用意他们能不明白?那他们还会相信我说的话吗?为了和平而战?没有崇高的理想,他们怎么做到秋毫无犯,军民鱼水?免费的东西真就是最贵的——哎!”

  谢双瑶承认治理上是遇到了困难,尤其是榕城府这里,想要名正言顺的解决掉这些‘遗老遗少’其实并不简单,但这并不是偷懒的理由,她说,“这件事我知道了,小寿,其实你还是少了点格局,胸襟要开阔,这批人既然难以消化,对我们来说又没什么价值,为什么不把他们送走?”

  她示意马脸小吴记下来,“今天通信的时候记得问一下,谈判进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说过赎人的事情?作为达成合约的优惠,我们这可以免费放走一些活死人,比如说三坊七巷那些朱紫人家,还有一些想要脱离此地的书香门第,他们的男丁,想走都可以走!只让他们带走该带走的钱就行了。”

  “女眷呢?”马脸小吴问,大家当然早想到了答案——女眷自然是都要留下来,买活军招纳女性实在已经到了无所不用之其极的程度。

  “女眷做下筛选,有自立能力的得留下,实在没价值的,如果本人意愿很强烈,让她跟着走吧。”谢双瑶挥了挥手,有些自嘲地道,“现在家大业大,也开始挑剔起来了。”

  “早该如此了。”马脸小吴倒蛮高兴的,“也不是人人都配做活死人的,有些人——实在是无用得很!”

  她是很敢说话的,谢双瑶看了看她,又看看方小寿,方小寿则一幅‘六姐妙计安天下’,显出了佩服的样子,眼珠子转来转去,似乎已经在琢磨起该如何让死硬派只带走该带走的钱。

  谢双瑶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假,说不定方小寿心里也还是暗暗向往那种更解气的做法——方小寿是放牛娃出身,亲眼看到自己的伯父被地主家的少爷鞭打致死,他虽然藏的好,但对大多数地主打心眼里说没什么好感。买活军的士兵们,杀穷苦人当然是不好的,但纵兵大掠在方小寿看来,完全可以只杀有钱人——有钱人难道不都该杀吗?

  谢双瑶不由得扶了扶额头,她越来越迫切地感到对政治教材的需要,队伍越来越大,也就越来越难带,统一思想的难度甚至比统一国度还更高。

  而且更可怕的是,从阿霞等人的表现来看,推行迷信恐怕是要比推行政治教育简单得多得多……还好事前话已经放出去了,不然恐怕真受不住神化自己的诱惑,虽说免费的东西最贵,但免费的东西也真香啊……

  不能再拖了!

  把思绪暂且收了回来,谢双瑶结束了今天的会议,也打消了去泉州继续巡视的念头:泉州自然也有泉州的问题,但那相对来说都是小事了,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返回云县,赶在谈判结束以前,领着徐子先,把买活军的政治教材给肝出来。

第228章 从来未有的新戏(上)

  “呼、呼、嘶、嘶……”

  十一月底, 云县的天气和许县、临县等相比还不算太冷,吴兴那边今年竟下了雪,不穿厚棉袄是很难过冬的,很多百姓都买了棉絮来, 自个儿拆了棉袄往里填补, 而云县这里, 因为靠海的缘故, 一件薄夹袄也还算凑合, 若是早起锻炼的人, 更是穿一件厚实的圆领衫也足够了。卓珂月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脚下速度却不可避免逐渐慢了下来,从刚开始勉强能跟上前头晨跑兵丁的脚步,此时也落到了大部队之中,并不断被大部队超过,不过还好,他脚步呼吸都没乱, 还能稳住在大部队后半段。

  对卓珂月来说,这已经是颇为可喜的进步了,他来买活军这里大概是三个月左右,动念开始晨跑,还是因为张宗子的鼓励, 张宗子在信中说,他一直保持着晨泳的习惯,水性已经相当精熟了,身体也自感健壮了不少, 思维更活泼, 耐力也比以前更强, 气韵亦更为悠长,鼓励卓珂月也量力而为,坚持运动,如此才能保持创作的体力。

  卓珂月自小身体是有些虚的,本来按照医生的叮嘱,常年茹素,荤腥甜腻之物,不过是稍微沾染一点,便觉得肠胃不适。平时若是连续走了几里路,有时甚至觉得眼前发黑,要出虚汗。他这样的身子,连功名都考得勉强,这几年身体不养好,恐怕秋闱都是不敢去考的,就怕病在了考场之中。

  因要科考,家人本也四处搜求养生方子,只成效都不太好,来了买活军这里之后,卓珂月受到此处风气感染,开始适当吃鸡蛋,又开始吃米饭,不再啜粥饮药,甚至还到云县附近的养牛场去,买了黄牛奶来,按照买活军在报纸上说的养生方法,自己做酪乳吃——买活军叫作酸奶的东西,说是大多数华夏国人,喝牛奶都会拉肚子,但做成酸奶,便没有这个毛病,肉、蛋、奶都非常的养人。但消化功能不好的人,吃蛋奶比吃肉好云云。

  因为有保质期的关系,买活军这里,也只是到了秋天、冬天,偶尔村民会出售牛奶,价格并不低,卓珂月来得也巧,天气恰好冷下来了,买了牛奶来吃了一个多月,果然觉得元气壮实了许多,身上都有了肉,文思也的确更敏捷了。说起体力,从一开始缀着大部队的尾巴,半跑半走,到现在居然也可以发力在最开始跟着兵丁们跑上一会,再慢慢地被超过,落到大部队的尾部。而且从一开始的呼吸紊乱、疲倦不堪,到现在可以跟完半程五里路,也只是微喘,仿佛身体活动开了一般,浑身发热,甚至逐渐有一种上瘾的感觉。

  果然是要健壮体魄,才能丰富精神!

  跑完两圈之后,卓珂月神清气爽,回到住处打了热水来擦身,一边擦一边舒坦,仿佛精神健旺,足以应对一天的工作。他拧了热毛巾来擦头,又不免感慨这毛巾吸水的丰富、拧水的便捷,如男子这般,留着寸头,运动完之后,用含水的毛巾先来回擦两下子,再过一道水,拧干了再擦擦头,便觉得汗气也被擦走了不少,可以支撑一天的劳动,到晚上再去澡堂痛快一洗了。

  怪道买活军这里都是留短发,甚至很多女娘都留青头的,若是长发,运动后可怎么整?光是洗完了在澡堂子晾头发的时间都比别人要多。卓珂月剪发时还有点舍不得,开始锻炼后不久,就去主动剃了青头,反正将来若是回去,那便留一段时间头发,再买个义髻便完事了,再是方便不过,而留着头发不方便的可是每天的洗濯——喜欢留长发的人一定都不怎么讲卫生,不是每天洗澡。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有失偏颇的,但在买活军这里相当的流行,而且自从这样的说法传开了之后,市面上的留长发的人便更少了,便连学校里的老师们也都争先恐后地剃了青头,而那些本来就是青头的女娘们,走路时鼻子便翘得相当高了——要不是谢六姐也没留寸头,而是肩上的短发,她们的鼻子怕不是要翘到天上去?

  云县这里的百姓们,时常还是可以见到谢六姐的,她总是跑在人群前面,而且只要人在云县,早上必定要起来晨练,若不是晨跑,便是做所谓的‘深蹲’、‘举重’,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受到她的影响,云县这里的女娘都似乎长得比外头高,卓珂月一来便注意到了这点,甚至他本人在云县这里住了几个月,似乎也长高了。

  此处的人口而且以高为美,哪怕是吏目家庭,女娘也都个顶个的壮实——尤其是吏目家庭,便更注意着一点了,那些原本也是书香传家的小地主们,自从家里有人考上了吏目之后,就开始玩命地迎合买活军的审美,那些原本削肩含胸的女孩儿们,又被家里人逼迫着去锻炼,强着让她们吃蛋吃肉,仿佛不如此,无法展现出自己对谢六姐的拥戴,私下说不定还会被扣政审分。

  卓珂月的家庭远在武林,对于这种潮流的变化,还是能以事不关己的超然态度客观看待,他觉得这种迎合,实际上是恐惧的显现,买活军根植农事、工业,对地主的态度极为冷淡排斥,这些小地主想要在买活军治下找到从前那种出人头地的良好感觉,只能依靠对审美的完全迎合,以此获得融入感,甚至是有点找靠山的感觉——若是议论起对谢六姐的忠心时,他们因此便有话说了,‘我们女儿都是这个样子了,我们对六姐还不忠心?’

  以他自己来讲,卓珂月是已经定亲了的,对于买活军的女娘如何,他没有丝毫的意见,反正他的妻子绝不会比他高,卓珂月倒也带信回去,叫她放脚,并和父母写信说了放脚的事情,请父母安排家中的女眷并未婚妻过来量足做鞋。这种审美的潮流对他的影响主要在工作方面,他和张宗子合写的新戏中,女主角便设置为这么一个又高又壮的短发女娘,身份居然也跳脱了传统的大家小姐、青楼唱伎,而是一个农妇,这是以前卓珂月完全无法想象的。

  “游回来了?”

  卓珂月洗完脸,从房间里出去,恰好便见到好友从屋外进来,大毛巾包着头脸,面色红润,这一看便是冬泳回来了,张宗子二十多岁,来了买活军这里倒是没有长高,但身形、气质上也有极大的变化,他到买活军这里将一年,人黑了不少,不再是从前那温润如玉的白面书生模样,身形壮实了——按张宗子自己说的,自从开始游泳,食量也变大了,且又常做一些所谓‘无氧运动’,捶打身子,习练拳脚,身板儿壮实是理所当然。这样的锻炼也很有用,他平时要去四处采风,不论是骑马骑驴还是蹬自行车,出行在外总要有把子力气在身上才好。

  “你也好了?”张宗子上岸便要擦身穿衣,回来用热水洗洗脸就好了,为了冬泳的习惯,他到了冬天会把头发剃光,这样光头上岸随便擦擦就干了,帽子一戴,立刻暖起来,减少了感冒的风险。此时回来后摘了帽子,又用热水拧毛巾擦了擦头,等水汽散去,便戴起帻巾来。“吃早饭去?”

  “好哇,今天吃什么?”

  “猪油拌粉怎么样?加两个蛋!”

  晨练时自然是空腹的,此时一番收拾,两个大小伙子早已饥肠辘辘——卓珂月是被张宗子找来的,来了以后理直气壮自然就住在张家,张宗子一个人住两层小楼,地方宽绰得很,不但可以住卓珂月,他家那些亲戚来了也都有住处。“快走,被你说得肚子咕咕叫!”

  两个形象和敏朝书生已经渐行渐远的才子便快步走出院子,行出了巷子,转过去不多远,一户人家院门口便是一家米粉摊子:若是要在这里吃,院子里摆了桌子,不在道边,尘土少,干干净净。若是要带走,那就自己拿了瓦罐来,几份都能打得回家。米粉摊子边上还有油条、豆浆摊子,便没有米粉摊的地利了,原是这家的老太太自己做的,因此可以在院子里摆桌子。

  “杜姆姆,来两碗猪油拌粉,各加两个荷包蛋切段!多加些咸菜!”

  这时候恰是饭点,院子里早坐满了人,张宗子便大声地招呼起来,拿了手里的两个瓦罐过去,卓珂月拿了马口铁饭筒去打了两碗豆浆,拌粉一碗两文,荷包蛋一文一个,四十刚出头的杜姆姆身量很矮,一米五不到,手脚却很麻利,抓了两抓米粉,放到竹做的大漏勺里去入锅,马口铁做的薄片勺舀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猪油放在碗里,瓷调羹不断地往碗里泼酱油、榨菜碎、虾米干,因为是老客,知道他们的口味,也各自加了一点醋。

  荷包蛋是早做好了的,泡在卤汁里,长筷子夹出两个来,剪刀剪成长条铺在碗底,漏勺一提,在锅边上磕了两下滤水,米粉倒入碗中,蒸腾的白雾中满满当当的一碗猪油拌粉便做好了,这才分别倒入瓦罐里——虽然是外带,也要在碗里过一遍,示意没有偷工减料。

  两个瓦罐放到篮子里,卓珂月拿着豆浆筒回来了,两个人打道回府,张宗子把瓦罐往餐桌上一搁,回头又去找郝君书瓷瓶——两人早饭钱这样是各五文,若是在杜姆姆的摊子上要加辣椒酱,额外还要再多一文一碗,给的份量还不如自家挖的,想搁多少搁多少,张宗子自从做采风使以来,日子越过越实惠,一二百两银子,从前压根不看在眼里,现在虽仍大方,但却也是一文钱的账也要算个清楚才舒服。

  两个年轻人都能吃一点辣,那红油倒在粉上,拿筷子一拌,白生生的粉立刻染成了深褐色,又泛了一点辣椒酱的红,猪油的香气完全散发出来,那一小块猪油全化完了,化作粉身上油润润的反光,还有窜入鼻中的异香,深褐色的榨菜碎夹着剪成一段一段,红红白白的荷包蛋,两个人二话不说,都先夹起一大筷子,塞进嘴里,只觉得在嘴里一晃便滑进喉咙里,如此连吃了两筷子,方才有闲心来品鉴味道,卓珂月道,“买活军处的米,口味不太好,米粉的滋味倒是差不多。”

  张宗子笑道,“凡是打了粉来做米粉、土豆粉、红薯粉的粮食,品质都不用太好,你没吃过土豆粉,那也好吃的,我在鸡笼岛时吃过几次,白生生的,又软又滑,偏偏很有嚼劲,久煮不烂,和这个比又是不同的风味了。”

  “宗子,你现在是满嘴都谈生产,谈农事,再和从前不一样了。”卓珂月也笑了起来,不无打趣地说道,“你这是‘买’化得厉害。”

  “我还嫌你‘买’化的速度不够哩!”张宗子便瞪大眼,有些着急地分辩了起来,他虽然晒黑了,但睁着圆眼时还是有些天真的样子。“我们写的新戏,总觉得味儿不对,唉!这戏的框架立意若打不好,恐怕是不能让六姐满意,又要被沈家人给比下去了——若是他们后发先至,我们之江人的面子往哪里搁呢?”

  这说的是报社沈编辑一家亲眷,张宗子在鸡笼岛接受了谢六姐‘写一些适合活死人的新戏’这个任务之后,便写信把卓珂月找来了,但因为他之前一直在鸡笼岛,不便构思,回到云县一看,沈编辑家人来了一大队,帮她赚足了政审分不说,他们竟也自发成立了一个戏曲社,正在埋头写新戏呢!

  虽然并非官方示意,起步也比张宗子、卓珂月要晚,但胜在人多,而且他们也有通天的门路——又还有女娘在写,这肯定是投合六姐胃口的,而且速度还快,张宗子上次去刺探沈编辑,沈编辑说起,大概已经是快完稿了,正在找戏班子。而这就让张、卓组合在进度上大为落后了,怎能让他们不着急呢?

  吴江沈家、叶家,都是世代书香的名门,在戏曲上名声更盛,说到写戏,张宗子和卓珂月在名声上真不占什么优势。卓珂月虽然也是仁和卓氏的名门,但卓家在他以前,也没有什么有名的戏曲大家。而沈编辑之父便是吴江戏曲宗主,论江湖地位岂是一般人能比?张宗子这里,只占了一个优势,那就是他本人身处周报‘体制’内,有采风使这个职务在,素材的来源是要比沈家更广泛,不过也因为素材太多,光是故事框架就卡了一个多月,迟迟未能定稿。

  一开始,卓珂月想的是写一个常见的战乱重逢的本子,认为这在买活军处是非常有市场的,应当能受到百姓们的欢迎,因为此地的确饱经战乱,却被张宗子否决:“这里上次遭兵灾都是二十年前了,买活军出兵动静一向不大,而且也不掳掠百姓,哪来的战乱?再说,因战乱而分离,军队岂不是成了奸恶?有你这样的吗,受六姐的吩咐写戏,把她的兵写成奸角?”

  啊……卓珂月在买活军这里毕竟时日尚短,很多事上思维方式还是转变不过来,闻言也是一阵尴尬,又矫枉过正,提出不如改编《我在买活军做水兵》,张宗子也不同意:“这个对舞台要求高,六姐希望能找那种田间地头也能演的,就社戏那种,不需要太多的行头,而且剧情要让村里人也感兴趣,村里人又没当过水兵。”

  卓珂月倒觉得村人即便没当过兵,对水兵的生活也一定是好奇的,不过对道具的限制,的确让水兵戏受了影响,本来的框架这就又废了,如此已经浪费了好几个故事。现在新故事只确定了人物身份,要是个农妇出身的女娘,又高又壮,到底是什么样的职业,有什么样的故事,都还没想好,更还有一点明显的劣势,那便是卓珂月在音律上虽有天分,但并不自信能和沈君庸这样的韵律大家比较。

  “如今沈家的戏曲社,南音素来是强项,北曲也有沈君庸这个兼两家之长的大家,到时候新戏出来,即便我们的立意更好,光听唱腔也是不如他们的。”

  今日张宗子不出门采风,卓珂月也要下午才上班,因为要写戏的缘故,他这阵子不上学了,吃完了拌粉,一边喝豆浆,他一边就和张宗子分析道,“还是要先刺探清楚,到底他们是南音还是北曲,若是写北杂剧,那我们就写南曲,他们若写南曲,那我们就写北杂剧——怕就怕他们写南杂剧,那我们就真没什么路走,恐怕是要输了这第一筹了。”

  卓珂月虽年少自负,但不至于自欺欺人,晓得论音律是不如沈君庸的,说到这里,也不由叹道,“唯一能胜过的,便只有故事,就这还要抓紧,我听君庸兄说,叶仲韶已给冯老龙写信了,他若一来,故事上我们还有什么路走?冯老龙的传奇故事是不消说的了!”

  说来说去,张宗子和卓珂月,不但年纪较轻,积攒不足,而且人数也少,不像是沈家一大帮亲戚互帮互助,卓珂月也不由催促张宗子,“平子、介子等人,何时能来?便不能一起写戏,摇舌鼓吹也可壮些声势,我这里也要给本家写信了,如没有帮手,我等几乎必输无疑!”

  说到拉人,张宗子原本是一脑门晦气,他为了此事,不惜拉下面子哀求沈编辑传授心得,可是沈曼君的办法他用不上——张家对他在云县的行踪一清二楚,不过今日说起来他很轻松,“快了快了,上回信来,说十月里就安排动身,非但兄弟们来,连姐妹侄女们都来一批,应该直接到榕城定居上课,房子都买好了!我们估计过段时间也会跟着船队一起迁移到榕城去。”

  一方势力起家之初,肯定伴随着不断的迁徙,云县这里的地盘有限,盛放不下,也是大家的共识了。卓珂月点点头不以为意,这才有了一丝欢喜,“第一本戏是赶不上了,如此还能赶一赶第二本戏,或许能和沈家人比比。”

  “第一本戏也未必就不能比了。”张宗子把杯子里又香又甜的豆浆喝完了,这才慢悠悠地说道,“珂月,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一件事——音律格调不如,要不然,索性就抛却了,全不要……我们写一出无格律的戏,你说怎么样?”

  卓珂月疑惑道,“你是说,如临川派一般,以意趣神色为主,四者到时,或有丽词俊语可用?”

  “不不,便是连音律都不要了!”张宗子摇了摇手,边想边说,“不唱了——至少是不以唱为主了,都是宾白……就仿若说白话一般,来讲一个故事……就叫它白话剧,你道如何?”

第229章 从来未有的新戏(下)

  要说起杂剧和南曲的区别, 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的,不过虽然杂剧也叫北剧, 如今南人也多有做杂剧者,这里面的区别之处原本有许多,最主要的一点是唱腔、曲调、乐器的不同,如南调多是乡曲,而且因为常在村镇传唱,讲究的是错用乡音,有些乡镇戏班子, 会把曲本子用本地的方言重新改一些押韵的词句, 以此来取悦那些不懂官话的观众, 而北腔取材也多来自北地的民歌, 风格相对更加雄健, 不如南调婉转多变。

  这种音乐风格的不同, 又延伸出了格式的不同, 杂剧往往是一本四折, 如《西厢记》那样五本二十折的巨著相当的少,而南曲是用‘出’来计算,一出一出, 随作家的安排而定。数百年前, 杂剧还只有旦角、末角开口唱,其余人一概不唱,只做宾白,不过如今的南杂剧也没有这个讲究了,许多杂剧也有男女轮唱, 配角合唱, 曲调上, 也兼用南北曲调,不再执着于南戏只用锣鼓伴奏,也是引入了杂剧的弦乐伴奏。更有甚者,如临川派的《牡丹亭》,格式、曲调均灵活多变,南北兼用,一俟上演立刻风靡大江南北,是此时非常流行的一种流派。

  而以沈家为首的吴江戏曲,则是严格应用格律,音调中的起承转合,该用几个字便用几个字,该用什么韵便用什么韵,格式工整别有美感,南边的戏班也有许多推崇吴江戏的,二者并称一时,不过,就题材上来说,南戏的题材还是局限于情情爱爱的多些,许多都是说少年男女的婚姻之事,所以卓珂月受到这股风气的影响,一开始就想写一段破镜重圆的戏码,根源实在于此。

  张宗子挑了个农妇做主角,卓珂月的压力本来就比较大了,以他的阅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风月故事合适这样一个农妇,而若是安排别的题材,道理来讲,就应该用北曲,因北曲中有许多曲调雄健厚浑,适合做公案剧、军旅剧和宫廷政治剧的配乐,南曲则多缠绵悱恻,气质上和这个农妇不太合适——只卓珂月对北曲研究并不深刻,他的信心是很低弱的,归根到底,他还是更习惯于写小女儿家你侬我侬的心思,说是淫词艳曲不合适,用张宗子转述谢六姐的说法,“这些鸳鸯蝴蝶的东西,和百姓的生活很远,不是我要的那种。”

  “六姐要的是什么呢?第一,她要好懂的,第二,她要贴近百姓生活的,最好还能起到一点教化作用,譬如说让女子读书之类的,第三,她要好演的,对戏班没有太多的要求。”

  张宗子也不是完全自己萌发出‘白话剧’的想头,也是从谢六姐的谈话中得到的概念,“六姐说,仙界有一种剧,便是从头到尾没有人唱,大家都是在宾白,讲一个故事——有些甚至连一桌二椅都不需要,完全是空手来演。她问我能不能写这样的剧出来,我说那恐怕不行,只说不唱,那不成评话、弹词了么,有什么区别?她说那就算了,先写能写的。”

  “只我这一阵子想着,却觉得她的想头是有理的——六姐是想着以后要搞乡镇巡回剧团,这是她和我亲口说的词儿,既然是乡镇,且又巡回,你可想到,其中到底需要多少戏班了?你我都知道,如今的新本子,多是仕宦人家自己养的小戏班儿排练,那些乡下的戏班,一辈子只唱十本戏的情况太常见。为何?便是因为新曲难练,新调难唱,观众也未必欢喜。”

  “便是老戏班子,也是这般作难,我们这里新拉起来的那么多戏班子,让他们去学什么三弦五乐,拉长了声音吊嗓子念宾白,能办到吗?恐怕是办不到!”

  张宗子说得兴奋,不由得站起来挥舞着双手,斩钉截铁地道,“这种乡村剧,便连宾白都不要有,就完全是白嗓子、白话!曲子虽然写出来,但只做配乐,戏班子能奏,那便奏,若是不能奏那就不要奏了,总之一切以方便为主,如何能让乡村剧好演、好看,便用本地的土话来说也不妨事,那便如何来。”

  这样写来,那还能叫戏吗?卓珂月一时不由瞠目结舌,但仔细思忖,又觉得张宗子说得有理:比如今的杂剧南戏,不必说了,己方是一定不比沈家出彩的,莫若另辟蹊径,去写一种全新的东西,或许还能得到六姐的赞许。再者,的确怎么想也都觉得这种形式更容易讨六姐的好。虽然这也有过于谄媚的嫌疑,但政审分的压力摆在这里,便不由得他们不迎合上意了。

  毕竟,卓珂月也有许多想买的东西,他也不愿只做个扫盲班教师,若是能被聘入类似于翰林院这样的地方,专做戏曲,那这份职业倒是比考科举做官还合他的心意呢。

  “如此……”他便也感到思路有些打开了,不过因为这是全新的东西,什么都得边想边写,又不知为何莫名地亢奋——这毕竟是前所未有的新东西!

  他的语调也不太肯定起来。“取材便不如从村人的生活取材……宗子,我前阵子下乡去教书时,见到路边有一对父女正在争吵,却是父亲有些老脑筋,不愿按买活军教授的那般,将棉花和大豆、小麦轮作,他女儿便站在一边责骂他。”

  “何不就以此为敷衍,再学了《斗破乾坤》里常见的套路,由此写一出剧呢?”

  “什么是斗破乾坤里常见的套路?”张宗子有些茫然,“你不是说你没看《斗破乾坤》吗,只看了一点便嫌不够雅驯,甚至不如《射雕英雄传》多了。”

  这几年来,买活军处的新话本是数得出来的,不过是三本而已,《斗破乾坤》、《蜀山剑侠传》,是一次性出的话本子,而《射雕英雄传》是在周报上连载,现在堪堪出到五十多回,若论雄奇瑰丽,那是《蜀山剑侠传》,而情节曲折引人入胜当属《射雕》,影响力最大的肯定也是《射雕》,毕竟随周报发行,读者总比会特别去买话本看的那类人要多。

  张宗子、卓珂月来买活军这里以前,于武林读书人之中,谈论《射雕》倒是不算什么,议论《蜀山剑侠传》也不无求仙问道的雅韵,只《斗破乾坤》如《金某梅》一般,不太是仁人君子会在公开场合讨论的东西,卓珂月是声称自己看了《斗破乾坤》,犹如看了臭肉一般,几乎要作呕的,不料此刻谈论起来却头头是道,被张宗子指出,老脸一红,强辩道,“这不是来了此处之后,为了工作需要现看的么?乡下那些汉子们,要他们学认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去读一段《斗破乾坤》,别的传奇小说,断无此效。”

  既然如此,那借鉴《斗破乾坤》中的创作手法,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斗破乾坤》本就是抓住了人们某种特别的心理,由此才如此抓人,卓珂月自己情不自禁,熬夜点灯看完《斗破乾坤》后,也曾试着总结,此时便说出自己的心得,“所谓前倨而后恭者,便是这套路的核心,如那‘茶、喝茶、请用茶、请用上等香茶’的笑话一般,便非得要先设一个令人厌憎的反派,再让他自觉其非而追悔莫及,将丑态展露人前,如此,则看客爽快叫好,解气不已。又要善用断折,每一折总要结在关键点,犹如一句话没有说完一般,让观者恨不得立刻往下看去,一回接一回,这般才勾人。”

  “说得是!”张宗子也听得津津有味,更是大觉有理,不由笑道,“珂月,你素来善于编撰文字,既然如此头头是道,怎么不自己用这两招,编些雅驯的故事出来,到时候不论是刻本发行,还是投稿到报纸,我必鼎力相助!”

  卓珂月其实也早有此意,闻言只深沉一笑,道,“这都是后话了,你既然是叫我来写戏的,总要把戏写好,再说其他。”

  当下,两人便议定了,主角仍是高壮农妇,而且台词要越简单,越口语化越好,如此才方便在各村选拔女娘出演——此时游走乡间的戏班子,还都多是男伶,若是不上妆,只着本衣,便无法男扮女装了,因此必须要由女娘出演才好。好在这故事也不是男欢女爱的,便是本村选了人,或者是去隔村演,料也是无妨。

  主角有了,故事的雏形也有了,要有一个反角,不按买活军的教导种地,要有一个主角,自始至终聪明能干,拥护买活军,学习农事学习得好,又要有许多冲突——卓珂月还力排众议(张宗子议),在第三折 加了一段女主角被反派责罚,又被村民讥笑,夜里一人饥饿难免,望月哭泣的自白片段,张宗子以为过分煽情,颇为烂俗,卓珂月却道,“这故事既然要千百村的去唱,那就非烂俗不可,不烂俗而不能为俗语传唱。”

  张宗子是个很能共情的人,闻言怒道,“不行!看着我心里难受!我们赛花的命太苦了!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爹,到底你也要让她出出气才好!”

  “该哭就得哭,不哭怎么记得住这故事?”卓珂月铁石心肠,“哭!哭干了眼才好呢!”

本文每页显示100行  共616页  当前第110
返回章节列表页    首页    上一页  ←  110/616  →  下一页    尾页  转到:
小提示:如您觉着本文好看,可以通过键盘上的方向键←或→快捷地打开上一页、下一页继续在线阅读。
也可下载买活txt电子书到您的看书设备,以获得更快更好的阅读体验!遇到空白章节或是缺章乱码等请报告错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