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边擦着湿嗒嗒的发髻,示意王志忠为他通头,一边放松地问着,几个宫人顿时围了过来,用热乎乎的手巾为皇帝擦拭头发,对于每天都锻炼数次的皇帝来说,这长发确然已成累赘了,遵御医的叮嘱,他不能每日洗头,免得损了元气,可汗水这么打湿了头发,反复蒸干,那股子汗□□帝自己闻着都不舒服,于是便折衷出这样的做法,由宫人用蘸了花露水,拧得半干不湿的手巾擦擦头,再用干布擦过,如此清爽宜人,又不至于每日要晾头发,只是到底折腾,皇帝对于买活军的活死人,别的不羡慕,便是很羡慕他们那省事的短发。
“咱们自个儿备了火腿银丝面、煎烂拖齑鹅、猪肉炒黄菜、素熇插清汁、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
“怎么全是荤的呀!半点儿不养生。”皇帝有些不悦了,“都说了多少次了,血压高的人不能吃得大油大腻的,什么煎炸的东西,午膳时分来个一两道也就罢了,早上还吃这个?”
王志忠忙道,“还有炒的鲜灵灵的菠菜,烙的软杂粮饼子,现摘的鲜黄瓜,鲜西红柿——”
“就这还差不多。”皇帝听说,这才罢了,道,“便只要菠菜、饼子,黄瓜西红柿切了一盘,略淋些油醋来——油不要香油,香油有股味。”
王志忠忙满口答应着,笑道,“御膳房刚进了几坛子山阳进献的花生油,不如便又那个,少加些儿——”
“成,再上街前头去打一碗豆汁儿,取些咸菜回来,把那鹅肉取些来,倒也罢了。”
“是!”
皇帝如今是常年住在宫外别府的,因此生活上便有了极大的方便,第一个,不必再吃御膳房的温火菜肴了,也不必心腹太监自家掏腰包进膳,别府的膳房由内库供给,如今内库有钱,山珍海味哪有不齐备的?做法全由皇帝指定,想吃什么都能现做。
第二个,若是家里的滋味吃腻了,门口转出去再走个一里不到,便是皇城根一溜的餐铺,隔着几个门脸,卖火烧的,卖炖罐面的,卖熬肝炒肺的,卖新鲜馓子的,卖馄饨的,卖豆汁的,一应俱全,想吃什么随时现买,这份自由也是宫中不可能具备的。
就说这豆汁,那是打从宋元时起,北方民间便很爱好的一味饮品了,可宫中是不能享用的,皇帝在京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倒还是这几年间才能品尝,头回喝到,认为是一种异味,但是习惯了以后,便觉得和浆水相似,在夏日可以生津解渴,是很好的小吃。
皇帝因为听从信王的建议,自从去年开始,便注意要饮食清淡,盐是不能多吃的,那就只能多吃酸辣之物,以此逐渐更改口味,如今天气一热,常吃浆水、豆汁,倒也逐渐爱好了这一口。他这四五年来,锻炼得身强体健,当真是猿背蜂腰,胸前的腱子肉鼓鼓囊囊,再不复从前文弱模样,瞧着上北山打虎都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平日里在买活军送的大穿衣镜中欣赏身形,便是自己,也都不由心醉神迷,越是如此,他便越是信奉买活周报养生版的知识,对油、盐,还有那精米精面,视如洪水猛兽,常吃杂粮菜蔬,而且还养成一种习惯,便是日常用软尺测量自己身体各处的尺寸,每每对着简报文章钻研三大营养素是否搭配均衡又写信给信王,令其索取小秤,来称量自己进食的精确份量云云。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此风一成,于是宫中妃嫔便竞相以买式规矩养育皇嗣为荣,一切与之抵触的老规矩全都废弃,也不知为何,如此两年下来,宫中皇嗣居然只夭折了一二人,倒让朝野哑然,按田任丘送来的消息,不少大臣满口与买活军不共戴天,其实私下里对养生版也很是信服,之前有人做了一本《养生节略》,全抄的《买活周报》内容,在京中极其畅销,还引来《周报》编辑部写信抗议,认为这是侵犯了周报的著作权呢。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衙门能管得了的,谁知道那书是什么地方印出来的?敏朝地大人多,管理难度怎是只拥有一处福建道的买活军可比?再说,平日里衙门千头万绪,暂还顾不到这些呢。
“今早可有关陕一带的急报送来?”
皇帝在餐桌边坐下时,先关心的便是关陕的消息,王志忠忙道,“未曾有,倒是有驿站送来的奏报,赈灾天使已快到灾区了,想来五六日后,能有详细报告送上。”
水旱虫灾暂且搁到一边,水西奢安之乱也暂不搭理,这几年间,各地频频发作的地动,便让朝廷大有忙不过来的意思了,关陕半个月前地动的消息,刚传到京城,各衙门便忙着要打点赈灾,免得关陕又发民乱。而朝野间也少不得就地动之事互相指责,毕竟地动这样异常的灾变,按照天人感应的说法,便是主朝中德政不修,人主行政不仁,这不是又要打上一段时间的嘴仗,最后要有人下台才能了结此事吗?
皇帝对于朝中的人事攻伐,有一种饱经风霜后的漠不关心,只道,“此次赈灾使者中,五六人都是特科出身,希望能带来些新气象吧,至少给些详细的数字出来,别再只有些陈词滥调在公文里头了。”
这件事问完了,又问,“今日是周报到京的时候——”
王志忠忙送上了一份报纸,此时豆汁儿也买得了,热乎乎的正是烫口,一旁的咸菜板切成细丝,黄瓜削皮切段,只略淋了一点油醋,皇帝先夹一块黄瓜配着咸菜吃,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咬着,汁水满溢,满口清新爽快,又喝了一口酸溜溜臭兮兮回味无穷的豆汁,一口便热得浑身出汗——这汗却又出得痛快,仿佛把毛孔都冲开了一般淋漓尽致,只觉得此处别府,虽然有夏日偏热之嫌,但生活真是胜过宫中许多了!
足足连喝了三四口,这才拿起报纸来看,笑道,“也不知道三公主最后究竟能否收服了这个庄驸马!”
又问道,“厂卫那里各地风闻录,可有提到民间对南洋一行的看法?”
王志忠忙道,“京城百姓的心思,竟还和从前一样,越是往北,对南洋之行便越是漠不关心,只当了奇谈怪论来看,毕竟这确实也和咱们京城百姓关系不大,不过……自然也觉得,买活军开疆扩土,重置三宣六慰,他们也跟着略高兴高兴,便如同那看着自家亲戚发达了的心思是一般的——越发说白了,也不用他们出钱出力的,不过是站干岸叫好,凑个热闹罢了……”
“他们倒是不交税赋了,却想不明白,买活军哪来的钱下南洋?还不都是在他们喝的奶茶,吃的蛋糕,买的棉衣棉裤,什么马口铁的饭盒里。”
皇帝倒很平静,只是这么说了一句,王志忠微微一愣,他不敢反驳——只是奶茶、蛋糕这两样东西,如今京城民间仿制者众多,也没有什么原料是从买活军那里买的,倒是鞑靼人和京城的走动因此更频繁了起来:做蛋糕的酥油是从草原来的。
真要说的话,买活军自己供应的奶茶、蛋糕,只在他们的使馆里,皇帝这话虽然是说那些削尖了脑袋去买活军使馆的达官贵人,但却似乎也把自己给骂进去了,毕竟他自己有事没事也爱去使馆‘研究建筑’,也没少喝奶茶——还说这叫什么‘放纵餐’……
做下人的自然不会和主子争吵,王志忠便拉开了话题,道,“还有便是昨夜厂卫送来消息,提到谢六姐的行踪,说是谢六姐离开云县不知所踪已有十数日,若是鸡笼岛、泉州、壕镜等地的线人都没有传来消息的话,只怕有——”
他差点说出‘御驾亲征’里,赶忙又忍住了,“只怕有亲征南洋的可能。”
“御驾亲征?”
皇帝倒是毫不顾忌,一口便叫破了,他兴致盎然地笑道,“历来御驾亲征都是容易出事的,不过,有她的岛船坐镇,吕宋的弗朗机人怕是要吃亏喽!”
至于说是否趁此机会在军事上有所动作,他根本提都没提,王志忠也没吭气——现摆着的事,朝廷这边下令出兵,这消息传到南面就要小半个月,那边兵丁调动集结还要小半个月,买活军呢?只需要那千里传音的法螺一说,谢六姐立刻就可以从吕宋回城,所以她大摇大摆地御驾亲征,压根不怕后方空虚,哪怕是糊涂人都明白这道理,这仗,确实没法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敏朝如今至少还是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华夏土地,人口数量上还是有绝对差距的,因此朝中大臣也还没到惶惶不安的程度,如今暂为韬晦,甚至结好买活军,鼓舞吹嘘其开疆扩土的武功,让买活军把大量钱财和人力花在难以开拓,无法得到回报的南洋上,逐渐耗血,也是朝野间一致认定的策略——南洋真有那么好开拓吗?若有开拓的价值,还会任其荒芜到现在?只擦亮双眼等着看便是了。
也是因此,买活军在南洋耀武扬威,敏朝实际上是十分乐见的,皇帝的口吻也相当轻松,看完了第一版,将其折叠起来,正要去吃鹅肉,吃那细软细软的小饼子,又还对王志忠笑道,“也不知这岛船究竟有多大——”
话音还未落下,忽觉地动山摇,房屋震颤,耳朵嗡嗡直响,人几乎都要被甩飞出去,皇帝不假思索,忙是往桌子底下一钻,抱着桌腿不放,这时才听到庞然巨响,从远处传来,一时间声势之大,让人完全无法思考,只能伏在桌下和王志忠互相依偎着瑟瑟发抖,又有那些伺候的宫人,不是钻进椅子底下,就是钻进帷幔之中,只听得哗啦啦的声音不断响起,却是全屋的玻璃窗都被震碎了跌落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大动方才逐渐止息,众人都是头昏脑胀,半晌不能动弹,菜肴洒了一地,豆汁淋得皇帝满身都是,他依旧抱着桌腿不敢放手,只对王志忠喊了几句什么话——王志忠自己耳朵响得厉害,听也听不清楚,只觉得两颊湿漉漉的,一摸全是血,知道自己耳朵应该是被震损了,细看皇帝唇形,方才领会他的意思,一时心中也是惊讶、茫然、恐慌兼有——
皇帝是喊道,“难道是买活军打过来了?”
不错,难道是买活军打过来了?除了他们,还有谁能整出这样的动静?
第415章 救灾第一
“玻璃碎了不少!主要是玻璃幕墙那块, 这会儿很危险,过去查看的话安全帽得戴上——还好这几天都没开放包场!不然真能砸死人!”
“货物方面损失还可以,货架倒了三两个……除此之外都还行, 咱们都是水泥房,房子还挺牢固的,我刚出去看了一圈,这块已经隔了一整个皇城了,还有房子被整个震倒的……西南那块现在已经恐怕是人间炼狱了!就咱们对过的房子还压死人了,还好, 他们家人多,倒也不用外人怎么帮忙。”
“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的大震了?是地动吗?”
“按地理书上说的,地震有前震, 有余震, 哪有震一下没完的?我看像是爆炸!”
“我来了!咱们人都没事吧!”
“噢噢, 老廖,还好你平安!小李他们几个呢?”
“也没事——团长叫我们五月别去王恭厂那块买菜,都记着那!”
位于金水河东北角的买活军使馆内,活死人们聚在一起也正议论着刚才的大动, 和使馆门外奔走呼号的百姓们比起来,活死人们要镇定得多了——这样的大响动, 自然也是平生前所未见的, 但他们都是从买活军那里来的, 说实话, 平生未曾见过的东西, 前些年他们也见了很多。
岛船、仙画、还有最早买活军收复云县时,针对倭寇的大飞箭术,说起来, 动静的确也都不小于今日的变故,因此他们虽然惊魂未定,但却还不至于到惊慌失措的地步,只是急于确定所有人的平安。
厨房采买老廖就正在人堆里激动地诉说着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说来也是命大,本来,我们一向是去南城那里买菜买肉的——生猪都是从南门进,那里菜便宜嘛!五月里团长说了以后,我们就改去东城买菜了,那一带菜农也多,只是贵些。”
“小李呢,他也是想省钱,几次想撺掇我去南城菜市,我说不行,咱们使馆有纪律,团长的命令必须严格执行。就今早,我们还口角来着,小李闷闷不乐,直说这个月菜钱都多抛废了十几两出去——让我们去南城看看行市,我们正商议着呢,就听到一声大响,连东城的房子都跟着摇!”
“满街人乱跑,还有从家里光着身子往外窜的,在家里被压死了的!回来一路上乱得厉害!还有许多人跑到城门外去了,说是南城那边烧起火来了!还说,地动后都有火灾,这是六姐菩萨降下天罚,要杀灭未家皇帝,再不走就得跟着陪葬!”
“这怎么又牵连上六姐了,六姐就是再能——”
说到这里,吏目们面面相觑,也有些古怪带出来了:六姐……说不定还真有在云县对京城发功的能力,这是说不准的。
“胡说八道什么,六姐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使团团长谢向上大步走了过来,他身后也跟着一群人,面色不太好看,“外头的愚民乱传谣言,你们呢?政治课白上,政审分白得了?出事的南城是贫民住处,六姐就是要打京城,至于冲百姓撒火吗?”
这话是最有力的反驳,因为来京城的活死人们几乎多少都曾是平民百姓,谢双瑶用自己十六年来扎扎实实的作为,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打下了清晰的烙印,他们几乎是立刻就摒弃了所有动摇和怀疑,“自然了!六姐一向和咱们劳苦百姓站在一起——”
“六姐生来救苦救难,对弗朗机人都以少动刀兵为要的,怎可能杀伤平民!”
“团长,”使团中的女吏目则有些忧虑地说道,“这谣言是不是要及时处理……”
“先分组点名报数!”谢向上没理会这些纷杂的话语,只是喝道,“各部门负责人点到!”
“是!”
很快,使团成员的数量统计上来了,应到、实到完全吻合,无一伤亡,谢向上的表情这才松弛下来,点头说道,“现在各部门注意,后勤组组织园林清扫组巡视使馆建筑情况,记录损失,重点检查水塔、水管、污水池的损坏。”
“是!”
“文书组立刻组织刊印救灾手册,送一百本去京城衙门,一百本去别宫,其余一千多本由外交组在东城、北城发放!”
“保卫组站好岗,这几天京城乱,或许会有蟊贼借机生事!注意所有人员在没有进一步指示前不得擅自前往南城——救灾也不能。”
“啊?救灾也不能吗?”
“可南城许多地方都着火了……死的人很多,我刚在门口听人说,南城许多人家一家几口都死绝了,屋舍全被摧毁……”
这则命令让很多活死人有一定的抵触心理,因为他们是在买活军那里生活了好几年的,买活军治下也不是没有水火灾害,一旦起灾,居委会立刻要出面,以有过军旅经验的活死人为核心,一人带多人组织救灾,大家都习惯了这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感觉,南城灾害又这样惨烈,要他们袖手不理,感情上的确很难接受。
“这是死命令!”谢向上大声说,他本就是圆脸,又常笑,总给人以和气生财的印象,但此刻一张脸绷得死紧,双眼死死瞪着使团成员们,也别有一番慑人的魄力。“都是政治课考高分的人,我不用多说你们也明白,这件事很大!不是一般火灾、地动能解释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还没有定论,外间恐怕有不少猜疑买活军的声音,我们擅自出面,会引起敏朝衙门不快,而且你们的人身安全也无法保证——先都去印救灾手册!这也是为遭灾的百姓尽一份力!”
反对的声音逐渐消散了,大家不情愿地接受了谢向上的命令——所有使团成员都接受过为期一个月的军训,令行禁止是绝对的铁律,这种纪律性,在平时显得很多余,毕竟,使团在京城可谓是春风得意、各方结交,来这里几乎就是来享福的。但到了关键时刻,有没有纪律性就非常重要了,就像是老廖,一个厨房采买,便是因为纪律性而逃过了一劫。就算是年轻桀骜的小李,此刻也没有多余的话,而是立刻随着大家一起,按照命令行动了起来。
“南城那边,听说很多人死的时候都是赤.条条的……也不知是为什么。”
只也难免议论着他们从外间回来时听到的消息,由于大多数使团成员都没有出门,小李他们的消息就成了珍贵的来源,“说是好些人叠在一块死的,衣服全都没了——”
“哎!这……难道真是什么恶鬼作祟,这才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
“若是恶鬼作祟,那……那就说明,六姐是可以前知的喽?不然,团长为什么不许我们去南城呢?我听组长说,开会时他们也很不解,团长暗示,这是六姐的命令,说是这四五月间,南城可能会为发生不好的事情——”
“说到这个,当时使馆定址的事你们知道吗?本来在南城金水河边有一大块地,比现在这里各方面都更好,但是六姐不愿在把使馆建在南城……听说当时六姐还说了一句:这里离王恭厂太近了……”
“王恭厂?难道此事就和王恭厂有关吗?”
“只能说,六姐真神人也,多谢六姐保佑我们这些忠心臣民,若是能世代效忠,那也是心甘情愿,是我们的福分……”
且不提这些只敢挤眉弄眼,不敢公然膜拜谢六姐的使馆杂役,谢向上这里把诸事吩咐停当后,便叫上使团内一个姓张的女吏目,一个姓雷的医生道,“张老师,雷医生,你们换身衣服,我们出去一趟。”
这两人心里多少都有准备了,默不作声,尽快换好了两件见客的衣服——短袖衬衫、麻裤,这两年间迅速成为见客也不丢人的半正式夏季衣着。三人一起又戴上了斗笠,推出三架自行车来:大震之后,马匹烦躁不安,不堪驱使。再说,木轮自行车是如今城内最风靡的交通工具,骑它拜访贵客并不丢人。
“皇帝一家应该是在别府,不过现在过去两三小时了,会不会已经回宫了?”
一旦出门,便立刻会被城中惊慌、疑惑、慌乱的情绪感染,虽然还没见到受灾区域的样子,但谁的心情都不好受,一时谁也没有说话,骑上自行车后,张老师先打破了沉默——她对别府和宫中都很熟悉,因为她是使馆唯一的女老师,经常要给后妃们上课。现在不少妃嫔都已经学到微积分了,还有人想学会计记账法,做物理实验等等,张老师自己要先点灯熬蜡,从使馆中别的教师那里学,学会了再去给后妃讲课。
“先去别府看看,在别府见面方便,若进宫了,那就先去田任丘那里。”
谢向上说,三人便飞快地踩着自行车,沿着金水河畔的黄土路骑了约二十分钟,便见到别宫外守卫着的大汉将军们,只见人数,就知道圣驾还驻跸在此,只是因为南城之变,调来人手镇压此地。
这是好消息,谢向上连忙上前道明身份——他是京城的大红人,其实这些卫兵未必不认得他,若是往日,都是直接进门用茶的,但今日却只能在外等候,由一人进去通报,过后方才请他进去。
谢向上注意到不少卫兵脸上都有不安之色,晓得他们恐怕是有亲友在南城居住,心中更是沉重,只是正事要紧,此时只能将一切私人情绪都放在一边。入内之后,先和来迎接他们的王至孝——王知礼派来京城请安的义子——互相问了安好,又知道帝后均平安无事,只是好几个皇嗣受惊啼哭,现在后妃自己也惊魂未定,少数回神都在忙于安抚,便忙道,“张老师和雷医生都来了,雷医生是我们买式养生的专家——”
皇室对于买活军在医药方面的信任,是超出一般百姓想象的,按照百姓的金扁担思维,皇帝应该百般防备买活军的明枪暗箭才对,但事实是,皇室和买活军的关系其实相当良好,皇帝还有和谢六姐通信的习惯,此时一见到雷医生来了,又有后妃们尊敬的张老师,众宫人都仿佛见到主心骨一般,忙将其迎入后院去,留谢向上自己一人面圣。
“谢大使——来得正好,对南城大震——”
“陛下!”
别宫之中,木制亭台楼阁多有摇晃受损,唯独水泥房是平安无事的,皇帝就正坐在水泥小楼的穿堂里,看着下人们打扫地面,他倒平安无事,只是满脸不解和焦躁,见到谢向上,也不顾礼仪,不给谢向上行礼的时间,忙走过来发问,而谢向上更进一步地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我记得两年前,使团刚入京时,六姐就曾带了口信,又亲自写信提到,王恭厂生产药火,不应该设在城内,要设法搬迁——两年过去了,难道还没有搬走吗?”
这句话,一下就把皇帝从惊慌和猜忌中解脱出来了,人往往对不了解的事会有种种想象和顾虑,而只要给了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便立刻能够客观看待事实,进入思考,看到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线索:王恭厂在南城,南城爆炸,能前知的谢六姐早就让衙门搬迁药火厂——
皇帝本来苍白的脸色,一下涌上了鲜血,变得通红,他慢慢地说道,“怎可能将天人之策视如无物,两年前便早已下令搬迁——”
虽然恼怒,但看得出来,他的怒火背后隐隐也有些放松:这下,这件事的性质一下就变了,从暗示君王德行有亏的不祥灾变,成为了一次阳奉阴违执行不力的安全事故……从政治事件,变成了吏治事件!
“两年前就早已下令搬迁了!”皇帝又重复了一遍,并对谢向上递来了隐隐有些感激的一瞥,微微点了点头,他转身大叫道,“田任丘呢?叫他立刻滚过来——”
谢向上也松了口气,他的目的达到了——既然已经不是政治事件了,那现在该有闲心腾出手来救灾了吧?他立刻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陛下,现在还不是彻查此案的时候,天气逐渐炎热,此次死者众多,如果不能立刻救灾,大灾之后有大疫,恐怕今年京城的疫情会比以往要更严重得多——我这里有一本救灾的小册子,是六姐的下赐……”
第416章 疑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