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兴亡百姓苦
一阵稀里哗啦丁玲当啷的声音, 打碎了济州府宁静的夜,运河船驿中,本已熄灭的灯火逐渐地亮了起来, 船舱内咿咿呀呀的小唱声音为之一哑,有人隔着窗问了,“什么声音,可是哪里作乱了不成?”
大概这客人是有了酒了, 话音刚落,自个儿先哈哈大笑起来,窗户上映着的几个小唱也跟着娇声轻笑,只听得丝竹之声又响, 那小唱一个‘袅晴丝’刚开了个头, 远方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大喊了一声,惨叫遥遥传到船上。“造反啦,造反啦!”
这下,船舱里的酒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只听得一阵瓷器破碎之声,‘咚’的一声很沉闷,那是镇帘子的石条落到了船板上, 船舱上垂落的竹帘被人一把撩起,一个歪梳着发髻的大官人惊疑不定地往外看去, 在他身后隐约还能见到几张慌张的小脸攒动, 又过了片刻, 那些小唱一边系衣裳一边全涌到船头,其中一人尖叫道,“龟公呢?龟公!龟公!”
夜已近三更了,此时岸上的热闹逐渐收歇, 只有一两个夜茶摊子还没散去,在那里守着自己的一点灶火,备着船驿里的客人们想用个夜馄饨,吃一碗面,几个龟公本都坐在茶摊前吃茶说话,此时也全凑到街口,踮着脚尖往城内眺望,听到姑娘叫唤,忙起身飞跑过来,那华服大老倌问道,“我那几个小厮呢?叫他们过来——你们也去城里探探,这是出了什么事!”
所谓的船驿,便是在运河码头这一段停泊着的画舫,这种画舫,只在运河中的一段游曳,造得又大又宽,房间要比一般的客船舒适得多。许多客人在济州府要换船,等船期时便住在船驿里,一艘画舫能开出三四个房间来,此时临间也有人走了出来,掸着衣裳笑道,“赵兄稍安勿躁,这一向山阳道也还算太平——这怕不是哪家人起了口角,半夜里闹将起来,倒叫我们看了笑话。”
他这话也有道理,伎女们胆小,本都吓得花容失色,显得面上脂粉扭曲,说不出的怪异,只听他这样说,方才又各自做出欢容来,只赵大官人依旧愁眉不展,凝重道,“关兄你有所不知,山阳道这里,四年前刚闹过一次,我老赵也不是胆小,只今年确实不太平,前阵子京城那事儿,我是经历过的,只怕是消息传到此地……”
话音未落,只听得甲板上又是一阵喧哗,这次船驿中大多客人都被吵醒,挤在船头往城里看去——今夜月明星稀,众人都看得分明,远处那烟柱,眨眼间已是几处高扬,往空中升去,隐隐可见地上的红光往上映去,喊杀、尖叫之声,逐渐再响了起来,似乎有一群汉子在城中呼啸来去,众人都吓得面无人色,那龟公声音发颤,叫道,“造反,真造反了!火都烧起来了!”
这一下可不得了,那夜茶摊的小贩,还做什么买卖?当下连忙把炉火一熄,搬上车子,几个板凳往车上一甩——偏偏他又连一个家什都舍不得,连碗筷都要收拾,忙中生乱,那一辆小车,平时也是挤挤挨挨方才能把全套家什放下,此时越忙越塞不进去!
慌乱间,把一个碗还打到地上摔了,心疼得他直叫‘天老爷’,俯下身就着月色、火光,把碎碗仔仔细细拾起,收进怀里,以备日后找匠人去锔,这才推着小车,屁股一扭一扭,颠着疯跑入暗巷中去了。
这夜茶摊的汉子如此,其余人更是休提了,画舫中不断有伎女、小倌涌出,各自找了各自的龟公,飞跑着没入夜色,好些暗门子那是无人来接的,还好今晚月色好,便是夜盲也还看得清路,又是多年来走熟的路,都是健步如飞,各自离去。
就听得码头附近那一个个小院子里,敲门开门关门之声,不绝于耳——这码头附近,住的多是生意人,皮肉买卖也是生意么,自然是住在附近好行事儿。
今晚的夜渡资,事前有开发的,那也不退,没拿到的也就不要了。一时间各奔前程,走得干干净净,倒是把船驿里的客人们都撂在了这里——别看众人嘴里叫得甜,都是大官人、大官人的,可到了这时候,他们也只能干瞪眼:伎子们有家可归,他们怎么办?就是想跑,跑哪里去?许多客人都是住在船驿里等客船船期的,还没到说定的时日,客船没来接他们,走都走不了,藏,又该到哪里去藏呢?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老母降世……龙脉附身……”
远远的似乎传来了白莲教的歌谣,这其中有些客人面色一宽,便立刻露.出了胸有成竹的态势来——这是外地的教友了,到本地之后,也拜会过香坛,送过礼物,自忖礼数齐全,都是自己人,他们不太担心自己的性命。
许多商人加入会、坛,便是图个江湖上的情面,但是更多的行路人是不敢招惹邪魔外道的,一听是白莲教作乱,更是恐惧:若是别的行伙作乱,那倒也罢了,这些白莲教的仙兵,那真是造反的行家里手,四年前山阳一场大乱,叫人记忆犹新——
当时是惊动了京里的厂卫、精兵,这才勉强镇压下来的,在那之前,足足坚持了一年有多,攻下了几座城池,不知有多少富户被他们洗劫,城中除了白莲教友,以及新招纳的人马之外,凡是对他们的勒索有抵抗的商户地主,全都掉了脑袋!
今日,白莲教似乎又要开始作乱了,若和前回一样,起手就是数千人,而且乱从济州城内起,只怕城里的兵丁是抵挡不住的,他们这些运河上的行商,岂不是现成的羊牯?在本地丝毫根基没有,又携带了大笔钱财,白莲教这里把钱一抢,倒提双脚让他们到江心吃个板刀面,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当真是丝毫办法没有!船上诸多商户,面面相觑,有些带了妻小出行的人家,更是搂紧了孩子,满脸凄凉,那赵大官人散着裤脚站在船头,又看了看码头方向,见码头上灯火已熄,恨声道,“好滑头,这驿卒想来已是都逃走了!”
一时间,也有人说要结团自保,但问题非常明显:刀剑从哪里来呢?这些客商最多是携带些防身匕首,哪有甲胄,不可能是白莲教徒的对手。眼看着火光越来越大,城中哭喊声四起,那‘无生老母’的喊声越来越大,众人面色都是灰败起来,有些商户仓皇收拾了包袱,喊道,“还在这等死么?快自寻生路去罢!”
说着,便挎着包袱,从甲板上抱起长板,连接各画舫,自己仓皇到了码头边上岸,奔向小巷中拍门叫喊,想来是重金求伎家收留,他这举动启发了众人,一时间诸多客人也有去寻院落的,也有些客人如梦初醒,包袱一收拾,踏着踏板就去自己的货船上——他们是贩货来这里歇宿,暂且到画舫里乐个一两日的,这时候连忙解绳划桨,往下游而去。
赵、关二人,虽然也不是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勇之士,但到底比这些人都还镇定些,知道这都不是路——那些倡人家里,怎是好去处?老鸨那都是有些狠心在的,这样的客人乘夜来投,那真是羊入虎口,若是携带的金银多了,只怕没死在白莲教手里,便死在这行院里了——又说不准那行院私下也信奉白莲教,两下里本是一家呢?
耳听着喊杀声越来越大,赵大官人游目四顾,只见隔邻船上,站着一家四口,都穿着圆领衫、棉麻裤,显然是从睡床上被叫醒的,那小女儿年方四岁,留着齐耳短发,在火光中面色呆滞,困意重重,似乎压根不知道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危险。赵大官人忽而十分不忍,忖道,“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首《山坡羊》,真是把天下间的朝代兴衰都说得尽了!”
正要把目光转开时,忽而又是一怔,再将那小女孩的形容细看了一下,见她一家人头发都短,一下就茅塞顿开,拍了一下大腿,叫道,“关兄,快,随我来!”
说着,忙拉着关大爷钻进船舱,开了那舱里预备好的妆奁,取出给女眷剪线头的小剪子来,先用随身的一把解手小刀割了自己的发髻,对关大爷道,“快,把我头发剪得平平的——就如同买活军那副模样一般!”
关大爷也是行商,如何能不伶俐?一听便也喜得一拍大腿,更不废话,上来就是一阵乱剪,把头发剪到发茬根,赵大官人也帮他剪了头,咂嘴道,“可惜了,前回有人卖那买地来的剃须刀,我没买——”
两人这时候也不顾胡须扯肉的疼痛了,用力将胡须全都剃光——买活军的活死人,为了防虫是不留胡须的。所以他们的形象也的确很好辨认,有些去过买境的客商,返回时都是满脸光溜溜的样子,商人促狭,把这种剃须后新长胡茬的模样,叫做‘毛蛋’。去一次买地,那就是‘鸡子儿下一回锅滚一滚’。
赵、关二人,虽然没去过买活军那里,但是常年在运河行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互相剃头剃须,又连忙换了圆领衫——棉麻裤也是有的,连袜子都是买活军的梭织袜子,现在凡是有点本事的人,都不穿从前的土袜了,实在是那条格愣缝儿让人难受,还要再裹一层足衣。
买活军的棉袜,吸汗、透气不说,还有弹力,是所有纺织物中卖得最好的东西,赵、关两人现在都只穿袜子,此时都恨不得把这袜子裹在棉麻裤外头,做出一副彻底的活死人模样来。
“这就是了!”
他们终于稍微放心了——“谢六姐不就是无生老母在世?就不信这群白莲教的反贼,敢动买活军的活死人!”
“教材……买活军的教材带了没有?”
“有的有的!”
两人捣鼓了一阵,又把头发扫了倒入河中,此时心情才慢慢安定下来,赵大官人心系刚才所见那女童一家,便又翻身出了甲板,对那一家人中的男丁招呼道,“大爷,您可是买活军那里出来的?可知道,六姐菩萨也是无生老母在世?”
他这一句话不要紧,众人一看他的模样,都是恍然大悟,一时间纷纷乱乱,都张罗着要赶快剃头,又有人道,“对呀!买活军——买活军的船也停在码头这里的,他们刚从城里买了一批小丫头子,还没发船运走呢,在城里应该还有个办事处来着——从武林往上,凡是运河的大码头,都有买活军的办事处,济州府多少也算个大码头了吧——”
众人的目光,便都望向了那本就是短发的一家人,“咱们这里,若是有买活军的活死人在——能不能请买活军的兵丁出来,给咱们做做主呢?”
别看买活军远在千里之外,但在城中的嘈杂声已逐渐接近的此刻,谢六姐便也成了这帮旅人们的救命稻草,那一家四口人中,母亲本已带着孩子们回船舱去了,此时听说,又走了出来,和丈夫低声商议了片刻,便道,“我们确实是从云县出来的,若是有本地乡亲,可以指出买活军办事处所在,我们也愿带大家前去求助。”
原是想不出个生路,众人自然情绪低落,也休说什么联手抗贼的话儿,此时有了这个盼头,众人都是精神大振,也有人叫道,“去!大家同去!直娘贼,六姐威震天下,千里之外连京城都给轰塌了,还管不了这济宁府一帮小小毛贼了?!”
虽然局势如此紧张,但竟也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于是众人纷纷收拾细软,依次上岸,操了些木棍、船桨作为武器护身,团成一团,以一个多次来过本地的货郎为向导,步步为营,不但没有逃跑,反而往城中买活军的办事处方向行去……
第421章 剃头为证!
“总部总部, 能听到吗?说完了。”
和在姑苏时不同,买活军于济州府的办事处,并没有设在运河沿岸, 而是在稍里一个街头的大仓库边上——这仓库是买活军在济州府集散的货物所在,货少时,还能匀出几间做中转女子宿舍,这会儿, 这条街也已经陷入了火光之中,此时天气入夏,北方本就干燥,不知那个点子王想出烧火这个主意, 现在城里, 火灾带来的损失反而要比兵灾更大,四处都能听到哭喊声, 还有那房屋在大火中垮塌那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白莲降世, 真空家乡……”站在办事处屋顶上听着,远处的口号声也在变化, 一开始有些心虚, 但很快便充斥着狂喜, 这会儿,狂喜逐渐消退了, 因为这些造反的天才发现,火势他们已控制不了,而且还隔绝了几个分队之间的沟通,于是这会儿,口号的声音小了, 隐约还能听到整队、训斥之声。
城外兵营方向,也响起了更沉重的脚步声:济州府是运河港口,又是山阳道的重镇,朝廷不可能不分兵镇压此处,而且,因为四年前的大乱,本地的兵丁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将官行动也颇有章法,这绝不是买活军取云县、临城县那样轻而易举,按照小耳朵收集的消息,本地敢战的士兵至少有三百人,都是精兵,而且本地的统领吴总兵他也接触过,是个能人。
再加上孔府的家丁,济州府虽不说是稳如泰山,但至少也可以做出如下的判断:便是白莲教要作乱,那也应该是从周边的村镇开始,一般不会来啃济州府这样的硬骨头。这是连总部的参谋处都认可的判断,但,谁能想得到,真就有人这么想不开,在济州府里作乱起来了?
这样的作乱,真能有什么结果吗?济州府还真就被白莲教那些乌合之众的堂口拿下了?小耳朵站在屋顶高处,继续摆弄着对讲机,试着在满城的嘈杂声中寻找到总部发来的信号,他虽然叫小耳朵,但耳朵却很好用,即便这样嘈杂,也还是捕捉到了远处隐隐的妇人哭喊声——什么叫做起义,什么叫做造反,这在买活军崛起之前,是没有明确标准的,但可以想到的是,这对于安分度日的百姓都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所有起来作乱的兵丁,不分出身,烧、杀、抢、掠,这都是拿手好戏。
白莲教这些信徒,对教外之人可不会手下留情,今晚,哪怕他们拿不下济州城,也必定是在百姓中肆意凌虐,若是有大户人家被攻破了防护,一家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被强\奸,被虐杀,甚至于当众被人……都不是稀奇事,造反时,哪怕是最温良最忍受的百姓,也会成为没有人性的暴徒,他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完全被兽性主宰,成为了战争的野兽。
“看守好门户,继续提水!”
但是,小耳朵并没有下令让私盐队的人出门去解救妇女,只是举起喇叭时不时地提醒下方奔走的队伍,“妇女们都组织起来,上墙瞭望——火要烧过来了就去垒沙袋!”
那些暂时寓居在此地,等船去买活军那里的逃家妇女们,已经接受了简单的军训,组织性也强了不少,她们按照自己接受的教导,跟着自己的队长,在院子里排成人墙递水——这是很没有意义的事吗?错了,在照明条件不好,人员多、杂乱,局势紧急的时候,这就是效率最高的工作方式,所有人坚守原地,不需要来回奔走,只要专注做自己被安排的事,这样能极大的降低犯错的可能,减轻组织者的负担。
一桶桶水就这样在妇女们的帮忙下,被倒到了门口的大缸里,一个个沙袋也在眺望者的指点下,被垒在了火势最旺盛的方向,这是总部明确要求的办事处建制之一:防火大缸、防水沙袋,它可能永远也派不上用场,但需要的时候,你真会感谢自己曾经多么麻烦费心地准备了它。
这就是规定的力量,每一条规定,都是前人智慧的结晶,就像是对讲机吧,按照各地办事处的规定,对讲机必须永远保持80%以上的电量,也就是说,每次使用过后都要充电。基本上,这就限制了使用场景,大多数时候,对讲机都会在连续的晴天中使用,因为太阳能充电电池需要晴天。
其实这个规定说起来是不太合理的,因为对讲机的信号在晚上走得更好,但碍于规定,大部分时候办事处都在白天联系,联系完立刻给对讲机充电——可与此同时,总部的总台,又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值守的,也就是说,大部分时候,晚上的总台都没什么事,却还要浪费两个人力值班。
可到了这时候,小耳朵就感受到这条规定的智慧了,正因为晚上频道空闲,总台才能立刻回应,因为对电量有保持的要求,对讲机才有电量和总台进行长时间对答。在刺啦刺啦的噪声中,他把济州府的局势描述了一遍,并且附上了自己的见解,【要阻止他们是办不到的,估计只能守好我们自己的仓库和人员了!】
他也想当英雄,否则,小耳朵早已功成名就,大可申请个文职,不必再出来以身犯险,当时许县老一批的盐贩子中,现在还坚持在一线带队的已经为数不多了,留下来的,要么是有野心,想要在这个领域深耕,更进一步;要么是喜欢游历,喜欢东奔西走,去打通各种渠道;要么就和小耳朵一样,早已在六姐的严令之下,在一次次的奔走之中,喜爱上了收买人口的过程。
送出一袋袋盐糖,留下一条条生命,把那些又脏又臭小老鼠一样的孩子,送回到云县,到泉州,到榕城……下次回返的时候,去孤儿院给她们带点糖块儿,被孩子们围着,听着她们一叠声的‘小耳朵叔叔’,不知不觉间,小耳朵早已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他是到了买活军治下才知道,做善事是会有瘾的。
也因为这份瘾头,他们几兄弟越走越远,因为现在,和买活军接壤的地方,溺婴、卖女婴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只要养到五岁以后,这孩子基本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去买活军那里做活嘛!十几岁以后,说不定还能剩下一些给家里呢!
而且,在她们出嫁之前,至少还要做十年的活,这样看,只要在买活军的领地附近,养女婴无论如何都是有赚头的,赚多赚少而已,只要能算得过这笔帐,谁家还溺女婴呢?倒是有些男婴,因为买活军不买,家里又实在穷,依旧会被抛弃,被杀死,不过,只要日子还算是过得下去,不至于到多一张嘴就吃不起饭的地步,人性的本能来说,终究还是倾向于留下自己的后代的。
现如今,这收买女婴的买卖,还需要私盐队出马的,已经要到武林北面来了,山阳这里,这样的买卖还是很做得来。小耳朵救人都救出习惯来了,听到那妇孺的哭喊,反贼的淫.笑,他何尝不想请来那七进七出的仙飞,顷刻间就灭了这席卷全城的大火?杀了那些借机生事的无赖?但,办事处在济州府真正能作战的兵丁不过是二十人,他只能调整战略目标,以自保为上,必要的时候……
【如果火势无法控制,申请抛弃货物,带领有生力量往城外撤退!说完了。】
【明白!现在立刻请示当班参谋,稍等!说完了!】
片刻——不会超过五分钟,对讲机就又响了起来,一道陌生却沉稳的女声出现在了频道之中,【请求收到,必要时允许撤退,立刻开始勘察撤退路线,派人联络城门,请求开城,勘察完成后,组织力量,尽量保存贵重货物往城外搬迁,注意提前预判局势!说完了!】
【明白!】小耳朵犹豫了一下,【是否动用大喇叭维持城内秩序?或者配合敏朝将官镇压白莲教徒?说完了。】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因为牵连到了买活军的政治立场,买活军和白莲教的关系,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很暧昧的,这一支作乱的白莲教,也喊着六姐的名号,买活军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吗?甚至是反过来帮着朝廷维护他们的统治秩序吗?又或者是试图规范其行为呢?
小耳朵做不了这个主,说实话,二十个兵在这样的乱象中恐怕也不够用,甚至连被要求的自保、撤退,都有些勉强,他自忖能做到的,就是撤退途中用电喇叭来进行一些喊话,就连红外线指示笔,在这样的乱象中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办事处的武器储存也并不多——但这不代表他对局势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如果他以买活军办事处代表的身份,加入到平叛中,借出电喇叭让兵丁到处宣讲的话,扯上了谢六姐的大旗,对于济州府的局势还是会有很大影响的。就是这么做的政治后果会远超今晚一地的动乱,他确实不敢自专!
对讲机那一面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显然,参谋已经完全接受到了小耳朵的暗示,并且正在思考——这同样也是超越她职权的问题,如果没有对讲机的话,他们只能随机应变,那么,收益最大的做法就是独善其身,管好自己的一摊子就足够了,至于一点良心上的不忍,只能狠心掐断,毕竟,不可越权!
【稍等,我已经向上请示,六姐人在云县,我现在出去查看,她是否快到总台——六姐!】
对讲机那头传来了一阵破空声,似乎是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举手敬礼,小耳朵也不由得打了个立正,他杂念丛生的心思一下安定了下来,哪怕身处一座着火城池的中央,放眼望去,全是狂乱哀嚎,他也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只等着六姐那似乎是熟悉,细品之下却又应该较为陌生的声音指示。
【你再择要说说现在的局势!说完了。】谢六姐的声音有点低沉,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唤醒的。
小耳朵立刻抖擞精神,尽量清楚轻快的把事情又说了一遍,【……请六姐指示,说完了!】
【明白了,这样,你们现在这里能用的,有组织能力的干员人数是多少?说完了。】
【可绝对信任的核心成员二十人,男女各半,还有初步组织能力,初步自保能力的女子约百人,需要保护的女童四十人左右,喇叭三台,说完了。】
【抽调一名干员带喇叭去城门打开逃生通道,另一名干员指挥百名女子搬运货物、带领女童去城外躲避,余下人等以买活军名义,征用两台喇叭,寻找兵丁进行喊话,组织城中百姓救火,制止恶性案件,分化边缘人员的战斗意志,可便宜行事——小心点,必要时保命为上,不用舍生忘死,我说完了。】
小耳朵感到一股热血上涌——他就知道!六姐绝不会对不平事坐视不理!【明白!一定办到!说完了!】
此时,经过近半小时的沟通,对讲机的电量也只剩下约一半多一点儿了,考虑到夜还深沉,太阳能电池再度充电的时机还在明日,且还要为喇叭充电,小耳朵不再多言,结束汇报之后,他麻利地把对讲机和电池装好,背在身后,爬下房顶,取出喇叭来,召集队员开了个短会,把会议结论传达之后,立刻做出调派,“张阿福,你带一个喇叭去敲南城门!”
南城门的城门官老范,和买活军的私盐队关系是很近的,尤其和张阿福,因为是同乡,很能说得上话,张阿福心领神会,大声答应,小耳朵又要分派其余人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叫嚷声——留在门外警戒的女娘们,似乎和一伙来人喝骂了起来,有人喊道,“我们是活死人,我们是活死人啊!老爷们!看看我们的头发,我们是活死人!”
买活军在济州府何曾有这么多活死人了?小耳朵和几个队员面面相觑,手都按在了腰间,飞跑到门口一看,却是几十个寸头男女,在沙袋堆叠成的防火工事外,哀告道,“我们都是来做生意,在运河船驿那里歇宿的活死人!还请老爷们救救我们!”
买活军在运河码头附近,其实也有船只歇宿,只是今晚恰好因为要整队的缘故,那里没有留人,小耳朵对于船驿客人的情况,也是十分清楚的,此时将眼一扫,哪里不知道这些客人的心思?倒也说不上好笑,只觉得一阵同情,心中又忽而一动,被这帮人启发,想到了一个极佳的主意,当下也不说破,只是示意女娘们将沙袋搬开。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先进来!按我们买活军的规定,紧急时刻,我有权征用你们这些活死人——快,张阿福,立刻去南城门,城门一开,你和小陈即刻带领活死人和女娘们一起搬货撤退。”
“老朱、老伍,你们剩下的人拿起喇叭、响锣和我来,跟我喊。”
他自己拿了一个喇叭,老朱拿了一个喇叭来,余下的兵丁,取了两面铜锣跟在身后,先不由分说大敲了一通,方才听小耳朵在电喇叭里扯着嗓子喊道,“白莲起事,不伤教徒——我们买活军的活死人,都记住了,剃头为证!起事的兄弟们,要小心,剃头不杀,剃头不抢,剃头不伤!六姐神威,无远弗届,明察秋毫,善恶有惩!”
众人都是眼前一亮,深觉此计甚妙,于是各自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起了口号,和那远远的‘白莲降世、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对抗。
“剃头为证!剃头不杀!六姐神威,无远弗届,明察秋毫,善恶有惩!”
“六姐神威……善恶有惩!”
他们的声音,在电喇叭的帮助之下,跨过了火海,跨过了哭喊,让多少暴徒在火光中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天边明月,手下的力道,也有了那么一丝放松——
“六姐神威……皎皎如月……”
有些人甚至害怕地颤抖起来,左右张望,猛地返身逃跑,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明察秋毫……善恶有惩!”
谁能不惧天威,不惧天威之惩!
第422章 请道友留步
“又一个!这次是徐州……就这还只是运河沿岸, 我们部署了对讲机的地方,内陆那些县府有没有闹起来我们压根就不知道!”
在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上, 谢双瑶生气地把报告扔到桌上, “这就是为什么要扫盲——救命啊!谁能想得到?一次简单的事故而已!这些邪魔外道就突然跳出来急着给自己加戏了,他们是想要起义吗?我看相反!这是想赶在买活军入城之前抢一把,还要把锅给我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