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蒸汽机厂队在一夜之间突然发展出一套全新的配合,否则,现有的招数很难突破陆军二队的优势,大家钻研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陆军二队唯独的破绽,就是其余人的投球质量都很低,所以完全由女秀才主投,只要女秀才投不了,那赢面就还在蒸汽机厂队这边。
“谭雅,你怎么看?”
“谭雅你觉得我们的老战术还管用吗?”
大家不知不觉,都把希望的眼神投向了谭雅——谭雅好像无形间成为了球队在场上的核心,连战术都要仰仗她的脑子。由于蒸汽机厂女篮打过的比赛并不多,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确地确立了自己的权威,谭雅高兴得脸颊发红,当然,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这一点。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对于这种事情的天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要比她学习算学知识,学习拼音还更快得多,几乎可以比得上当年她学习弗朗基语的速度了,“老战术恐怕不太管用,我们拼抢点是拼不过对面的,但是我有一个想法——”
她拿过一块木板,充当球场,在上头用炭笔点了几下,“我们可不可以打斜线,打对角——你看,这个女秀才和她的队友总是喜欢在右半边站着,这就导致她们球队的人都在左半边才能给她们传长毬——”
“我们也往对面的右半边内场去进攻!”
队员们恍然大悟了,“对啊!对方的进攻球员压在我们半场,防守球员在左半内场,右半内场是个真空啊!如果小赵这时候突破进去,没人和她抢点的,她可以试着投近场毬!”
虽然近场毬得分低,一次只有一分,但这也比完全投不了来得好。谭雅把木板翻转过来,“如果她们发现我们的做法,开始反面传球了,我们就打左半边,总之就是打她们的对角线。这样我们就能一直保持得分——女秀才的远毬不可能一投一个准的,那就真别打了,只要她不是每一次都进球,我们就还有得打!”
当然,这不敢说一定赢的,只能说是有机会,比赛还是很看临场发挥,不过,临时能够琢磨出这样一个新的策略,足够让厂队的大家兴高采烈了,小赵立刻和谭雅、小高练习了远传配合,约定了花球的暗号——这个也是他们从打牌作弊通牌里得到的灵感,用不同的喊声音调来表示自己要传给谁,这毬的意图是让小赵投,小高配合迷惑敌人,还是就给的小高投。
有了这个变化,厂队就等于有三种得分手段了,接下来她们商议了在对方的阵型变化之后该采取什么对策——如果对方收缩防守,那就让小高远投,如果他们前压进攻,就让小赵投近场——小赵远投不行,但是近场毬是投得很好的,只是之前,小高投球不受限制的话,肯定她的得分效率更高一些,现在有了她表现的机会,小赵高兴得很呢!
“多亏了马编辑带来的仙器啊!”
大家都很感慨,也很感谢马编辑,并且配合地让马编辑拍了几张照片——还嘻嘻哈哈地挤上去看,副厂长又赶紧去问马编辑,如果厂里想要把这些照片变成版画的话该怎么办——总之,等到战术会议开完了,大家开始自由练习的时候,大家对马编辑就都很友好了。马编辑在场子里转悠着,时而和球员们搭搭腔,很快又来到谭雅这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练习拍球:其实这会儿的训练也就是练这个了,就是大家玩球,并没有什么枯燥无味的练习,还没到那步呢。能发展出战术,并且执行一小半,就已经算是非常厉害的队伍了。
谭雅一开始对马编辑,依旧是置之不理的,不过她也感到,队伍的确欠了马编辑一个很大的人情,于是便主动示好地问,“你要拍几下吗?”
这是愿意和她对练的意思,马编辑摆了摆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腰,“我没办法剧烈运动。”
差点忘了,白人的贵族小姐都束腰,谭雅点了点头,她有些疲累了,便把球给小赵,让她继续去练——练习用球也是有限的——她走到一边去喝水,“你一直在看我。”
的确,谭雅能感觉得到,当大家都在看仙画,在讨论战术时,马编辑实际上一直在观察她,她没有从马编辑身上感受到什么敌意——否则谭雅就不会搭理她了,但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想接受她的采访,也不想和她谈心,只是现在这件事已经因为马编辑给予的好处,而变得有些非做不可,那谭雅也不会逃避。
“是的,因为我打算用你来写一篇报道。当然我也对你很好奇,”马编辑说,她停顿了一下,“谭雅,从前我就听说过你——”
不过,她停顿的时间有一点久了,所以谭雅就接腔了,有那么一小会她们各说各的话,“你想要写一篇什么样的报道?”
马编辑的话语戛然而止了,她的嘴唇扭动着,露.出一个很优雅的微笑,通常情况下,这种笑都很表面,但是不知为什么,谭雅觉得这一刻马编辑是真的在笑。
“你希望看到一篇什么样的报道?”她问谭雅。“你觉得我会写出一篇什么样的报道?”
她的话里藏着一种隐隐的挑战,好像在告诉谭雅:你打篮球很厉害,但我也不是吃素的。她希望谭雅能够展现出一些篮毬之外的战斗力——马编辑是个厉害的,有能力有地位的女人,现在,她向谭雅发起了挑战。
谭雅也终于第一次对这次采访燃起了真正的兴趣,她毫不考虑地说,“虚伪的报道——当然是虚伪的,就像是你们的肤色一样虚伪。我认为你一定会写出一篇虚伪的报道。”
“噢!”马编辑捂着胸口,好像受到了刺痛,又好像觉得这很好玩,她说,“现在,采访真正开始了。”
第583章 第一代(下)
一个白人给黑人做采访——大概全天下也只有在买活军这里, 才能如此自然地对待这种事吧。除了‘异色’人种之外,土生土长的华人们似乎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他们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儿, 似乎也并不感动于如此富有意义的一幕——绝对出身贵族的总督家千金小姐, 采访一个曾经是小商人情.妇兼女仆的女黑人, 白人世界用多优雅、多华丽的词汇来称赞小姐, 就有多么下流恶毒的咒骂在等着女黑人。但是,现在她们站在一起,又共同的以一种外来人的角度看待着周围的一切, 哪怕她们并没有受到任何特殊的对待,但是,打从心底里,她们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
“这种异样的感觉, 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因为这片土地上没有我们的过去……但是,故乡的土地也没有我们的将来。”
谭雅尽量用语言向马编辑表达自己的感受, 因为她的黑人朋友不多, 而华人朋友是不会和她说这些的, 这些是他们完全一无所知的话题,压根就没法说起,她们也不理解。而现在, 既然说出口了, 她就发觉自己还是很为这种感受着迷的, 谭雅终于表达出了自己的孤独,“就像是生活在夹缝里,没有一个地方是我们心中非常明确的归属……我非常喜欢这里, 但是,这样的感觉还是一直在,我觉得打篮球的时候,是最快乐的,我根本不会去想这些。”
“但是其余时候,还是会有这样的感觉挥之不去,很少有人能够理解你,你不是没有朋友,但是,没有那种能够完全互相理解,不需要过多言语的朋友。”
马编辑说,她迎着谭雅讶异的眼神笑了笑,坦然地承认,“是的,我也会有这样的感觉,谭雅,或许你没有发现,但是我和我妹妹……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你知道那些弗朗基人,你知道他们有多么的虔诚。”
是的,谭雅想,她轻轻地颤抖了一下,“这里和弗朗基……完全不同的氛围。”
“两片大陆,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马编辑也表示同意,“宗教在这里就像是一场游戏,大多数人,我觉得是一种——”
谭雅发现她和马编辑的谈话,有时候不用把话说完也能互相理解得很明白。“是的,他们对宗教更……他们很随意地用着,几乎没有人是真正虔诚的。宗教只是……”
她的汉语还不是很好,谭雅指着小赵手里的篮毬,“就像是这东西,很贵重,他们也很珍惜,玩的时候很尽兴,但说到底没什么人当回事,不用的时候,他们就把它收起来。”
“至少在买地是这样的。”马编辑用羡慕的口吻说,“所以,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知道东方贤人会意味着什么……”
在西方,它意味着异端,意味着异教徒,意味着宗教战争!不像是在东方,人们可以机灵地玩弄把戏,用白莲教作为一种掩盖……在西方,一种新的宗教学说往往就意味着一场战争,谭雅不能引经据典,但是她可以感受到这种严肃的氛围。白人对于宗教往往是看得很严肃,很当真的,敏朝人她接触得不多,但在买地这里,又完全是不同的气氛了。
她说,“所以我认为白人都很虚伪——经书是无法解释你们的行为的。”
这是很严重的指控,谭雅以为马编辑会为自己辩解——那些商人都是不虔诚的信徒,他们的罪过和经书无关,好人们只是无法管束他们的行动……或者更进一步,她会指责黑人,就像是捕奴船的水手们怒吼的一样,告诉他们,黑人都是恶魔的后代,所以这一切是他们的原罪——这是捕奴船上最常见的说法,白人们是被选中的,黑人们则是注定要用自己的苦痛和劳力来赎清自己的罪过。
但是,马编辑只是笑了笑,她伸长腿,看着自己的凉鞋尖。
“是的。”她承认说,“我也觉得,白人很虚伪,尤其是在海外的这些,他们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宗教中寻找得体的借口。实际上,他们只是一群为自己涂脂抹粉的强盗。”
谭雅心里的话完全被她说出来了,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马编辑,好半天才说。“你这个女人的脑子绝对有点问题。”
马编辑也笑了起来,她说,“不是的,你看,谭雅,我当然可以很轻松的承认这些,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他们的一员了。买活军接纳了我,我进入了新的利益团体,所以我可以完全客观地看待这一切。我和你,我们已经没有太多区别了,我们都是新来的人,都想要在这里扎根,你甚至比我还先走出了一步,我还在利用我的过去给我帮助,我是靠着从前的身份得到新工作的,但是你完全靠的是你自己,你的工作和你的过去,你的肤色没有丝毫的关系。”
谭雅承认马编辑是很会拍马屁的,大概是因为她姓马吧——她自个儿被这个笑话逗乐了,但,不得不承认,她对马编辑的敌视消除了。“我以前从来没想过,白人大小姐脑子里会有除了珠宝、婚姻和祈祷之外的东西。”
“我以前……好吧,以前我从不考虑黑人,我很少见到他们。”马编辑说着也笑了起来。“你知道吗,谭雅,采访你是我同时的提议,一开始我是很反对的,因为我觉得如果一份报纸有黑人的报道在上头,它就不会被白人真正接受。而六姐指望的是用《万国报纸》打响买地在西方的名声——”
虽然这么说很没志气,但谭雅也是这样认为的,她一下就‘啊’了一声,几乎表示自己要拒绝采访了,但是,马编辑又说,“后来,我被说服了,因为首先《万国报纸》是一份买地的报纸,我们不能为了让它更方便流传,就去迎合读者的想法,我们要有自信——介绍东方的报纸只有这一份,我们就是这样,你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的话,那我们也无所谓——我们要传递出这样一种我行我素的态度,这才是我们应有的气质。”
我行我素,的确,这个词听起来就很适合买地,谭雅也不由得点了点头,“所以你来采访我,指望我告诉他们,黑人在买地的地位很平等,我们和华人没有什么不同,大家甚至还会听我的话——我能参加比赛——正常的劳动并且获取平等的报酬——”
这些都是在白人社会的黑人完全无法获得的权利,如果是要告诉读者这些的话,谭雅倒是很乐意配合的,她还有不少小故事可以说,马编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当然,这是报道的一部分。但是,如果只是这些的话,我就会把报道让给我的同事来做了,因为这些她也可以采访,你们也可以沟通得很好。”
她说,“但是有些话题是她压根不会明白的,就连我都没有答案,譬如说,黑人是如何看待白人的——如何看待那些商船上的水手,他们和贵族不一样,但的确是来港的主要人群,实际上,如果你用买地的眼光去看待商船的话,你会发现,其实在来港口的白人中,占比最多的还是那些水手,最少的才是商人和贵族、传教士。但是——”
但是,在以前的老视角里,水手完全是无关紧要的,就像是黑人完全无关紧要一样,不论是官府还是大人们,没有人会多关注这些卑微的存在。只有在买活军这里,所有人都是完全平等的,于是忽然间,黑人们的意见和水手们的数量就变得显眼了起来。马编辑认为,《万国报纸》首先必须具有的一个作用,是避免商船在港口惹麻烦,对商船有指导作用,船主才会花钱去买,而她仔细钻研了数据,发现这几年间,商船惹出来的麻烦总和水手、黑人有关。
“水手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他们尤其热衷于为难黑人。大概这是因为只有黑人稳稳地居于他们的下方,这些水手在船上就是大人物的受气包,但他们可以把这股气转嫁给黑人,反而是那些大人物,他们对港口的黑人自由民要和蔼很多,可以展现出自己的绅士风度。因为即便少了黑人这一环,也还有很多人在他们底下支撑着他们那。”
马编辑坦白地说,她笑了起来,似乎有些自嘲的味道,“就像是从前我们在壕镜战俘营的时候一样,我们都已经是阶下囚了,但却还是对你表示抵触——我们要证明,还有人处在我们的下方那。”
这里的我们,大概是约等于所有弗朗基的妇女,不管她们是厨娘、女仆还是倡伎,都有这样的需求。谭雅没想到马编辑居然直接用自己来当了例子,更没想到其实她还记得那时候的细节,她说,“你那时候总在生病,我以为你完全不知道这些。”
“生病的时候的确没想这些,后来我病好了就总觉得不对劲,但是,那时候我没想明白。”马编辑说,她没说自己想明白了什么。“总之,我在做一系列报道,我想要让大家都知道,在买地的洋番都想些什么,这些问题有些对留在买地不走的洋番是有意义的:我们的根基和前景在哪里,会有人和我们结亲吗?我们能被接纳吗?”
这些都是说到了谭雅心坎里的问题,也就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虽然已经被友善的对待了,但还是没有真正被买地接纳,在所有的女工里,她是少见没有人来表达好感,没有人来说媒的一个,本地人似乎也并不是看不起她,他们只是更偏好于找一个同肤色的妻子。好像谭雅只能在所有同级别的女孩儿都结婚之后,在剩下的人里挑一个,或者,干脆她只能找一样黑肤色的洋番——
这或许也不算坏,只是让她感到自己的根系更加浮于表面,难以汲取营养。谭雅沉默了,她被巨大的孤独笼罩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而马编辑还在絮絮的说着,“还有一些对于旅行者也是有意义的:我们是如何看待他们的,对于他们的罪恶和混乱,我们心中是否有数——我认为,如果我说错了,原谅我,但我认为现在的黑人洋番对于水手和商人们的本性是看得很清楚的,对这样的人我们要给予一些警告,告诉他们别来冒犯我们,也别连累我们——虽然水手是白肤色的,但是,他们惹出来的麻烦一样会牵连到我们全部,不论肤色的黑白,因为我们在这里有一个统一的名字:洋番。”
谭雅吃惊得抬起头来,圆睁着秀丽的眼睛,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黑与白被并在了一起,合称为一种人——这简直就是胡闹!但,仔细想想,却又完全符合现实。买地的华人怎么会在乎白人原本是否高高在上呢?他们又不曾统治过、劫掠过华人。甚至于在买地,黑人的地位还比白人更重要一些,原因是显然的:他们帮助过买活军,而且他们留在买地的人数也更多,和白人洋番比,他们更加人多势众。
这感觉简直古怪得离谱,让人浑身发毛,谭雅扭动着身子,完全适应不了现在黑人取得的优势,以及黑白合流的现状,不仅仅是因为两种肤色之间的仇恨,而且——她悲哀地发觉,还因为从前伴随着鞭打被烙印进心里的尊卑,还完全没有离去,因此这种尊卑颠倒的事实让她有一种错乱的不适。
“还有,还有一些是我们洋番内部也要尽量取得的共识……”
马编辑说,她很了解地看着谭雅,似乎对她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谭雅和她产生了古怪的共鸣,虽然她们位于尊卑的两端,但却共享着对改变的不适和无措,共享着同样的孤独,“买地已经在准备进行下一次扩张了——这一次是在他们的国内,但是,总有一天,买地的政权会触到我们的故乡。敏朝有一些官吏认为,买地用五十年也未必能占据华夏,我认为这是一种盲目的乐观和逃避,我的观点和他们恰恰相反——我认为,总有一天买地的政权会去到非洲、美洲甚至是欧洲本土……”
“到时候,我们洋番该如何处理政权和故土的关系?我们会主动把故乡纳入买地的版图吗?我们会促成更多人共享我们此刻的茫然和孤独吗?还是,我们能帮助他们——同时也是帮助我们自己,在政权内部找到归属感?”
马编辑对谭雅说,她们两人并肩坐在礁石上,夕阳把她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入海中,似乎要用波浪推着她们返回大洋彼岸的家乡。“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由我来采访你,谭雅,只有一个洋番才能真正采访好另一个洋番。”
“一场运动盛会,掀起了很多风浪,这就是余波之一,它促成我认识了你,也促成了这次谈话,运动是很奇妙的东西,它让我们无法逃避我们洋番都该思考的问题——”
她们一起目送着承载影子的浪花在风中碎裂,去向再也回不了的故乡,她们享受着此刻的盛会,分享着此刻的荣光,却又无时无刻不处在这无处可逃的乡愁之中,这似乎也是她们一生难以回避的主旋律之一。
“在一个扩张中的,强盛的帝国里,洋番该如何看待自己,如何对待将来?”
第584章 瞌睡与枕头(上)
“这都倒数第二天了吧, 怎么人还这么多?——我还以为大家现在都搞明白了呢,与其看现场,不如看回放, 尤其是篮球赛, 现场真没什么可看的,田径比赛还能看个人头。”
“就算只是看个热闹,以现在云县的人流量, 也会在刹那间填满体育场的, 更何况, 他们还要来支持自己的老乡。”
马脸小吴虽然能向谢双瑶解释,但其实她也是第一次来体育场这里, 大多数时候,谢双瑶出门浪, 她都得守家, 这一次很难得,也能跟出来休闲一会儿,不过,她的注意力只有一半放在比赛上, 手里的望远镜并不是随时都罩在眼睛上的,时不时就警惕地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试图接近谢双瑶。
“行了, 大家都恨不得光膀子了, 你还担心他们藏刀剑吗?”谢双瑶倒是觉得她有点太紧张了,就不说这个, 身边一圈,也坐满了仪仗队的人,他们组成一个区域,再加上铁栏杆, 隐隐地把这块和周围隔开了。
不少民众都在窃窃私语,认为这一片坐着重要人物,但是,他们很难认出谢双瑶来——今天大家都穿着便服,谢双瑶带顶斗笠,坐在人群中也没有可见的霸王色,再加上众人虽然都在大屏幕里看过她的脸,但在现实中,其实还是不容易对得上号,因此她隐没在这群壮汉猛女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如果小吴不要这么警犬一样的到处盯防,谢双瑶觉得她还能再隐蔽点。
“还是看比赛吧,这场比赛悬念应该是最高的——我说,以后还是要禁止军队参赛啊,不然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了,你们要是想炫的话,后续军中比武大会,我们也可以全程录像,制作成仙画到处去放。这会儿就别添乱了,就因为军队参加了,男篮、男足都没有什么悬念了!虽然是表演赛,但单方面虐菜也不精彩啊。”
“这个……”
“嘿嘿嘿……”
仪仗队的众人中就有些傻笑的,因为他们有些不轮值的人,就在昨天下场小试身手,随随便便就取得了男足表演赛的头名——这些仪仗队的军人,吃得好,训得狠,在谢双瑶身边,毬也是供应得又多又早,对于球性更熟悉,真的和百姓队伍对打,哪怕他们是随便玩玩,但也完全是碾压般的优势。要说让球的话,那也不尊重比赛了,只能说是快刀斩乱麻,比赛从上半场开始就失去悬念了,到后来分差都快三位数,那还怎么玩啊?
“就算如此,观众欢呼声也挺高的啊。”
还有人天真无邪地为自己辩解着,谢双瑶翻了个白眼过去,“那是,军民鱼水情,看到军队踢球,观众当然欢呼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也都欢呼的。但比赛精彩程度这不就下来了吗!”
不过说实话,就算是旗鼓相当的队伍激烈对战,在谢双瑶看来,这比赛肯定还是很笨拙的,毕竟运动刚刚开始普及,技战术都不成熟,投篮命中率完全无法和后世的职业选手比,身体对抗倒是比后世要粗野得多,有些在后世是犯规的战术,现在完全不予禁止,可以说就是街头球场搬到体育场来——
而且,篮球赛还是在室内才看得清楚啊,在室外看,实在是太远了,如果不用望远镜,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也区分不了比赛是否精彩,完全就是跟着瞎喊罢了。也就是观众实在不挑,要不然,田径比赛大家激动加油,球类比赛冷淡鼓掌,跟着大喇叭解说随便欢呼几下,才是谢双瑶心中预期的场面。
条件太有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运动会能办得专业点,不说别的,至少来个实时画面传输到大屏幕吧,不过这个实现起来实在是很难的,主要是这个得用舞台车,还有推流问题要解决——手机拍的画面,经过后期制作,倒是可以在投影机那边放,但要说传输到电脑直接推给舞台车,这必须要谢双瑶在车里做网管,一刻也离不开,还需要高素质的摄影师,至少手不能抖。
而且,镜头的角度、切换,都会是很大的问题,至少现在买地还没有这么专业的人才,谢双瑶也没时间把细节优化,她的本意,还是拍摄出一批素材,年底巡回播放的时候可以用,至少不要年年看晚会汇演了,也丰富一下节目库么。
希望四年后,至少能有比较专门的比赛场馆吧,一些小场地的比赛,完全可以在室内体育馆里举办,而不是现在,搞得和学校运动会一样,一个大操场比一切。夸张点的时候,体育场里同时办十几个项目的预赛,观众看着不正规不说,选手本人也很难严肃对待比赛。
就像现在,其实在女篮比赛的同时,也还有长跑项目在半决赛,观众们都是挑着看的,一会给经过的长跑运动员欢呼,一会又根据广播中播报的女篮比赛情况而鼓噪——有点像是聚在一起听收音机,反正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篮球场上到底在发生什么,只有围在场边的一圈自己人最紧张了,没办法,现在全买地都没有室内运动场馆,大家还是等着看回放吧。
“哦!”篮球场那边又传出了响亮的惊叹声,应该是谁又通过精妙的技术动作抢到球了,随后,谢双瑶眼前黑点一晃,广播更新了比分,“42比34,陆军二队女篮领先!”
“哦哦哦!”
“无敌!”
观众们发出了兴奋的鼓噪,在望远镜里,鸡笼岛蒸汽机厂女篮队正互相沟通着下一步战术,不少球员都是伤痕累累的,脸上有明显的擦伤——黄土地肯定不如塑胶地板,摔倒擦伤也是难免的。但这群铁姑娘也是虎,丝毫不以为意,随意撩起球衣擦擦脸上的血丝,便立刻继续投入到比赛中:这也是唯一一支能和军队队伍打得有来有回的队伍了。从比分就可以看出来,蒸汽机厂女篮还是有赢面在的,虽然在谢双瑶看来,希望不算太大——再这么拼下去,人要先被撞散架了。
不过……不管结果如何,那个小黑妞打得的确挺不错的,谢双瑶从她想到占婆人了,至少在这个距离来看,都是又黑又小——但很可惜,这次比赛占人没有涌现什么运动明星,不像是谭雅,比赛录像一放,她在云县就已经很有人气了,从反馈来看,凡是喜欢看篮毬的百姓,都一定会用钦佩的口吻谈论这个敢拼敢打,球商高,脑子灵活的洋番球员。
如果占人也有一个这样的运动明星,那就再好也不过了,谢双瑶在开幕式上没有讲的一点,就是运动会和运动的另一个重要功能——促进民族友好和群体融合,在社会给民众提供的娱乐方式中,再没有比娱乐运动更有效、更健康的促友好手段了,因为娱乐运动,本质上就是人们都爱玩儿的东西,人们可以很轻易地从对运动的喜爱中找到共同点。
这也是为什么多种族社会都很重视运动,你要是不爱好运动都感觉不好社交,运动本来就是陌生人破冰最安全的话题,说个地狱笑话,一个黑人和一个越南人在越战时期的美国一起走进一间酒吧,他们能选择的话题有:A 越战 B 骂白人 C 体育运动 D 讨论种族歧视 E 天气……
怎么想最安全的选项都是C和E啊,天气是绝对安全的,但也有点儿无聊,骂白人的危险点在于,你很难判断对方有没有白人好友或者亲戚,思来想去,C是最容易往下延续的话题,你们都喜欢徒步,OK,大家就可以聊徒步路线,如果都喜欢篮球,而且恰好都还支持本城市的球队,那就更棒了,即便支持的球队不同也没什么不妥,这是现实社交,不是网上论战,没那么多粉粉黑黑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浅度爱好者,一项共同的运动爱好,足够促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一场愉快的谈话了。
当然了,除了运动以外,还有别的很多话题可以聊,文艺作品、时尚潮流,都是安全的话题,但运动的供给仍是重要的,而且,运动明星也很容易破除种族的互相歧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明星你可以喜欢自己的,但运动员的强绝不是肤色、种族可以掩盖。一个运动明星,可以非常有效的在陌生人群中,塑造出本种族的第一印象,而这在很多时候就已经是个非常了不起的进步了。
就比如说谭雅吧,现在买地是没有太多黑人,至少数量绝不会有占人多,但如果买地把自己的版图扩张到非洲去了,一大批黑人即将加入版图,并且涌向本土呢?除了云县这样的地方,大多数民众对黑人洋番是毫无接触的,初始印象为0,共同点几乎为0,有的只是对陌生人的戒备,而这些启航的黑人,对于本地民众的看法也十分的忐忑……
这时候,如果给他们看看这场比赛的录像,看看谭雅是怎么和不同肤色的伙伴们并肩作战,大家是如何默契十足,合作无间的,新洋番们会怎么想?毫无疑问,这能有效的缓解他们的紧张,让他们对华人有一个很好的第一印象。当然,反过来也成立,看到录像的百姓,会相信真的有能融入得很好,可以并肩作战的洋番,他们对于彼此的第一印象,哪怕只加一分,在大数据上都会呈现出很良好的结果。说明大家迈着和平共处,共同致富的方向又走了一步。
当然了,谭雅的作用,现在还只是个伏笔,买地的黑人洋番融入得还是不错的。但不代表买地没有民族问题——要清醒的看到,买地现在的领地,反而是生番地区要远远大于华夏地区,在华夏只取得了一个道,而在南洋已经有了一整个吕宋岛,周边的岛屿也完全只是时间问题,在占婆那边,已经归化了不少新华夏人——
也不算新吧,应该算是旧华夏人才对,按照谢双瑶的逻辑,只要会说汉话,承认自己是华夏人就是华夏人,所以眼下,洋番已经有两层含义了:1 外国出身的华夏人;2 外国人。但是,占人和越人都不能算是新华夏人,因为占人、越人自古以来,都曾经是华夏的一部分,只是打不过当时扩张的政权,出海讨生活而已,现在他们等于是重新回到了华夏政权的统治之下,就像是出去闯荡的兄弟回来上了个户口一样,这完全是很自然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