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何谢双瑶读完硕士就没往下进修,最后去搞实践了,农学实验更加是听天由命,很难原因的失败更多,她真的不喜欢这种倾尽心血,抱了很大希望最后一场空的感觉,去搞时间至少百分耕耘能有个一分收获吧!搞科研,呵呵,千分耕耘万分失望才是常态……虽然现在也是累成狗的节奏,但她很庆幸,现在,于实验室搬砖的人至少换了一批,轮不到她了……
科研难,大工业的科研攻关更是难上加难,先不说科研人员的情绪了,财政上的支出也不少,那都是咬牙砸钱听不见响的,买地虽然有钱,但用钱的去处更是数之不尽,预算总是有限的,而且越是重点攻关项目,就越是要设计出竞争机制来,一个攻关重点,三四个科研小组这是很正常的,有竞争才有动力,否则吃着政府的预算补贴,随随便便做点实验磨洋工的现象怎么杜绝?
要知道,科研要偷懒也很简单,外行根本难以检查出来的,十几年没有寸进也很正常,不引入竞争的话,是否在竭尽全力的创新,那只能看负责人的良心了,而谢双瑶决计不会把希望寄托给一群人的良心——一个人,或许还好,一群人?一群人必须当牲口一样,用规矩防范和管理,不然你烂我烂大家烂,烂到最后只能是劣币驱除良币的结果。
这么一来,钢筋这个攻关重点,就有三四个吞金兽了,经费该如何分配?肯定是不够用的,这个东西市场前景又好,资金也有热情进入,大家论证来论证去,也觉得钢筋项目做个试点还蛮不错,计划很快就丰满起来了,考虑得也很周到:开放民间资金进入的行业,都暂不允许民营,投资者只享有分红权,要签订衙门、实验室和投资者的三方合同……
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清谈会对脑力的节省是让人满意的,谢双瑶最后拍板,“小应,你来形成具体文字,这块就由你来负责对接。”
看着有些木讷沉稳,话并不多的圆脸女娘答应了一声——这是这几年崛起的新秘书,马脸小吴引荐进入秘书班的,根正苗红的彬山出身,能力也是过人,蹿起速度非常快,不得不说,彬山女成才几率显著要比别处高得多,这也证明,人才固然有先天的因素,但后天是否受到家庭的倾力培养,社会氛围的感染也有很大的作用。
“那这个问题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大家吃点喝点,那啥,让人上点夜宵啊——要吃面吃饭的登记一下,食堂今晚是不是还供应炖盅?”
这个问题的讨论还算是比较顺利的,谢双瑶看了看表——还有时间,她的兴致也不错,便宣布休会半个小时,大家歇一会,“一会还有下半场,大家顺便酝酿一下思路哈。”
作为搬砖狗的时候,她最痛恨临下班来宣布开会的老板,但现在谢双瑶做了大老板,那滋味又不一样了,她微笑着宣布了下半场的议题:“关于怎么把有钱人的钱袋子掏一掏——这个事情,现有已经是有些思路了,但还未必够,一会我们再来谈谈——除了现有的这些渠道之外,还能怎么回收货币?”
“大家多吃点,振作振作精神,这可是个重要的话题!”
第704章 全球拓荒?(务虚内容多) 羊城港.谢……
为什么要把有钱人的袋子掏一掏?其中的理由是非常显然且丰富的, 买地发展奢侈品,为高精尖的科技产品标出昂贵的天价,甚至还要求匹配的政审分, 鼓励(甚至是半带强迫性的暗示)富人做慈善, 其实都是为了给赚到钱的那些人, 找到一些把钱花出去的路子。
钱这个东西, 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个虚拟的概念,如果不把它花出去变成实实在在的资源, 那它其实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要再往下思考,就要触及灵魂了:如果比别人出众、优秀、勤劳, 换来的只是一些花不出去的虚拟概念的话, 那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了, 这是从持有财富的人出发的一种视角,站在谢双瑶的角度来看的话, 这些钱并不会因为落入了百姓囊中, 就完全被视为是他们的私有物了,政权是人的聚合体,钞票也好, 银两也罢, 其实无非都是聚合体内部流通的一个凭证, 本身依然是由聚合体来调配的资源。
换句话说,国家能不能管私人的钱怎么花?能管, 而且从古至今一直在管,小老百姓兜里那么几个,爱怎么花怎么花,那是因为持有货币数量实在太少, 国家压根不在乎,个人的货币量持有到一个数量级的时候,该怎么花就会受到关注了,不但有人来管你怎么花,还会有人要求你不能怎么花,因为这笔钱看似是属于你的,但实际仍然被视为政权的一部分,给了你,又不是完全给你,得在规矩之内,老老实实地花。
当然了,如果一个人真的能持有庞大的财富的话,那么,谢双瑶对她肯定也是相当客气的,对于此人的个人需求,乃至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爱好,也会予以关照,这其中的道理是很简单的,钱并不是纸张、金属,钱对于政权的实体化结晶,即谢双瑶这样的权威领袖来说,其实是一种对个人能力的证明。
一个人能持有庞大到引起她关注的财富,那就说明这个人或者他的亲属拥有很强的能力,可以影响到一大部分百姓……就像是衙门吏目一直在搞公务福利一样,对于有能力的人肯定要给予一些特别的待遇,顺便回收一波货币——绫罗绸缎、美婢娈童、古董珍玩、见官不拜,都可以说是给这些有能力的人准备的东西。
谢双瑶知道,这样的现象不分古今中外都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会儿洋番在搞社交季,每年社交季开始,各地贵族都得到首都附近,在华服美饰上大把砸钱,用一场接一场的奢侈欢宴来花销掉手里集聚的财富,释放出一大波货币——但凡是有这种诉求的服务和产品,价格都是让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昂贵,因为其出现在市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自己(或近亲)极有能力者,用远高于实际估价的价格来消耗货币的。
就商品本身来说这当然是一种极大的浪费,但消费的过程等于是完成了一次身份的自我认证,确定自己进入了出众到被关注的那个圈层,所以越是身份游离于这个圈层周边的人,还越热衷于这样的消费,有助于他们加强自己的身份认同——这种现象到了几百年后,因为社会生产力的普遍提升,滥觞为庞大的奢侈品产业,让远超想象的人群消费远高于制造成本的皮具,开始大规模收割中产阶级,那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谢双瑶对于奢侈品本身,是很中立的,她本人权力欲很强,但也很自信,对于这种东西并不太感兴趣,开始自己拉队伍之后,倒是渐渐地意识到奢侈品果然很好用,是社会再分配重要的一环,尤其是由她来定义、生产奢侈品的时候,正所谓,一流企业卖标准,一流政权卖概念,把‘先进科技产品是最高等级的奢侈品’这个概念,慢慢地灌输到整个族群的文化DNA里,这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现在算是初见成效,但真正要看到这种观念上的改动带来的不同,说不定还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甚至数百年都还会发挥影响,都是不好说的。
自然了,这也少不得谢双瑶在有生之年继续多管齐下,培植这种对科技的喜好,彻底击退根植两千年的崇古思潮,这是个长期工程,也不在一时,现在她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把那些现有奢侈品已经消耗不完的财富激活使用,避免这些钞票最后存在银行里一动不动,又或者埋在地底下白白朽坏,或者更差,被兑换到买地之外的地方,换成金银就此退出市场,不再参与流通了。
在这些种种不流通的结局里,存在银行其实不是最坏的,被兑换出买地也不是,虽然兑换出去的用途不好——买地的富豪,用钱能在本地获取的服务毕竟是有局限的,最简单的一点,他们很难在买地用钱买到色.欲的满足,什么三妻四妾、左右拥抱,这个不存在的,甚至很多时候,连喝点酒都是瞻前顾后,痛快的酒局尚不能有:谢双瑶不喜欢喝酒,也不抽烟,买地自上而下一以贯之的风气就是厌恶这些,喜欢喝酒,自己在家喝点没什么,日日狂歌纵酒、呼朋引伴,你要是个小老百姓顶多被人白眼,但真要是拼上来的有钱人,你要考虑周边人对你的印象,后续的社会影响!
人活什么?不就活个快活么,对**和享乐的克制某种程度来说是反人性的,甚至会削减很多人拼搏的动力,客观来说,为人类进步而奋斗的精英注定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人努力上进还不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
因此,借口去敏地作乐,这是客观存在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敏地也是风中残烛朝不保夕,甚至会有不少富豪在买地赚钱,去敏地置业安家,现在只是暗地里去搂着瘦马粉头吃花酒,用假名养个外宅什么的,已经算是克制过了,而谢双瑶虽然基于自己的道德观,很看不惯这些诉求,但理智也认识到,这种现象客观上是有助于平衡敏买逆差的,让敏地百姓都能分润一些买地的好处,而不是只被矿山东家拿走。
这些人到了敏地,不可能只吃吃喝喝吧,少不得也要买点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给相好的送礼,出入也享受一把吹吹打打,前呼后拥,坐个四抬轿子的威风,这些都是消费,都能维持当地受到买地冲击后脆弱的生计。因此,这种结果也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埋在地底下白白朽掉——这种结果才是最坏的,等于这笔钱占有的信用已经退出了市场,但市场却还不知道,对于金融体系的运转是个很大的损失!
谢双瑶不是历史专业的学生,但好在爱看纪录片,也喜欢往上乱逛,她知道这种大户藏银的事情,的确是真真切切地拖累过王朝经济,算是贵金属货币体系的一大弊端了,这也是为何她从一开始就立定决心要搞纸钞,对于买地的金融和经济,她不像是对农业那么有把握,多少有些如履薄冰的味道,也花了很多时间来琢磨,总是希望能把风险和应对考虑在前。
这一次清谈会出题,包括确定开放民间资金进入科研领域,甚至她还在酝酿鼓励民间开蒸汽机厂,其实都有这方面的考量:奢侈品、慈善、税收、旅游、医疗,甚至包括住房、子女教育也好,这些都是从小富那里回收货币的手段。可实际上,总会有人的财富远远超过这些花销,他们可支配的钱财,个人乃至家人怎么使劲花都是花不完了!
这样的人多吗,不会多的,但哪怕只有数百个,总财富规模加在一起,依然是个庞大到需要慎重对待的数字,这些钱毫无疑问怎么消费都是花不完的,到了这种程度,个人的消费不论多么奢侈已经完全无关紧要了,这种层次的人,如果选择奢侈品,也不会是因为其附加属性,只是因为价格差对他毫无意义,就像是谢双瑶,谁会在乎她衬衫的纽扣是贝壳的还是金属的?又或者是更高级的塑料纽扣?
当然了,能赚到这些钱财的人,即便是可以奢侈浪费地花完财富,比如说一口气买个歼星舰残骸什么的,但也不会这样花销,因为财富本身就有自我增殖的本能,他们还是想要再投资的,可本身的行业又已经到达一个发展瓶颈了,或者企业规模触发了谢双瑶的垄断警戒线,那谢双瑶就必须在这种尴尬发生之前,给这些钱财找个去处。
让这些钱财,在买地内部循环起来,有一个可以分散投资的地方,把货币重新转化为产业、店面,就业机会,让百姓也加入循环,由一人的财富重新转化为社会繁荣,百姓生活水平上涨的这么一个循环——这也是她开放钢筋科研试点的一个原因,成本共担,繁荣共享,民间资金、官方拨款一同参与,科研人员在竞争压力下极大发掘脑力,这就是个很不错的模型。
从这一点来说,因为钢筋极为广阔的前景,选择它做试点是很明智的,谢双瑶也很看好民间资本进入科技行业,让活水鱼来搅搅局,不是什么坏事,但消化富裕资金的路子不可能只有一条,她手里的数据是实打实的——不说别的,就说以千金堂为代表的范家财团,根植山阴供煤,又发展药材种植业,还开药店,不要看范十三娘南下只有几年时间,财产规模膨胀得已经非常厉害了,如果不在买地让他们把钱花了,这样敏买都有产业的人家,有太多办法把买地的盈利给转移出去!
除了投资新兴行业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来消耗这样天文数字的财富?这个问题她没有时间仔细考量成熟,在座谈会上,也没有得到很多新鲜的思路,都是谢双瑶自己想到过的,无非是人数多了,可以充分多角度论证罢了——有些人提议倡导慈善,这也是她想过的,但却立刻被驳斥了:小打小闹的慈善什么的,压根不可能消化太多了,而且慈善这也是双刃剑,巨大规模的慈善已经是政治行为了。
就譬如说,范家现在的财富,做慈善可以把整个北方的牛痘花费都包了,但他们可能怎么做吗?他们真要这么做,敏朝衙门该怎么想?是不是在栽培人手,准备抢班夺权,拥兵自重做个以矿产、矿丁为基础,兵强马壮的地方诸侯了?
“如果我们要求这些巨富大做慈善,不要以为他们会舍不得钱财,实际上他们反而会高兴异常,因为这也意味着,政治领域对他们完全敞开了大门!”
有智囊这么说着,却也有人反驳,“巨富本来就是半个政治人物……政治就是人的集合,财富的数量只是一种证据而已,证明他们已经拥有了这么多资源,给予他们一定的政治地位,不是因为他们有钱,而是必然的结果!
他们不是因为有钱才不一般,而是因为不一般才有钱。对于拥有这么多资源的人来说,给予特殊待遇,只能说明我们买地知人善任……对优秀的人,本来就该厚待,这不是该当的事情吗?否则为何要给吏目这么好的福利,不就是为了吸引优秀的人来衙门做事?商行又何必厚利挖角出色的掌柜?”
这是直接开口子让巨富通过大规模慈善行为邀买人心,彻底政治化了,谢双瑶觉得这步子实在是大了点,甚至比封建社会都大胆了,封建社会好歹还重农抑商,让家族势力局限于一方豪强,好家伙,这要开了口子,直接在全国范围内培养有民心的资本巨鳄啊!
把这观点一否,再形成讨论的意见,就只有她也想过的那种了——
“其实……六姐早有思路了,处置十八芝,不就是用的这条路子来消化吗?”
说话的是又一个小徐——徐氏人才辈出,在买地这里是真的风光,姓徐的人才经过几年的培养,冒头的是真的越来越多了,这个小徐是徐子先的远房族亲,说是小徐,只是因为来买时间不算最久,进入智囊团更是最近的事情,其实论年龄已经三十许了,正是年富力强、野心勃勃的时候,他一开口就是全球视野:“与其让他们私下挪移货币去买地购买那些低端享乐产品,不如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以海外之利为诱,让他们去海外布局,虽不能明目张胆,却许以封藩之实……只看李魁芝这一年多的行事,便可知道这海外开疆有多艰难了,便让他们去做些我们现在还没有余力去做的事情,岂非一举两得?”
他很快举了个例子,“便说是黑大汉朱利安一帮人,去非洲已经数年了,仍是不见回返,理由固然或许有很多,但在小子看来,其实还有一点是极重要的,那就是他带领的完全是官家的船,自己没有一点盈利的压力,也就不急于返程了!
倘若这是民间商社的船,只怕已经来回跑了两趟都有!海外拓荒的效率,这一下不就起来了吗?至于回报……只看那些西洋人满世界的航海乱跑,便可知道有多丰厚了,又何愁巨富们不动心呢?”
这一席发言,各方面来说都很精彩,不但言之成理,而且还扯上了谢双瑶之前的决策,使之在政治上拥有了很稳当的落脚地,众智囊听了之后,都是沉默下来,迟迟竟无人挑刺,而是都看向了谢双瑶,似乎是认为这是少见的两全之策。而谢双瑶也免不得又有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她苦笑了起来,“嗯,这个……全球开拓,全球封藩吗?”
“还真得……真得好好想想……”
第705章 充满缺点,但不能不做 羊城港.谢双瑶……
朱利安一行人是不是该回来了呢?谢双瑶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这会儿是华夏历1848年的十二月, 距离朱利安一行人在南洋和大部队分开,西去北非,已经有三年多时间了, 如果按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间来对比的话, 也是有些晚了。
要知道, 三宝太监下西洋,从风向转为航行有利,也就是老话说的‘开洋’,从福建道榕城长乐港出发,再到返回长乐, 一般也就是两年多一点, 就这还是沿岸缓行, 不断靠岸接人、补给的速度。
也不要以为他们只在家门口, 最多是去身毒溜达一圈,没有离开东南亚, 这会儿距离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间还是比较近的, 而且各州县还没经历战火,资料保存得是很齐全的,买活军是直接问敏朝衙门要的历史记录,有大量文档证明,远航船队至少去过两到三次东非,最远甚至还到达过莫桑比克——甚至他们还保存了粗略的海岸地形图, 把这片陌生的西土给标注了出来!
虽说地图本来是最需要保密的战略资源,但也分在谁手上了,对买活军来说,这份老海图也就只剩历史意义了,因此, 敏朝那边还是很痛快地把封存文档开放给他们,赠送了一部分原件,余下的也允许买地拍照、誊抄——
有个和民生关系不是太大的题外话,那就是以营建博物馆为契机,买地和敏朝是有一些文物古董数字化的合作的,在这件事上,翰林、礼部都出人意表的配合,尤其是《永乐大典》数字化这个项目,是少见的没有引起朝中丝毫争议,参与者都戮力同心,甚至还有许多人想方设法想来掺一脚,出人出力的合作案。
这话是有些扯远了,但朱利安等人如果只是去非洲老家探情况的话,三年多时间,怎么都该返回的了,这几艘船迟迟不返,多少也让人有些担心起来,自从去年开始,云县码头就有不少黑大汉时常过去眺望——会不会是出事了?在海上遇到飓风了?
毕竟,朱利安船队是完全以黑人为主的船只,虽然各岗位的水手都是有经验的,但毕竟船长还是第一次不由白人担当,别说汉人了,其实汉人倒是还好,倒是那帮黑大汉自己,看到船队久久未归,都是犯起嘀咕,就怕是船长没有远洋航行的经验,把船队给带出事情了。
就算从此不再回返,对政权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远洋船队可以一支一支地往外派,数目多了,总是有人能到达彼岸,并且成功地和买地建立起联系的,但朱利安船队的杳无音信,的确是证明了一点,那就是买地现在是完全无力去影响到这么遥远的分支政权的,朱利安一行人在东非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完全由他们自己说了算,谢双瑶想要求证非常困难,这是以年为单位的传讯时间——就算是对讲机,在这个距离上的传信也充满了不确定性,不能当做是常见的沟通储备。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支持买地的大商人出海去开拓全球?这都不是养虎为患了,这是割肉饲鹰啊,这和李魁芝去虾夷地还不一样,李魁芝那是变卖家产,去了就基本不会回来了——通信手段也一样制约着他,李魁芝去了虾夷地之后,基本是不可能还有船队常年在买地、南洋做生意赚钱,还听话地把利润不断输送回虾夷地去的,他只能立足于虾夷地,和东瀛、买地做生意,管住这一块势力范围。
在谢双瑶的预计中,李魁芝可能会去找东瀛的麻烦,从东瀛获得一些白银来填补自己的财政亏空,否则她是想不到李魁芝该如何支持虾夷地建城,包括远航去黄金地站住脚跟的巨大花销。不论如何,他反正是在买地之外活跃,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谢双瑶需要对他的行为负责——这都是买活了脱离出去的人了么,这一点在大义上是相当重要的,因为谢双瑶并不是很信任李魁芝的道德品质,她也不能动用自己常年来积累的良好名声为李魁芝背书。
但,倘若这个年代的东印度公司,是买地大商户和衙门联合成立的呢?假设第一任东印度总督就是……嗯,就拿范十三娘举例好了,就是范十三娘呢?那范十三娘的一言一行,谢双瑶可就没法推脱了,她在买地的生意可没有收歇,这就是买地的活死人,他们在海外作的恶,多少都要算在谢双瑶头上。
小徐说的,“若是有利润压着,朱利安早就回来了”——这其中的道理是不错的,但他毕竟是从小在秩序还算井然的敏地膏腴之地长大,他没有谢双瑶这么深刻的认识——如果有利润的压力,朱利安或许早已回来了,但他可能会带着一船舱敌对部族的同胞作为奴隶回来,因为这就是非洲目前唯一有价值的商品!为了获取利润,他没有别的办法!
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资本……百分之三百……谢双瑶认为这句老生常谈的话属实是至理名言,因此对于这个口子,她非常的为难:不答应的话,这种事其实是没有所谓完全准备好一说的,想要万事俱备再出发,那就永远不可能出发。
在买地官府腾出手以前,就已经多次派遣船只到瞄准的战略开拓地区去露面、交际,慢慢渗透,这才是正确的做法,也是谢双瑶一直以来采取的方针。那这就需要给大商户开口子,不给他们许诺开拓的利益,凭什么让他们不断的赞助远航船队,往水里扔钱?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其实就是透支了未来的信用,未来的政府和民族,有可能也会和她那个时代的白人一样,背负历史上的累累血债,对社会造成重负——天下真没有免费的午餐,只看付账的时机什么时候来!
归根到底,这还是个底线问题,谢双瑶的底线就像是涟漪,也像是山峰,那必然是以华夏本土为核心,往外,随着自己控制力的减弱而逐渐宽泛。在华夏本土买地,奴隶制、一夫一妻制、禁止皮肉生意、禁止暴力犯罪等等,这些都是不容触犯的底线,她对自己的施政行为也有很高的要求——她是想要打新时代战争的。
可到了南洋,南洋土番这边,一夫一妻制、皮肉生意、同态复仇什么的,口子就都打开了,甚至奴隶制也没有管束得那么严格,一些丛林中的部落,他们的存在形式,买地这边暂不会多嘴多舌,谢双瑶当然更不会去纠结争霸战争还是解放战争了,那边的社会形态还没进展到那一步呢!
再往外,到了虾夷地、黄金地那样的地方呢?谢双瑶的要求就更低了,譬如李魁芝如果为了掠夺白银,去打幕府的石见银矿,谢双瑶肯定是不会干涉的,她对李魁芝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得伤害华夏人口,要再加一个的话,就是不能过于残忍,搞些反人性的东西。
杀敌就杀敌,拿下之后好好治理就行了,确保活下来的人,慢慢把日子往好了过,比如说,东瀛百姓视大米为珍馐,为了一袋大概十几斤的大米,是可以雇佣不少武士去拿生命冒险的——那李魁芝拿下石见银矿和周边的藩属之后,如果让百姓三五天能吃顿杂米饭,开了肉食禁令,让百姓除了野菜之外能养鸡捉鱼,除了海鲜咸鱼之外,一个月可以见一两次荤腥……那不论他们在名分上是不是亡国奴,李魁芝会不会规定他们比汉人低等,或者也选择买地这里的民族融合政策……谢双瑶都是懒得管的。
甚至,更往极端了说,如果李魁芝到黄金地之后,联手本地的土著、黑奴,反过来对白人移民展开赶尽杀绝,制造血流成河、一村一镇的大屠杀,把他们从黄金地完全赶出去,剩下来的死忠派都杀绝种了……那又关她谢双瑶什么事情呢?黄金地距离买地已经实在太远了,她现在根本无法对那里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对该地的道德要求也就只有一点了:不管你怎么闹,别犯到我华夏的无辜百姓就行了,在其余的事上,她的道德标准就宽泛到不能再宽泛了,地球另一端的事情,和她有啥关系,压根就懒得操心好吗。
具体到底有没有关系,是否掩耳盗铃,这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反正谢双瑶绝不会自己用道德来绑架自己,同文同种的同胞都不行,更别提大半个地球之外的事情了,但这种弹性的标准,有个前提,那就是出去的人的确是出去了,名义上和买地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而且能拿捏住一定的借口,这样才方便后续的接收和仇恨消融。
譬如说黄金地,先过去把白人移民赶走嘛,然后把汉语一教,这土著和华夏人长得那么像,会不会就是殷商遗民的后代呢?等李魁芝经营数十年之后,买地这里,内燃机轮船——最次最次,蒸汽机轮船也发明出来了,频繁、稳定的跨海远航成为可能了,到时候把黄金地建设成和买地往来频繁的华夏政权,不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吗……至于和白人的血仇,有殷商遗民土著在,说破天了那也是买地的道理。
至于石见银矿,那借口就更好找了,虾夷地现在还无人居住,虾夷土著人数不多,且还受到东瀛本土民族的迫害,没有只许你来,不许我往的道理,李魁芝愿意和虾夷人友好相处,帮着他们攻打东瀛,又有什么不对呢?总之,只要有借口,生活又比从前好了,仇恨还是很好消弭的。其中在华夏本土属于破底线,甚至是大犯法的事情,也能很好地过渡掉,真有什么事情是非常过分的,那到时候买地的官兵直接把主事者杀掉再摘果子就好了。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不能从压榨本地百姓中找到利益链条,要让他们完全根植于移居的土地,结束和买地本土的生意,这样才方便买地的衙门拿捏他们——李魁芝你要给百姓吃大米,要不要买地的高产稻种?
要的话,买地要求你保证治下百姓的民生,你敢不敢不做?但如果范十三娘在本土自己就有商社呢?那你不给我稻种就不给好了,高产稻种是多庞大的买卖?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上万斤的育种留种,一处地方少个百把斤,你买地衙门能察觉出来?查不到那我就永远都有高产稻种可以种!
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现在就在发生的现实,环买地区的高产稻种黑市贸易非常活跃,虽然也不乏骗局,但每年总有一些真种子是流过去了的,让很多政治上和买地保持疏远的州县,在不接受田师傅、办事处的情况下,还能保证自己的粮食产量有所提升。就算没有田师傅指导,这块地未来的产出潜力下降,但至少这一季度的收成是能完全保证的。这还是环买近处,若是远洋呢?稻种流出更加隐秘无痕,包括种种敏感的先进生产工具,偷偷走私出去,衙门未必能及时发觉得了!
从这个角度考量,远洋航行应该采取更严格的报备制,才能控制住航道,垄断和本土交流的渠道,以此来卡这些开拓势力的脖子。但如此一来,远洋开拓都无法开局,这又是一个逻辑上的悖论,也不符合谢双瑶鼓励航海,改易民风的大政策。谢双瑶盘了一晚上,盘得眼都花了,包括智囊团也都是一杯杯的喝茶,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峻:这口子还真不能开,至少不能如小徐建议的那样敞开,就算要开也是要有限度的开一个小口子,随时都能收拢,万不能让本地的大商户出去胡作非为,到最后,信誉上的债务还要衙门来帮着背。
“不如这样,目前还是用政审分作为诱惑,结合钢筋投资……不,不行,不能把这两个生意结合在一起,一个和民生息息相关,一个又牵扯到开疆拓土,双方涉猎的话,简直就是在养……养军阀……不对,养财阀!”
财阀这个词,终于无师自通地被智囊团灵机一动地重新发明了出来,“这样,目前暂时以‘验证全球地图’为号召,发起航海活动,以探明天界地图所载的无人区矿产为主要目的,以矿产分红为诱饵,诱惑民间资金造船出海——探明的矿产,与衙门合作开发,双方分红……以政审分为评估制度,随机派出侦查员,运用多种手段考察、记录开拓中的敏感行为,有控制、有底线、有道德地进行少争议、少冲突、少杀戮的节制开发,首先就从虾夷地开始,让李魁芝做个试点——”
“第二个开拓地,不妨就定在目前荒无人烟,矿产却是丰富,距离我们也相对更近的南方大陆——袋鼠地,在这片大陆上,土著人数并不多,几乎不存在战争可能,尤其是记载中的矿产之地,更是人烟稀少,几乎不可能和土著产生什么冲突,同时又也能印证天界地图所载的矿产资源,是否对应于我们这方世界,若是开发得当,五年十年后,还能缓解本土预计会酝酿出的铁荒……如此面面俱到,各全其美,六姐以为如何?”
袋鼠地啊……确实,论到资源丰富,这块地方是数得上的,同时人数也非常少,而且在这个时点,也还完全没被白人染指,如果要试点开拓,这几乎是个完美的选择。
——好处是尽有,坏处就是这块地方的确不好住人,矿产开发勘探的时候,工作人员是要吃大苦的,估计也得减员,也是因此,这里只能是流放地,官方是不太好组织移民过去的,比起来南洋至少富饶些,除了湿热以外毛病也不算很大……
最大的一个好处,当然是袋鼠地距离华夏本土,至少距离南洋相对是很近的,无线电通信会更便捷,也意味着开发更加可控。谢双瑶几经思忖,也点了点头。
“确实,这个点选得不错。”
她重重地在袋鼠地上画了一个圈,“走出亚洲,民间船只探索全球的第一步,就定在袋鼠地了!”
第706章 虾仁云吞竹升面 羊城港.谢双瑶 年花……
开拓袋鼠地, 这大方向算是定下了,后续则是将其落地的种种细节考量,当然, 这里的工作量是不会有开拓南洋那么大的, 毕竟,开拓南洋是官方主导的行动,其中要考量的东西太多了, 袋鼠地的矿产勘察,只是开放给民间资金的话, 商社完全可以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一样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还不用官府操太多心——放权都是有两面性的, 全都官府管有时未必是好事, 刺激一下民间资金的活跃性,有时候真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好处。
一个晚上,定下了和民间资金有关的两个大事, 估摸着也能把这几年来积蓄的巨额财富消耗一大部分,让货币重新进入循环, 谢双瑶对今晚的工作效率还算是满意的。散会后再稍微运动一会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 一身是汗,一掀开被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羊城港这里就是如此, 虽然是月份上是隆冬, 前几天还要穿夹棉袄,但暖潮一来,一天之内升温到二十多度的都有, 这一点福建道感受还不算是很深,至少闽北那里比较少见,但在广府道就完全是家常便饭了。
“鸡冠花、桃花、雪柳花最高洁啰——菊花都有,买一盆菊花好过年!”
一推开窗,墙外的叫卖声便传了过来,农历新年快到了,五羊门外的称花渡头,要比往常热闹了数倍,挑着花篮卖年花的小贩,操着纯熟的本地白话,熟练地喊叫着吉祥话,喊了几遍,大概是看到了他认为的外地客人,叫卖声一顿,便又换成了生涩的官话,“花——那个——那个香的嘛!价钱又不贵!买一点菊花很吉利的,菊——吉,吉花来的嘛!”
谢双瑶听到他对菊花的推崇,不禁微微一笑,觉得很有趣——其实在菊花被赋予丧葬用花的刻板印象之前,它是当仁不让的吉祥节庆花,尤其是在广府道,更是推崇菊花,对于万寿菊更是喜爱有加,认为名字相当吉利,被小贩用来做主要的招徕,这也算是古今鲜明的对比了。
“菊花来一盆吧!”
隐约也能听到那被兜售的客人,瓮声瓮气的回应,这一点谢双瑶是知道的,为何小贩的官话学得这么快?因为随着整个广府道被买军拿下,原本福建道的活死人自然也是大范围南下,介于买地长期接受北方流民,活死人中世居南方的土著比例其实并不高,这些北人到了南方,比羊城港的自己人还爱买冬花!
习惯了北方滴水成冰的冬天,他们非常喜欢如今这四季如春的暖和气候,什么怀念北方的暖炕,这是没有的事情,能在十一十二月,买上一盆鲜花摆在屋里,那才叫做享受了,在北方只有千里挑一的大户人家,有这样的享受——北方的反季节鲜花肯定是洞子货了,一盆卖到二十多两银子也不稀奇。
现在,五六十文便是一盆喜庆的万寿菊,又或者是月月红,这样的花销人人都热衷,也就难怪卖花的小贩官话说得最好,以及在羊城附近,栽培花木为主的那些乡镇,最是顺服,融入得也最是快,称花渡头也是羊城内河港口内,最先重新热闹起来的地方了。
至于其余地方,包括其余行业嘛……和福建道一样,也是分了地方,比起南洋、吕宋、鸡笼岛那样一片白纸的沃土,福建道、广府道的消化和发展,都体现出鲜明的地理依赖性:福建道除了谢双瑶起家的闽北,就数闽东、闽南消化得最快最好,穷山恶水连着广北的闽西,客户人家一条线,对买地的抵抗力最强,还因为桀骜不驯被立威了,这其实和地理也是密不可分的,因为地理险恶,必须抱团,所以王化不通,也因为地理险恶,教化不变,遂成为消化上的老大难,想要完全精细化统治,那就得给修路,否则注定是常常会出事的问题地区。
广府道这里,也是如此,北部客户人家势力群,动荡持续了两三年,如今仍在混乱之中,大规模的迁徙,小规模的冲突、镇压,都是常见,现在还有大量军队在山区驻扎着练兵,同时也是震慑、扫荡不服从的百姓,可想而知当地的经济注定受到严重影响。而羊城港这里,却是依托着和南洋的船只中转,带挈着周围的港口一道,迅速恢复了太平,甚至客户人家的迁徙,客观上也帮助当地经济繁荣发展——这么多人、这么多船要从港口过呢!光是客运带来的人潮,都够港口的百姓吃的了。
羊城港这么一团繁华依旧,再往南去,那边就是和云贵高原接壤的地方了,有很多土番生活,也受到客户人家迁徙的影响,对买地的戒心尤重,买地拿下广府道已经一年了,才勉强看在高产稻的份上,逐渐和衙门靠拢——不要以为广府道就全都是富庶丰饶之地,粤西诸地有个很大的悖论:沿海港口地薄,而内陆州县虽然收成不错,但也是山区,交通不便,想把粮食运到港口都难。
而且,这里自古以来便是瘴疠蛮凶之地,殊少王化,住民和粤东羊城港那里还不是一拨人,专说自己的土话,如果说客家人野蛮抱团,粤西土著就比客家人更蛮横百倍,粤东人自古是很看不起粤西人的——都是罪民流放之后,讲不通道理,动不动杀人,天生的坏种!?这样的坏种,自然在农耕文化上,和粤东各地是无法相比的,有些地理交通实在不便的地方,农耕工具、知识,落后一两百年都不稀奇,而他们的日子竟也还能过下去,因为这里气候暖热,还是较容易有收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