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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379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之前的开拓委员会主任,年纪太轻,思路太直接了,只想着招不到人,就提高给外差人员的待遇,补贴、出差费、危险津贴什么的,让人人想去出外差,就能解决用人荒。金主任来了以后,直接挪预算,第一个承担了专项培训班的费用,凡是针对某个开拓项目特别设立的专项培训班,考核合格率达标的话,费用都由委员会出;

  第二个就是向上申请,报了新的预算出来,给各部门设立了预期目标,比如农业专门学校这里,如果田师傅去了辽东,把人参的产量提上来了,那么产量每提高一个档次,他们就可以获得一个档次的分红,时间长达十年,刚才张主任来,金主任和他提到的分红,就是川蜀一带,万州的柑橘产业提高产量所得到的产业分红!

  有了这两条政策刺激,专门学校的积极性明显要提高得多了,不但积极主动地牵头举办定向培训班,而且很注意收集买地下一步扩张地点的农业情报,收集储备人才。就说这次人参培训班的焦点老师马正德吧,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入选农业专门学校,多少是占了户籍优势,白山已经算是辽州靠北的地域了,那边的汉人住民相当少,在买地这里,纬度比马正德一家更高的移民不多,马正德便算是有高纬度种植经验,又能说会写,可以把自己的心得总结下来的稀缺人才了,因此,即使他在低纬度农业种植上没有突出的优势,也还是被录取进专门学校——在这突如其来的辽州开发任务中,这个伏笔可不就起到大作用了?

  这就是群策群力的优势所在,一个出色的领导者,必然是擅长通过机制、政策来激发合作方的主观能动性,说白了,就是能搞钱、肯分钱,合情合理合法地让合作伙伴的手头都宽裕,这样的人做什么事都会顺利,能创造的劳动成果也更大得多。

  一味追求清廉,直接就想着,把钱都给去外差一线做事的人,其余合作方不过是完成被交代下来的工作,做得好是他们的本分……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都会在时限许可的范围内拖着办事、敷衍随意的办事,只取到规定的下线便心满意足了,难道你一个开拓委员会的常务主任,还能把所有合作方都统统开除不成?不给些额外的好处,谁会宵衣旰食、通宵达旦地为一个平级单位的需求心甘情愿地加班?

  为官几任,这些心得虽然上不了台面,说起来似乎是在指责买地的官吏不得道统精髓,不能心甘情愿地为道统的实现奉献一生,但却又都是实实在在的人情世故,金主任自己的女儿是有理想的,他每常给金逢春写信时,都是语重心长的叮嘱:有理想的人毕竟稀少,有理想的人,如何通过这些手段,把没理想,做这份工只为了谋生糊口的人给团结起来,齐心协力……有了这样的能力,就很容易出成绩,很容易往上升了。

  也还行,不到三十岁,也不是彬山出身,又是官宦子女,已经是一州之长了,而且还是最难啃的硬骨头敬州……逢春要是能把敬州方方面面的问题都镇住了,解决好了,再下一步,应该就是省道级别的职位了,很可能会继续升任农业方向的省道级主任,如果被调去管工业,那更是要大用的标志……

  金主任想到家族的骄傲,唇边也不禁挑起一丝笑意,随后又在心底记了一笔:回去给孩子写信时要提醒,男女方面还是要注意,跟着六姐走,向她看齐,六姐什么时候结婚,再考虑个人问题,这种最紧要的时候,可不能随便怀孕生孩子,买地没有夺情一说,大家都要休产假,地位越是重要,越不敢生孩子,生怕一个产假回来,自己的位置就被人取代了去,这种忧虑是不分男女的。

  也是因此,买地这里的上层官僚,亲戚关系大多都十分简单,彼此的往来也很少有以孩子为主题的社交活动,虽然发迹至今已经十年,但居然很少出现第一批高层官僚互相定娃娃亲,以姻亲关系形成联盟的现象,高层官僚多数都是单身或无子状态,也算是买地一景了。

  金主任也是,都这把年纪了,膝下几个儿女居然只有一人成亲,还是最没出息的次子,他也是看开了——没出息的就多生几个,在家好好带孩子,由他们两老养着,多养几个,以后不行就送去给两个大的做嗣子呗,换句话说,做到了不敢生孩子的位置上,就算没有自己的亲生子,难道还能没人送终不成?

  没孙辈,这是家族旺盛,子女成才的表现啊!便是在昔日的同窗同乡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羡慕,说金家运气好,在临城县做官,趁早抱上了买活军的大腿,一家都跟着飞黄腾达了——

  人到了这个年纪,其实就是活在别人的嘴里,旁人的夸奖,只要一想就让他嘴角上扬,不知不觉间疲倦尽消,又有了工作的动力:怎么说呢,在买地做事,是真没有在敏朝的逍遥,不分官吏人人工作都是繁重,可这种劳累还是能直接看到成果的,能提供的成就感,也比在敏朝为官要强得多。

  再者来说,金主任现在的官位虽然看似低调,不过是常务主任,和县尉比好像还退了一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他经手批出去的钱财,规划的预算,数目有多么的庞大,便是不说物质生活的提升,光说工作中的成就感,他也得发自肺腑地说一句:投买是真的不亏啊,不,不该说不亏,这些年来,感觉越发强烈,应该说是赚了,大赚特赚甚至是血赚才对……

  虽然加班的时候,也多次想要辞官回家带孩子,甚至还常说,自己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为何要如此拼命。可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仅仅是一盏凉茶,金主任就又精神抖擞了起来,一边在心里想着晚上该如何同女儿写信,告诉她辽州开发的事情,或许能给女儿治理敬州带来一点机会,一边又把几份名单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才让李秘书复写几份,“往各处都送去备案,秘书班、档案库,还有军需后勤处,哦,对了,敏朝使团那里也送去备案一下。”

  “还有女金代表团……他们现在是谁做主?艾狗獾吗?还是前任大妃?大贝勒?我记得,第一批上船来买的女金人已经到了吧,艾狗獾那边有说起吗,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第783章 辽州来客 云县.大妃 见微知著,有味……

  “额娘, 这是城里最好的院子了,别看地方不大,但云县这里没有宫殿, 房子也不敢建得太好——连六姐可汗都住在宿舍里呢,百姓们也不敢过分, 你看西边那些院子,就是敏朝使节团的地方,他们代表了敏朝的皇帝,也只能住小院子, 不敢把几个院子连成一片……我在西郊也相看着,如果能搞到院子,你也能搬去那儿住。”

  说来也是巧, 或者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正当金主任念叨着女金代表团的时候,艾狗獾也正准备和母亲、大哥提起这个开拓垦荒团的人员名单,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生活琐事得向亲人们交代,“你带着囡囡就住在这, 大贝勒的住处也留出来了,从这过去两个院子就是了——也想安顿在隔邻的, 但没办法,这片是老住宅区了,住所很紧张,就这两个院子, 还是主人犯事了腾退出来的。”

  “中间那几个院子都是有人住的,也算是本地的大人物,是戏社的叶家他们一帮人, 等咱们这安顿下来,会见了之后,多少带些礼物登门拜访一下,交上朋友好处多,就算不和咱们往来,也不能得罪了。”

  “你在这时日久,听你的。”

  大妃爽快地说,她和狗獾的相处有点像是亲戚——并非亲生母子,反而有点儿生疏客气,这大概是因为大妃宫务忙碌,狗獾是被保母养大,年纪很小就分宫独居,开始为父亲办差的缘故。虽然两人在政治上是天然的联盟,但却少了那份骨肉相连的感觉。“这个就是船上他们说的自来水塔吗?”

  自来水塔这四个字,她说的是汉语,虽然带有口音,但已经相当流利了,这主要是因为第一批上船过来的女金人,都是牛录、福晋中所选拔出来,比较聪明伶俐,身份也较为高贵的主子,他们在路上就有人教授汉语,晕船不是很严重的话,一路的航程过来,简单的日常汉语就都会说了,当然,何时学会认汉字,这个是不好说的,毕竟其中大多数人连本来挪用的鞑靼文字也都是看不懂的,能认得拼音都算是异常机灵,对方块字的识别,这根本不在祖宗传下来的技术之中。

  “是,这是自来水塔——下头连着的就是厕所了,这院子里有两个厕所。”

  艾狗獾忙带着母亲参观了起来,这是两进的院子,第一进的厕所和浴室是连在一起的,在西北面占据了一面角房,设计得也比较有趣,一共有四个厕格,两个浴室莲蓬头,洗浴的格子居中,分了两边,往外是厕格、洗手台,出入的门口,这样就有了男女洗漱间的区别,上头用拼音标注的女金话‘haha’、‘hehe’——也就是男女的意思,这一行字油墨还没有全干,显而易见,是今天才想到标注上去的。除此之外,还有已经存在的标注,用方块字和拼音标注的汉语说法,‘男’、‘女’。

  “城里不像是老家,如厕是必须在厕所里的,随地便溺若是被抓住了,要罚苦役天,若是孩童便溺也要责罚,被抓去关在笼子里,锁在厕所前头示众半个时辰的都有,尤其是男童,一定要注意管教,绝不能让他们冲着墙角便溺,这是没有丝毫情面可讲的。”

  狗獾一边带看,一边也是仔细解释,尤其是注意地看了被母亲拢在身边,满脸病容,时不时咳嗽几句的弟弟几眼, “所以,城里不怎么流行开裆裤,便是在农村,也有些地方开始讲究起这个了。憋不住的,就包尿布——布倒是比老家便宜得多了,百姓也有富裕出做尿布的。”

  只是这句话,就说明艾狗獾已经不是南下时的那个傻小伙子了,对于百姓的生活有了非常深入的了解——在盛京老家,一般孩子出生之后,百姓人家里根本没有余钱去做尿布,多是用炒制过的熟土来做尿布,这种行为在北方是很普遍的,很多汉人也这么办,不好说是谁学谁,汉人管它叫做‘穿土’,若是冬天,用炒热筛过的土装个布袋,把孩子装在布袋子里,也有人用土来填小摇篮的,孩子便溺,直接就被沙土吸收了,只要定期更换沙土就行了——便是再穷,土也还是能用得起的。

  长此以往,北面的风俗就是用土来做尿布,当然,建州发家之后,狗獾等人就不太接触到如此的民俗了,在他们成长过程中,所见到的幼童自然都是能用得起尿布的。大妃心里有数,狗獾必定是来买之后才了解到用布困难的知识,也才明白为何惯于给孩子穿开裆裤。

  只是,一来没有想到,买地的物价便宜到百姓都能给大孩子用尿布……那种能满地跑的孩子,至少都是两岁了,便溺量大,尿布用量不小,算起来北面的家庭就算不穷困,扯起布来只怕也是心疼,而买地居然能制定这种规矩,还推行了下去,就可见南面的物产有多么丰饶了……

  二来,也是没想到谢六姐居然如此讲究,似乎对她来说,在公共场所接触到屎尿,是一件让人恶心的事情,而买地的规矩居然如此严格,甚至幼童还几乎不知事时,就已经开始接受训练了,这对于大妃来说,有点儿难以想象,她微微动容,“牲畜的粪便怎么办呢?规矩如此严格,百姓能适应吗?”

  “牲畜进城也都要兜粪袋的,若是溺了,立刻就要撒土盖上,不使得它到处乱流,每天都会有清洁工去铲土的——所以这里的马车都要带一大袋子沙土,一见到马儿站定了,立刻就准备着。包括停车场那里,也是都备了土的,随时随地的取用,而且城里现在基本很少进牲畜车。”

  艾狗獾这么一说,大妃和身边众人,立刻也想起来了,她们进城之后,满街看到最多的是两轮车,那是人力——马车、牛车之类的虽然也有,但好像都集中在港口货运区,再往里走,不是靠双腿,就是靠两轮车了,还有一种木制轮车,主要是用来在城里运货的,上面堆满了货物,一个人在旁边牵着车把走,货多的时候,另一个人在后头扶着推。

  和一般的两轮畜力车比,多了一个轮子,用它产生的力来取代牲畜,这是别处没有见到过的,艾狗獾说,这种车能够节省畜力——多一个轮子会贵一些,但怎么也比一头牲畜的卖价和平日的吃食便宜,而且又没有处理便溺,来回停车的麻烦,因此这种人力轮车在城里也逐渐发展起来了,只是速度相对缓慢,不如两轮快。因为木框架比较沉重,再装上货就不容易蹬得快,有时还只能扶着走,若是载人,那才好踩一些。

  因为有了这样的载人工具,买地城里也不见轿子,大妃虽然没去过别的汉人城池,但也意识到这肯定是独特的景象,经过狗獾这么一解释,她才明白其中的缘故,至于小儿子囡囡,却是早已对这种新奇的载具好奇万分,很想要一辆来玩了。

  当然,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女金人对孩子的教导向来严厉,就算是大汗幼子也有严格的规矩要遵守,规矩森严、令行禁止,这是建州女金之所以壮大的根本原因。但也因为规矩森严,人人不敢出格,盛京的商业非常式微凋敝,说到人口的稠密,也压根无法和云县相比。

  而也是因为她有过参政的经验,大妃非常的困惑,买地的百姓为何这么守规矩,说不随地便溺就不随地便溺——要知道哪怕是以盛京的人口,老汗的威望和八旗将士的服从来说,也绝不可能做到在盛京推行这种规矩,她压根就想不到百姓怎么可能会去遵循。屎尿又不会说话,夜深人静偷偷地随地遍溺,或者顽童尿了就走,这叫人该怎么抓呢?

  “至于说百姓是否听话……百姓们是最听话的,甚至还有开放自家的厕所,给路人用的,不收钱的都有——就是孩子,略懂事一些也都被教导了,上厕所要回家,在家里的马桶上,包括买地的托儿所,现在也流行起来训练孩子控制排便了,一般孩子两岁上就能保证回家便溺。”

  艾狗獾的回答让大妃吃了一惊——现在的孩子养得粗糙,四岁还是说尿就蹲下尿的也非常正常,甚至在建州宫廷里这都不算是晚慧的,买地这里却是两岁多就这么懂事了?这买地的规矩就如此能调理人?还是汉人还真就比女金人聪明?京城的汉人也是如此?

  至于其中的原由,却又非常简单了:“买地这里的便溺都是可卖钱的,虽说不多,但日积月累也不无小补,每日都有粪车前来担走,到城郊堆肥厂去发酵,农家肥料也是如此——其实乡村的道路土壤之所以干净,也是因为千百年来农户的堆肥习惯,只是城里没有农户,从前也没人组织收粪,故而百姓们也就腌臜糊弄,倒搞得城里污秽不堪,甚至还不如乡间了。”

  “有了个堆肥厂,遵守规矩有好处,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不守规矩,那要被罚,虽然罚得也不多,但丢的是脸面,如此一来,何愁做不好事情的?就是清洁工,撒土和尿,把那尿泥也能卖给堆肥厂,这是他额外的收入,衙门是不管的,他又如何能不把事情做好?别看只是道路干净这一条,没有方方面面的配合还真难以做到呢!”

  可不是吗!对于长年累月生活在辽州,所见过最大的城市就是盛京的这些女金移民来说,和粪便共处,已经是生活中非常自然的事情了,孩子尿急了,直接就撒在炕边地上,满大街都是马粪牛粪,被百姓们捡拾回去,冬日里作为燃料的补充。农奴也好,贫穷的女金人也罢,到了冬天和大牲畜睡在一起取暖,猪、马、牛……一起睡在干草上,隔了不到几步路就是大坨大坨的粪便……

  对他们来说,如何在城市的公共区域摆脱粪便,这完全是一个未曾设想过的话题,他们甚至完全无法设想这其中的难度——对一个主要交通工具是畜力的大城市来说,摆脱粪便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简直是神迹了!也就是在艾狗獾仔细的解说下,他们才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也不由得长吁短叹地赞叹了起来,又是非常新鲜地围着洗漱间打转,还来不及见识房间里的电灯,只是在院子里就被震慑住了。

  至于大妃呢,她看着儿子发亮的双眼,矜持而略带自得的语气,也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儿子已经完全被收复过去,成了买活军的活死人了……他不是作为女金人的一份子,羡慕着买地汉人的繁华,而是站在活死人的立场上,向女金的亲戚们夸耀着买地规矩的巧妙和严密,活死人的开化与文明……

  这才几年啊?买地同化人的功夫,实在是不可小觑……

  带着这份说不出滋味,庆幸之余却又略有酸涩的复杂心情,大妃跟着儿子简单地参观完了这两进两层的院子:头一进的两层,设了会客厅、厨房、洗漱间,客房、书房、办公室、锅炉房,还有可以用来宴客的大开间。

  后一进院子则要幽静得多,屋子也只有一层,明显是主人家的居所,正房是个开间,西向接着厕所,东向接着浴室,左右两侧的厢房明显是预备给儿女们住的,也难怪狗獾另外给大贝勒找了住处——这种院子的设计,明显就不是给大家族准备的,若买地只供给这样的房屋,就说明城市里压根不打算给聚居的宗族准备住处,就是要强迫他们分家呢……

  屋舍之中,属于买地的新奇物事,以及延伸而出的特有规矩,足够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的了,囡囡已经俨然完全为新住处所折服,彻底沉醉在兴奋之中,忘却了船行的痛苦。大妃也是好生领略见识了一番,把买地的生活和自己的想象进行了一番对照,不过,毕竟时间有限,赞叹买地的好处,可以放在之后,母子两个还是很快说回了正题,谈到了辽州的事情。

  “你们这艘船,是在协议达成之后第一批南下的船只,衙门到现在都还没有公布协议的细节,听说的不过是些小道消息……就是有传音法螺,说得也不够仔细。”

  此时已经是端午过后了,买地的天气已十分炎热,走了这么一圈,大家都是一脖子的汗,艾狗獾让跟着他一起帮办此事的小厮们,去教新来的从人们使用水塔,排队洗漱,自己和母亲在堂屋议事,一边问,一边给大妃递来了一杯薄荷甘草饮子——毫无疑问又是买地的新饮料了,这薄荷加白糖的滋味,哪里是苦寒北地的百姓日常所能想像的!

  “盛京那里,现在究竟是怎么个说法,通古斯、老女金地、科尔沁的局势,究竟如何了?四贝勒他们可动身了?确定南来的族人到底有多少,该怎么样来……”

  艾狗獾这里,喝了一大口饮子,也是连珠炮般地发问了起来,“来了以后能做什么?这些事,买地这边,可曾给您什么明确的说法了么?”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看来,儿子的性子到了买地之后反而更急了,这也说明买地这里办什么都很快……甚至比建州还要更利落,更快一些。可买地的局面,可要比建州大得多了!光是云县的场面,就不知道是盛京的几倍了……

  压下了心底对于买地的管理能力,不断的咋舌,大妃也是收拾心情,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和颜悦色地道,“好孩子,不心急,额娘缓过这口气,慢慢和你讲。”

  她喝了一口饮子,清了清嗓子,“就先说科尔沁吧,说实话,科尔沁格格还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格格,把科尔沁部闹得天翻地覆,让台吉们又惊又怒,吃了个哑巴亏……”

第784章 科尔沁出格格! 云县.艾狗獾 两个格……

  “哑巴亏?是了, 那个胆大妄为的科尔沁格格,必定是让台吉们措手不及了!”

  无需大妃过多解释,艾狗獾也能琢磨出科尔沁台吉们的茫然——自古以来,哪有几千里外, 一个人微言轻的小格格, 一句话便能影响到草原局势的事情!草原上的事情, 难道不都是靠台吉们会盟来给出答案的吗?

  若是能达成一致, 大家的立场自然统一, 若是实在无法调和,那各奔前程, 分裂成几部, 或者反目成仇,开始争夺草场的也有, 可不论如何, 自古以来都是兵强马壮者说话管用, 就算是盟友建州想要拉他们入伙, 也得派使者来和他们好生商量, 甚至还要邀请几个有威望的台吉去朝觐, 向他们展示建州的力量……怎么科尔沁的局势, 就因为去探亲的格格, 在察罕浩特的几句话, 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呢?

  这里才刚知道敏廷出兵,建州崩溃、盛京陷落的消息, 台吉们才刚聚在一起, 还没想好之后是依附敏朝,还是林丹汗又或者是跟着建州西迁呢,忽然间又收到了建州方向快马传来的报信:在盛京的买活军谈判团, 收到了科尔沁格格的传信,听说科尔沁有意内附买活军,因此买活军现在向科尔沁派遣使者来询问真假,同时为了安全起见,带来了敏朝和建州联合组成的护卫队……

  同样是谈判、会盟的一员,买活军人数虽少,但却能把辽州军和建州女金差使得团团转……强弱之势,就算没有一语提及,岂非也已昭然?虽说草原汉子,性子鲁直,但也不乏有脑子好使的,科尔沁台吉们讶然发现,草原局势似乎还真不能如他们自己的意愿——

  和林丹汗比起来,科尔沁弱小,要么是依附林丹汗,要么是依附建州,他们选择了依附建州,可现在,科尔沁格格在察罕浩特,都能给盛京传出消息来,毫无疑问,林丹汗也得看买活军的脸色做事了,建州更是不必讲,稍微了解一二,就知道他们去了卫拉特和通古斯之后,还要依靠买活军和他们做买卖……

  如此一来,依附于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护卫队的官吏们要脸面,但话里话外的暗示,也足够台吉们琢磨的了。赶来会盟的各地台吉,互相问好的同时也带来了各地的新消息,陆续证实了西边的改变——东侧不必说了,和建州一起接受买活军的贸易封锁,日子过得苦,消息也不灵通,可西侧邻着察哈尔、喀尔喀的台吉们,的确感受到了察罕浩特的新风气,确实是受到了买活军的影响,可见买活军的能耐有多大了。

  “但此事难道就如此顺当吗?”

  艾狗獾本能地感觉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的,他对察罕浩特的变化也是略知一二,“喇嘛教在林丹汗国已经遭受重创了,小喇嘛们纷纷还俗,牧民们也不再给寺庙供奉,而是信奉起了买地的各部嘎拉巴,去年开始,买地这里还特别招收一批汉人学生去学鞑靼语,从事‘科普创作’方向,这是要从根子把喇嘛教连根拔起,科尔沁的喇嘛教,算是吐蕃在北疆的最后一点根基了……”

  “卫拉特也还是有些人信奉喇嘛教的,草原广大,喇嘛教也并不是完全销声匿迹了。”

  儿子能想到这一点,让大妃十分欣慰,她的个儿子中,大儿子艾小小性格粗暴,不受她的喜爱,小儿子艾囡囡年纪尚幼,禀赋还没有完全显露,只有艾狗獾才干最强,眼光最佳,被她寄予厚望,果然,在买活军这里历练了几年,眼光越发老辣,虽然现在职位尚低,但已让人很期待起他的将来了。

  “不过的确,科尔沁部素来虔信,对红教的供奉非常丰厚,大喇嘛们怎甘心忽然因为一句传话,便要引入买地的嘎拉巴?尤其是和察哈尔、喀尔喀接壤的部落,其中有对红教非常虔信的台吉,更是极力反对,认为这是对上神的亵渎,而且,倘若因为一个小格格的戏言,便决定了科尔沁各部的命运,台吉们的脸往哪里搁?难道大草原上也要出一个买地一样的女主吗?科尔沁格格也没有满都海可敦出众的武功,也没有生下林丹汗的黄金血脉,她凭什么来做科尔沁的主呢?”

  随着大妃的叙述,艾狗獾眼前,仿佛也出现了那从未真正见识过,却又非常熟悉的画面:在昏暗的帐篷里,一群矮壮汉子盘腿坐着,个个穿着盛装,甚至有些还戴着高高的尖顶帽子,帐篷里一股浓郁的油腻味儿、脚臭味儿,汉子们彼此之间怒目相视,飞快地争论着什么,时不时还有人直接上手就摔起布库来了……

  “只是借口。”

  他摇了摇头,“故作愚钝,其实还是为了掩盖真实的反对原因——要么是极为信奉红教,反感买活军带来的变化,要么,他的兄弟一脉已经在附近的大寺庙里当了上师,他也准备把自己的儿子送几个过去,做大喇嘛的把握也高……”

  所谓的大寺庙,一般都是好几个部落联合供养,才算够格,如果寺庙式微,供养人要回了自己的草场,那么,对于大喇嘛这一脉的台吉来说,无疑是利益上的损失,对于一些脑子固执的人,和他说一百遍养羊带来的好处都是没有用的,他只会执着于自己认可的道理。这是在和草原部落打交道时常见的感受——说不通道理,这些人简单纯朴,却也异常的固执,很难去改变他们的认识。

  “是啊,虽然聪明人能够明白他们的心思,但是,他们就是不答应,这该怎么办呢?还是很难争执出结果来,科尔沁的人对买活军相当的陌生,虽然也受到千里传音的威能震慑,但还不足够让他们臣服。”

  “大家吵成一团,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台吉敢表态内附买活军,却也没人能拿出更好的主意,不愿去卫拉特,不愿臣服林丹汗国,有些人想要自立门户,有些人想要依附敏朝,可敏朝的态度十分冷淡,不敢在买活军嘴里抢肉吃……”

  说到这里,大妃也不由得换上了有些钦佩的口吻,“眼看着科尔沁就要分崩离析时,你嫂子,四贝勒福晋,科尔沁家的哲哲站了出来,她说服了侄子吴克善,一家人就要站在一起,卓力克图旗第一个表示愿意归顺买活军……”

  “什么!四福晋居然!”

  艾狗獾的震动非同小可——他完全知道这个表态背后的重要意义:建州是希望科尔沁能跟随他们一起去卫拉特的,因此派来了使者,哲哲本身就是使节团的一份子,代表建州和科尔沁的纽带回了娘家。可如果这个说客自己都公开背叛了原有的立场,那么……建州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还值不值得科尔沁依附,这还有疑问吗?

  “看来,她是不打算去卫拉特了?!”艾狗獾立刻得出了这个结论。“那……她打算留在科尔沁?还是跟着咱们一起南下?”

  “这就不清楚了,哲哲去了草原之后,再也没回盛京来,即便她会南下,也是作为科尔沁的格格南下,不过,她倒是给我带了口信,希望我把她的几个女儿也带来南方上几年学,四贝勒同意了……”

  说来都是一家人,对于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为人处世处处妥帖又低调的四福晋,母子两人也都是很熟悉的,他们也的确都没想到,哲哲会做出如此出人意表的决定,而四贝勒也非常平静地接受了下来,艾狗獾和母亲对视了一眼,飞快地判断道,“四贝勒是知情的——或者说,夫妻两人存着默契,他料到了,或许福晋就此一去不回……但如此好聚好散,也是不错的结果!”

  “是啊,他要去卫拉特,又要向买活军靠拢,搞一夫一妻,哲哲的地位便显得尴尬了,若是死心塌地的追随,他也不会亏待了哲哲,可和眼下这样,也还算不错了,哲哲留在了科尔沁,在这件事之后,她的声望大增,买活军必然也会看重她,他的前妻在科尔沁获得了权力,他的女儿被送到南方来学本事,若是有出息的话,早晚有一天会被买活军派去卫拉特,到时候就又串起卫拉特到科尔沁的这条线索了……”

  当然,如此结局十分屈辱,可建州已经是山穷水尽了,脸面又算得了什么?四贝勒能屈能伸,作为建州一系的代表人物,由他去卫拉特,还真是最合适不过。艾狗獾道,“几个兄长分家之后,我看,要是买活军不插手,通古斯部可能很快就会沦为野人,南来的族人被同化……反倒是四贝勒的成就可能最高。”

  大妃对四贝勒的评价也不低,“这个人非常有城府,很能忍耐,让我极为忌惮,我多次和老汗说过,他死后,若是大贝勒接任,必定能够善待其余兄弟子嗣,抚慰伤心的嫔妃,但如果是四贝勒接任,几年内,亲戚们得死一大片,我也必定不被他所容!”

  她对四贝勒的忌惮并非一两天,但却也对这份恐惧无可奈何,直到如今,完全分家远离,彼此从夺权的敌人成为盟友了,才给予了公允的评价。“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我们听到的也是事后的转述,当时,哲哲一说话,科尔沁部更是乱成一团了,很多台吉都决心依附买活军,但还有一些死硬派,抱着红教不肯放手,甚至私下派出喇嘛,想要联络吐蕃的宗门……”

  “最后,吴克善当机立断,借助摔‘博克’,扭断了反对得最厉害的乌鲁克图旗老台吉的脖子……事后立刻公布了他外通吐蕃的证据,派人追回了他的使者公开审讯,立刻扶持他的侄子当了新台吉……”

  这就是草原的政治了,粗鲁、直接,有时还有些儿戏,但却也自成体系,狠辣的吴克善,虽然亲手杀了政敌,但却也因为展露手段,得到了其余台吉的拥护,艾狗獾也有些感慨,“卓力克图旗要起来了,但吴克善却未必是未来的科尔沁会盟之主……卓力克图旗下的两个格格,一个引发了波澜,一个决定了风向,最后才让吴克善来收尾,他们家里的女人,起到的作用更大,这两个格格,有了买活军的帮助,将来对草原的影响力,指不定比吴克善还要更高!”

  “可不是,哲哲是多年来熟悉的,那个瓶子格格,从未见过,胆子却也很大,我也想见见她,看看她和她姑姑到底谁更出色!”

  艾狗獾笑道,“这又有何难呢?她既然有了功劳,应该也会来买读书的,甚至在买地从军几年都有可能,说起来,彼此也算是沾亲带故,科尔沁的女人们有太多嫁给建州了,都是一重重的亲戚,只要额娘你居住在云县,总有见面的机会!”

  说到这里,见母亲表情微妙,他微微一怔,又转了话音,“除非……除非科尔沁的女人们都回娘家去了——这是为了符合一夫一妻制么?说起来,额娘,大贝勒的福晋们,如今去向如何了?您和大贝勒……”

  毕竟是母子,说到这个话题,两人也都有几分扭捏起来,但这话却也不能不谈:老汗暂还没有传来噩耗,所以大妃和大贝勒如今还是母子关系,可若是那个消息传来之后,他们会成婚吗?实际上这是一个完全的政治决策,关系到女金来买人群的话事权。所以艾狗獾必须要问——大妃准备好嫁了吗?大贝勒,又下定决心要娶了吗?大贝勒家的几个成年嫡子,对此又有什么看法呢?

  “他那里且先不说,我之所以第一批南来,也是想和你商量这事儿。”

  大妃不过是难堪了片刻,便又神色自若了,她也非常直白地回答,“狗獾那,你说,额娘还有必要再嫁给他吗?买地的衙门,又能不能容得下我再嫁给他呢?”

第785章 大妃那复杂的竞争 云县.大妃 决定未……

  大妃的问话, 倘若让另外两个儿子听起来,或许就会直接理解为对他们的考验了——在老家,如果有成年儿子, 而且获得了相当的地位, 老丈夫死后, 已经成为人母的福晋,未必会再次改嫁, 而是跟着儿子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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