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8章 羊城港国宾馆
“小钱, 那你在驿馆这里再休息一下,我和小张回船上去打个转, 没什么事,大概两三小时应该也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告诉你去船坞怎么走便当——另外我争取把小许换过来!你就先在这里顶着,把接待工作做一做。”
“啊……这……行吧,那张主任您也尽快……”
“一定一定,一会如果到了饭点我们还没回来,你就别等了, 自管自去吃饭, 有事我们来叫你!”
按道理来说,这会儿正是献礼号船组最风光的时候,周围逢迎的各色人等, 哪有不把他们捧起来吹的?如果换几个人的话, 恐怕还要为留下来应酬的名额明争暗斗呢, 但要不说搞技术的人都是实干派呢?不说钱芳英这个在人生最巅峰的时刻,还在东瞧西看,丝毫没被热闹感染,滋生出什么自豪感的怪胎, 便连张主任、张组长这两张,还有肖大副, 在最初的喜悦过后,都很快就对接连不断的应酬产生了厌倦之情。
四人好不容易从接连不断的寒暄中脱身, 去澡堂子匆匆洗了个澡——都尚且没来得及好好享受羊城港这豪华得叫人大开眼界的澡堂子, 并且研究一下留声机这稀罕东西,就又被人引回了旅舍,引见给形形色.色的‘重要人物’, 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顿时又在这毫无意义的寒暄中一晃而过,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空档,张主任便毫不犹豫地以权谋私,用身份压人,自告奋勇要回船查看情况,把钱芳英和肖大副留在旅馆里,让他们继续担当献礼号的门面。
肖大副是没有办法——他是船员代表,太多人都想知道献礼号的操纵体验和风帆船差别大不大了,他是不能走的,至于张组长,他们维修工是离不开他的,钱芳英则只能含泪吃了这个闷亏,这要不是张主任画了个饼,说会尽快把许佑华送来,她也得编造理由撂挑子了——比起这些毫无意义的应酬,她倒更想去找个图书资料室什么的,查找一下报纸、期刊,收集一些其余领域的工业发展信息,为觐见六姐做准备。
至于说身边的环境有多么的奢华新奇,她是没有太多心思去留意的,也就是这会儿离不开旅店,在会客间隙,百无聊赖,她这才在室内来回走动,同时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敲敲水管,又扒着电线开关直瞧,估摸着这些新鲜东西背后的工业含金量,“下水管都是铜制的吗?那这造价可不低啊!还有随时的冷热水……羊城港的天气,应该不需要做暖气吧?这样新式的高楼,固然有点登仙的感觉,可屋顶这样矮,天气热的时候准备怎么制冷呢?就现在这天气也得开窗户了,面向马路的这一面,有点吵啊,尽是马蹄声了,偶尔还有蒸汽拖拉机经过……呃,好不容易到了陆地,我还想住在安静的地方呢。”
像她这样不识趣的家伙,肯定不是主流,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别说住在旅舍里了,就是能出入其中,都叫人由不得挺起胸膛,满面自豪。钱芳英知道,她们占用的这两个房间大概是高规格接待的地方,献礼号不会全部船员都住在其中,大概也就只能占据两三个房间,她这一间隔壁就住的是武林纺织厂的干事。
这栋楼估计全都是自己人,隔壁楼则是洋番居住的外宾楼,街对面有一栋大楼是给敏朝准备的,土番楼也在对面,基本这四栋楼里的所有住客,可能也就只有钱芳英不满意于房间临街了,其余所有客人全都是惊呼声不断,没有一扇窗户前是没有人的——就光是看马路上过车过人,这些客人都能看个大半天的!
隔壁这会儿就传来了兴奋的嗡嗡声,大概是纺织厂其余没有住在这里的工人,跑过来见世面了,大家都认为,能住在这样的高楼里,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楼下的马路,简直就是千金不换的体验,他们能来看这一次热闹,就已经不算是白来羊城港一趟了!甚至可以写进族谱,作为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好好吹嘘哩!
光是一个景观,一个楼层,这就让人赞叹不尽了,再看这室内,更觉得处处都是奢华至极:别的不说,这里有陶瓷马桶、浴缸、淋浴器,冷热自来水龙头,就这已经让买活军的活死人都感到太过于奢侈了,尤其是在买地大浴场几乎绝迹的浴缸,在此地居然出现了,更让人有一种特权般的奢靡感受,虽然使用热水需要传唤侍者,但大家已经非常知足了。
再加上电灯和屋角的电扇,以及那张颇有特色的简约床榻——这张床的形制是较少见的,更像是榻,但又要比榻更宽大得多,甚至超过了常见的拔步床,四面没有丝毫围挡,铺盖下方垫的是一张乳胶的床垫,而不是常见的褥子。钱芳英尝试过了,比棉褥子要更有承托感,别看它不厚,但实在来说,躺卧在上头的感觉并不差,而且它和棉褥子比有个突出的优点,那就是比较吸汗透气,在羊城港这样炎热的天气中,要比棉褥子舒适多了。
至于说上好棉布做的铺盖,这都已经是很不突出的点了,对买地的活死人来说,这是早已习惯的事情,因为地方上都有设洗衣厂,浴池也提供洗衣代递送服务,由旅舍提供铺盖,并且一客一换,这些年来逐渐成为州县的主流规矩。但她想这在敏朝来说就够他们开眼界的了,毕竟,钱芳英从前在武林也出过门的,一般好洁的人家,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的铺盖卷,到一个驿站先要把他们的床用热水好好浇烫几遍,再用干布擦拭了才放自己的铺盖卷,就算如此,也还是有被臭虫和跳蚤咬到的危险。
这张没有顶盖的床,这是很新鲜,她坐在上头研究了好一会儿,认为它不华也不洋:这年头,洋番画匠来华之后,有一个广受欢迎的活计,就是用图画来介绍讲述当代欧罗巴的生活图景,当然,身毒、大食、奥斯曼的图景也受到大家的欢迎,这种图画般的游记是相当直观的,比直接用言语好些,毕竟,完全没见过的东西也不好想象。这样,生活在武林这种消息灵通地方,又很有好奇心的钱芳英,便看过不少游记,她知道如今欧罗巴的床也都是有帐子的——没有帐子怎么能睡觉呢?不说别的,该怎么防蚊?唔,的确这里是用纱窗的,蚊子能不能飞到四楼这么高啊?
说到这个,屋内也有供蚊香,而且香味很清雅,因此蚊子的困扰并不大,大概是可以不用床帐的,不论如何,在这样明显是最高等级的房间里,没看到架子床,这是很新鲜的体验,钱芳英在买地求学的时候,租的小房子还是架子床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完全敞开的环境里能不能睡好。料想敏朝那里,有不少人也会有和她一样的困扰了——又或许完全还想不到这些,光是学着用马桶和淋浴就够他们烦心的了。
奇怪的是,这屋内并不是太热,要知道,这会儿羊城港的天气已经完全算不上清凉了,但,也不知道是砖块隔热还是什么关系,屋内的温度明显比外头要凉快了一大截,而且,隔音效果特别好,窗户都是双层的,钱芳英试着把内外层窗户都关上,很快就发现,马路上的声音竟然一点都听不到了,再把窗帘放下来,除了比较气闷之外,屋内十分荫凉,她摸了摸墙壁,相当冷,侧耳细听还有很轻微的叮咚声,似乎是流水潺潺,不知是不是把水管埋在墙体内,起到了温度调节的作用。
“实在是够舒服的了!除了没有老式房子那么高轩之外,几乎无可挑剔!”
即便是被迫呆在这里,钱芳英也不得不承认,她也算是开了一番眼界,这样的一间屋子,她难以想象一个晚上的夜渡资要多少钱——低于一两怕不是都要赔本?实在是奢华,别的不说,就那个乳胶垫,还有会客室这里带弹簧的沙发,电灯、电扇,包括搬不走的浴室系统,造价都不知道要多少钱了!再想想这么多人同时入住,使用照明、下水系统带来的管网压力……有形的家具算什么?这无形的施工能力才是最贵的!
钱芳英当然不会表现出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透过她惯常无表情的双眼看到她的动摇,但的确,她在咂摸这些细节蕴含的工业能力时,心中的怀疑又一次动摇了起来:说实话,买地的工业能力……连她这样的局中人,都感到很震撼那,会不会是她自己被研究轮船的困难给一叶障目了,有点不自信起来,实际上,也就是在造船业上磕磕绊绊,在其余领域,买地的工业发展,却依然是非常的顺遂,只有造船业是特例呢?
可惜的是,能理解她这种心思的人,在如今的羊城港大概是凤毛麟角,哪怕是眼下这些看似平平淡淡,只是把已经在各地陆续出现的一些设施集中在一起的宾馆,能瞧得出这种‘大集中、上规模’的背后,那份隐形炫耀的人,估计也都是买活军内部人士了……域外的那些土包子,只知道对着沙发、电灯流口水,夸奖着这里比一般的买活军逆旅要宽敞舒服一些,却不知道,隐藏在这‘一些’中,那真正昂贵的东西,他们根本看都看不到呢!
“是奢华得很了,其实,往昔住的旅舍已经很不错了,如今这些享受,也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我们住在这里也觉得心中有愧,似乎不敢放心享受……”
和这些访客,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说,就算肯说专业机密,其实他们也往往都听不懂,为了避免尴尬,大家也频频谈起这豪华至极的‘国宾馆’,钱芳英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住的地方叫这个名字,包括如今沿着港口这条大路延绵出去的高楼群,大多都做了接待之用,只是他们住的这几栋楼特别的豪华,在定都大典结束之后,还是当旅舍使用。
而其余的高楼装修比较简单,甚至只有做了下水,还是蹲便,只有简单的木床、家具,也没有通电,更谈不上冷热水,有些楼层,厕所也只是一层两个公用男女厕,冲凉间也是如此设计——当然也不能说是简陋,这大概就是如今买地州县旅舍普遍偏上的水准,在敏朝也算是一等一了。只是和国宾馆比起来,相形见绌而已,这些楼宇在定都大典结束之后,就会作为住宅对外售卖、租赁。如今市民已经排队争购,把楼价炒得非常高了。
“今晚船组其余人都会住到那里去,相距也是不远,也还好,新城区有不少这样的楼房,不然,若都靠从前那样顶天二层的小楼,就光是各方的来客,说来不怕大家笑话,恐怕都要挤得打地铺!”
负责陪同钱芳英等人的接待干事,时不时地也说些本地的轶闻来调节气氛,大家听得也都兴致盎然的,“归根到底,这就是个数学问题,根据船票和各地海关的统计,以参加定都大典为目的,从各处出发前来的旅客,已经超过了七十万人,这些人全都涌入羊城港,如果没有新城区的这些房子来缓冲,老城区的房子全部腾空都住不了那么多人。羊城港旧年的常驻民也不过才三四十万人左右——这还是算上了下辖的县、镇人口那!”
一说到数学问题,工程师们来劲了,当下就要计算起来,“同样的占地面积,高层的人口容纳那可优秀太多了,的确,归根到底这就是个数学问题……”
这句话,在买地的社交场合,就像是‘来都来了’、‘大过年的’一样,是一个万用万灵的开场白,不论是生意、工业、政治,都可以‘归根到底,这是个数学问题’,把它进行数学化的分析,几乎已经成为了买地上层圈子的一道隐形的门槛:如果不会用数学化的思维模式来看待世间万物,那很显然,你和买地的主流是格格不入的。
买地的风气,和‘君子耻言利’截然相反,反而是君子喜言‘数学问题’,而这也让商人们感觉如鱼得水,他们一反从前在敏朝官面人物跟前的局促自卑,显得从容不迫,虽然摆明了是来和武林船厂套近乎,但也能以平等的身份参与到讨论中来,“不错,不错,房价的走势,归根到底,就是个数学问题……”
数学问题好哇,钱芳英是较为提得起兴趣去谈论数学问题的,她强打精神,把同样的数学问题,和不同的关系请托来的商人、吏目谈了四五遍,虽然许佑华迟迟不至,但好歹还是勉强给她混到了晚餐时分——晚餐后,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分析羊城港的房价走势了,真不知道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为何得到吏目和商人们一致的极度关心,他们的钱难道还不够花么?
钱芳英下定决心,如果晚餐后许佑华还没来,那她就要托辞不放心献礼号的船况,去港口走一遭,把应酬任务甩给肖大副,她甚至蠢蠢欲动,想逃掉晚餐餐叙:想想看,和一群素未谋面的人坐在一起吃饭,还是话题和关照的中心,不得不绞尽脑汁接上对方的话。就算是大概率是分餐制的高级酒席,也不用喝酒,但她还是一点胃口没有,甚至就算是和六姐坐在一起,钱芳英知道自己也一样会倍感折磨!
这样想想,她甚至很后悔一开始放走了张主任,早知如此,拼着得罪人也该抢着回船上,只能说,献礼号这一路航程是很紧张刺激的,但靠岸后却全是无聊的酷刑。钱芳英心想,如果这些人都只给研究经费,不废话就好了,或者她除了要经费和开会的时候之外,其余时候都是哑巴,这会儿大概也好过得多。
但好在,她总算没有倒霉到底,甚至还有点儿小运气,晚餐并没有安排私人餐叙,而是在国宾馆一楼大厅设了所谓的‘自助餐’,钱芳英问了问,发现这不就是吃食堂么?虽然接待干事歉意地解释着如今羊城港的厨子有多么的紧张,要为所有宾客设宴席并不现实……但她反而松了口气,大为欣喜了起来。
“好,自助餐好啊!”她兴致盎然地站起身,已经迫不及待要吃完饭潜逃回船了,“我已经饿得受不了啦,张主任他们赶不上自助餐,那是他们活该没口福,走,肖大副,我们一起去‘国宴自助餐’,好生见识一番!”
第989章 钱芳英打脸
既然原本就拟定了后续要做国宾馆, 那么,这旅舍一楼的建造规格,也就显得合理起来了:一般来说, 如今水泥房总是要比梁柱房矮上不少的,除了阁子这样的特殊情况, 一般的木结构平房, 从屋顶往下, 怎么也有个三米多,就算是村里的土房, 也不会觉得头顶空间不足。水泥房就不同了,除了那些城里衙门自造的房子之外,有些自建房,真敢把层高设在一米九甚至是一米八——为了节省成本,毕竟多一块砖头,那可都是钱呢!
就算是城里好建筑队修造的水泥房, 一般来说,层高两米二也是比较普遍的, 武林船厂办公室, 包括钱芳英在买地上学时, 接触过的水泥房, 多数也都是这个规格。只有超市、衙门大办公室这些大体量的建筑,容纳的人多了, 层高才会相应增高, 这也给人们留下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印象:水泥房层高越高的, 建筑地位也就越高。像是国宾馆,一楼大堂足有六米多,可不是一进门就让人眼前一亮, 认为此处规格不凡么?
再加上,大堂深处一字排开的登记柜台,虽然和银行、海关的设计是很一致的,但它身后的那面高墙,用的是琉璃砖镶面的照壁,这就更让人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了,就算是再粗俗的野人,到了这里都忍不住要把声音给降低下来,唯恐冒犯了这逼人的贵气。更有很多人对于这片照壁赞不绝口:这琉璃砖,虽然不是新鲜东西,早就见诸于敏朝诸多建筑,包括金陵夫子庙的那块天下第一大照壁,就少不了琉璃砖的烘托。再还有大慈恩寺的琉璃宝塔,如今在诸多游记的烘托之下,也已经蜚声内外。但是,在买地的水泥建筑中,官方出面如此大量地使用琉璃砖,大概还是第一次。
而且,和色泽一向是偏绿的琉璃砖不同,这片照壁,虽然所用的砖块,材质是琉璃一般流光溢彩,无可非议,但色彩却更丰富,万紫千红,令人目不暇接。照壁上也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图案,而是让各种色泽的琉璃砖形成深深浅浅的色块,彼此间逐渐过渡,就连一向不算很爱俏的钱芳英,都认为这照壁是十分好看的。这会儿在接待干事的陪同和介绍下,她也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概念:装修。
也就是说,现在一样制式的房子,也可以通过不同花色的瓷砖和琉璃砖的运用,给室内带来不同的氛围,至于家具和生活设施的布置也更是如此。国宾馆就是通过内部装修,把庄重的氛围传达给了访客,同时自然地区分了各种功能区,比如说,墙面的颜色,所用的瓷砖,色泽就是和琉璃砖的边沿保持一致,并进行了渐变,这样,往左走,色泽渐浅,最后大家就到达了设在一楼左侧的餐厅,而设在一楼右侧的会议室,色泽便是逐渐过度为较严肃的深色系,这样虽然大家脚踩的还是一样颜色的金砖,但功能的区分则是自然而又相当明显的。
这可算是长见识了,虽然瓷砖、琉璃砖都不是船上能用的材料,但钱芳英认为‘动线’、‘功能区’,这两个她耳熟能详的概念,用装修来实现,就是一种很新鲜的思路。她也不由得连连点头,流露着和那些洋番差不多的,正在吸收知识、接受洗礼的清澈模样。不过还好,她毕竟也还算见过世面,所以还能维系着嘴唇紧闭,不像是大堂中其余人,左顾右盼时,痴痴呆呆地张着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很多人还要互相搀扶着才能行走呢。
国宾馆虽然有不少楼栋,但其中被设计做总接待处的,大概是餐厅所设的这栋楼,因此,这里随时都有不少人停留,就这会儿,也有七八拨人围绕着接待干事,听她们指点着照壁,解释和介绍着什么,其中也不乏有洋人面孔。看来国宾馆虽然分了住宿区,但这些功能区是不区分内外土洋的,大家都要混在一起吃饭。钱芳英走进餐厅,往前一打望,果然也见到了许多刚剃了寸头,但仍然穿着和买地这里明显不同衣服的人员,在餐厅中走动。她问道,“这里同时能容纳多少人开餐呀?”
“四百人是极限接待能力了,如果人数再多的话,我们会议室也可以临时改造为用餐区。还有另外三号楼也有一个用餐区域,那里之后是用来专做婚庆招待的,当然,现在我们不对外接待,一共一千二百人同时就餐,在定都大典期间是足够使用的。 ”
同时接待能力不代表巅峰接待能力,人多了排队就是,钱芳英这些买地的内宾是早习惯了在食堂排队的,至于其他外头的客人——客随主便,来了买地,当然要遵守买地的规矩。除了真正身份极为特殊的,比如说敏朝皇帝之类的,给他单独供餐,钱芳英认为可以理解。其他外人,在她们这些买地活死人跟前,根本没有丝毫特殊待遇,当然也得跟着守规矩了。
她看着餐厅内处处可见的排队图案提示,满意地嗯了一声,认为这里的秩序感让她很舒服。至于说餐厅这里内部的‘装修’,当然所用的材料是很高级的,但形式其实和食堂真的比较像,最多就是食堂都是大条桌、大条凳,这里是以四人条桌为主,而且条桌之间用木墙打了矮隔断,保证坐下来之后看不到隔壁的人,只留了一侧出入。
而且,条桌的材质是仙界所有的那种光滑的‘塑料’,只是漆成了稳重的褐色,和墙面上的瓷砖,形成了很好的对比,又和地面的金砖有了呼应。钱芳英对于这种材料,是有所耳闻的,和橡胶一样,都是新提炼出来的一种东西。买活军这里原来拥有一批仙界桌椅,曾经分出一些,运到京城去使用过,后来又在各地的超市中展出过,这当然是如今最为高档新奇的材料了。
本地的材料厂做梦都想自产,可惜,和油晶布一样,目前都还只是实验室里小规模地产出一点点,油晶布还好,起码是有一匹匹的布出来了,只是良品率很差,而且成本非常高,很费人工,塑料这东西,到目前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小片片,形态还很不稳定,距离实用还远着那!
这批桌椅,肯定是六姐私人取出的法宝了,没想到她居然也有福分和京城的权贵一般,使用这样的法宝来用餐。钱芳英好奇地把那桌椅摸了又摸,这会儿她已经完全原谅张主任了。这还没取餐,光是餐厅的见闻,就让她有不虚此行的感觉。至于吃食,钱芳英反而不是很在意:她鼻子灵,早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了。那是豆豉鲮鱼加热的味道,她们在船上真没少吃这个,再联系到现在羊城港食材和厨子供应的紧张,可想而知自助餐中有很多菜色肯定是罐头里拆出来加热一下供应的,味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惊喜。
这么做,当然是可以理解的,食堂供餐都有忌讳呢,尤其是大食堂,一般是不做现调凉菜、四季豆、木耳,而且天气越热,菜量就越少,越咸,也不做绿叶菜。凡是蔬菜,不是冬瓜南瓜北瓜(即黄瓜),就是包菜卷心菜大白菜,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害怕变质。至于说鱼、肉这些东西,在大食堂大量备菜的前提下,天一热这个变质的可能,你就想去吧!
从这个角度来说,在热天直接拆罐头其实是最安全的,因为食品在入罐的时候会先做一次杀菌,再次加热以后也能管几个时辰不腐败——不要觉得几个时辰菜不会坏,武林这边还好,钱芳英在买地读书的时候是见识过的,中午刚煮出来的白饭,到晚上就已经开始拉丝了!她还不知道,强迫养子吃了下去,搞得小孩大半夜直去茅房,后来还引来居委会调查,认为她有虐待小孩的嫌疑!
既然是自助餐(食堂菜),对味道就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期待,越是这样还越有惊喜,钱芳英手里拿了木托盘,先在取餐区逛了一圈——凡是吃过买地食堂,不论公私都不会对这种形式陌生的。如今买地的食堂形式,在民间也广为传播。就是把米饭、素菜、荤菜、点心、主食分做几个柜台,食堂收餐票,民间的食堂就是每次买餐牌,比如买个两荤一素,那在荤菜柜台把两个小荤菜餐牌给过去就行。
由于这种形式,都是买牌进店,有些店铺还发挥聪明才智,设计一些灵活机动的机关,比如说,要是没有两个想吃的菜,还能省下一个餐牌回去退。这样也能招徕不少生意,让很多顾客有进店的热情。
国宾馆的自助餐,规矩大差不差,钱芳英听干事解释了几句就明白了,除了严格排队和严禁浪费之外,就是没有菜量的限制,不论是荤菜还是什么珍贵的点心,想取用多少都可以,就是有些菜,一次只能拿一份,吃完了再来排队取即可,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话说回来了,能在这时候走进国宾馆的,也没有多少人会饕餮大吃吧,真有这样的人,他们也就进不来了。就算是那些没开化的土人,进了宾馆之后,接受了这么多的震慑,应当也不敢闹事了,那还不是软着腿,全凭干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事儿大差不差,的确就是这个道理,餐厅这会儿还没开始大量来客人,因此处处都是秩序井然,除了羹匙碰撞之声,还有被压得低低的对话声,没有丝毫嘈杂。钱芳英先逛游了一圈,素菜是自取的,而且形式颇有一些狂野——一根根的鲜黄瓜也不切片,就摆在那,旁边一小碗一小碗的都是蘸酱,想吃就拿回去生啃吧!
和别的食堂相比,菜色上的不同就是多了不少绿叶菜,有的是炒制,有的只是打了个水抄,一样是自己拌酱吃,酱料倒是很丰富,看得出来的就有辣酱、蚝油、臭腐乳,还有一碟一碟白色的不知什么酱料,钱芳英读书期间有不少北方同学,倒是能分辨出来黄瓜配的大概是大酱,这白色的酱料是什么,就有所不知了。
但是,有几个排队的洋番对此非常惊喜,本来他们似乎是盲目排队,面对满桌青菜,面露难色,不断和陪伴的通译交流着什么,见到这酱汁以后,便直接取了两根黄瓜,又说情要了两碟白酱,便兀自离去了。钱芳英同情地想道,“他们这些洋番,出身偏远,是化外之地,不比我华夏地大物博,连蔬菜都没见过几种,炒青菜他们可能是绝对吃不来的,但居然也不敢尝试,真是狭隘,瞧其余洋番就都夹了一些来尝尝。”
每个菜都是罩在玻璃罩子里,马口铁的大盘子里装着热水,下方大概是有小炉眼在不断加温,上头再放的菜盘和夹子。这和食堂的设计如出一辙,别看钱芳英心里排揎别人,其实她自己也不耐烦吃这种没有火候可言,烂唧唧的温乎菜,这东西吃起来和罐头蔬菜差不多,钱芳英在献礼号上航行这么久,早就吃吐了,轮到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拿了一根黄瓜,又夹了一小碟白水汆青菜,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刚端上来不久,还没那么烂乎。
取了一碟辣椒酱来配菜吃,在酱料这块,她好奇地端详了一番那白酱,见到下头的签子是‘蛋黄酱’,还有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原生洋文的名字在下头,便知道这是一种海外的酱汁,当下便放开心胸,不做狭隘之人,也来了一碟。而且立刻就拿起黄瓜沾了一下,送到口中嚼了起来。丝毫也没想到这举动不算太文雅,惹来旁人侧目。她的社交礼仪,有时候的确是会突然跳闸的。
“呣!”
这酱料一入口,钱芳英顿时眼睛一亮,难得满意地点起头来。她对食欲不算是多狂热,但当然也懂得欣赏美食。这东西吃起来很香甜,但又不觉得腻味,搭配着黄瓜那股子清香,相得益彰,黄瓜那一点点涩口的感觉,完全被掩盖过去了,咀嚼起来满嘴留香,虽然是素菜,但开胃不下于任何荤菜!
吃完了再来一碟,甚至这酱料可不可以拿来拌点别的吃?比如说拿来拌饭拌面如何?
钱芳英对于荤菜,有点兴趣缺缺,隔远瞭望了一眼,见到的菜色大致都是罐头里拆出来的,比如说红烧肉、豆豉鲮鱼、扣肉、烧带鱼等等,虽然还有卤水、炸货档口,但钱芳英觉得还是新鲜蔬菜好吃,这个新鲜的酱料也让她很着迷,便跳过了排队人数最多的荤菜柜台,径自向点心主食方向走去,想着来一碗白饭配酱吃,尝尝味道。途中还经过了一队身形矮小,神色极为激动的倭人,从嘴角碎屑判断,大概是刚吃过炸鸡腿,惊为天人,这会儿一窝蜂又都去排队再拿了!
小国寡民,就算是贵族,又能有多少见识,吃过多少肉!炸货费油,想来更是从不曾吃过几回,倒也是情有可原。钱芳英对他们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她是武林人,自然记得倭寇之乱,看他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轻蔑之余却也能理解缘由,仔细看看炸鸡货柜台前,果然外番是最多的。再一个就是她要去的点心柜台前,钱芳英鼻子抽动了一下,心想,“这里的主食档口是不是有煮伊面啊?这东西油炸过,也很香,的确会得外番的喜欢。”
正这样想着,柜台已经在望,钱芳英看了一眼,也吃惊地轻叫了出来。
“啊,什么!奶油蛋糕——居然也在自助餐里供应?这——而且羊城港居然也有?”
这会儿,她那股子不自觉端起来的上国架子,在自己还没发觉的时候,突然间就融化了一地,钱芳英这边虽然惊讶,但却也丝毫不耽误她脚步迅速,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越过了七八个洋番,一下就排到了队伍的末尾。“蛋糕——这是不得不吃的!就算来回排个七八次也好,罩子里那么多花色的蛋糕,总要一一地品尝过来,才算是没白来一趟!”
第990章 金榜牛乳的消失
“怎么会有奶油蛋糕呢!哎, 黄来,你是北方人吧,我记得去年老李想和你进货, 你还说奶油根本没法往云县以南的地方卖, 就连云县都是难得, 可有这事儿?我记得是真真的呀!”
“是有这么回事不假, 别说眼下这天气了,就是云县的奶油蛋糕, 那也都是当地自出的牛奶, 奶油、奶皮子这些东西,就算是鞑靼人拿他们的牛皮袋缝死了, 也很难运到南方,天气略暖和些, 在路上就要发酵起来, 把袋子给胀破了,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试过, 可都未必能成, 袋子炸了以后,那个味儿, 真别提了,两三年以后,进了那个船舱还有腥味儿呢!”
在羊城港这里吃奶油蛋糕!当然不仅仅会惊讶到钱芳英,排在她前后的客人, 大概也都在议论这事儿,只是所用的语言不同而已。在她后头的是几个洋番,叽里呱啦地说着鸟语,钱芳英前头的大概是和武林商会一样, 乃是地方商会的头面人物,他们也很诧异于奶油居然能出现在羊城港——奶油蛋糕要分开来看,蛋糕本身是没什么稀奇的,只要有精细的面粉、白砂糖、食用油,那再热的地方都能烤出来。
包括云县的洋番点心房,虽然奶油蛋糕非常的稀少,价格也高昂,但在面粉能供上的年景,他们的蛋糕出品是不会间断的。这东西在炎热地带,保质期还要比纯粹的米饭面条长得多,这是因为里头加了很多糖,糖和盐都是天然的防腐剂,因此越是往南的地方,就越喜欢吃腌渍食品,这都是为了把食物用来出售,适应天气进行的改变。
但奶油这个东西,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在炎热的天气中,它是非常容易‘泄’的,好不容易打发出来,但只要气温上到了能穿短袖的时候,那么它在空气中大概不到五分钟就会泄掉,也就完全没法吃了,泄掉的奶油,吃在嘴里腻乎乎、软趴趴,完全没有香甜的感觉。所以,它只能在冬季短暂的几个月来供应——这还是指闽北、闽中地区,倘若到了羊城港这里,就算是新年,那也是单衫单裤,甚至可以穿短袖的地方,那就全年都没法吃上啦。
就这还都没有说牛奶本身运输和储存的问题呢,要知道,羊城港这里的点心,可很少有放鲜奶的配方——而广府道其实是有牛的,甚至于有个地方(似乎叫做金榜)还专门出产水牛,丰产水牛奶。不过,金榜所卖的‘牛乳’,是一种类似于腐乳一样的发酵小吃,钱芳英在鸡笼岛的时候还尝过几次,但很快就绝迹了。听南北杂货铺子的老板说,金榜从前卖‘牛乳’,是因为当地耕地少,山地多,便养水牛谋生,但是卖牛肉需要的时间很长,他们便给牛配种,等母牛产子之后,杀掉小牛,免得小牛费奶,再取牛奶来制成牛乳贩卖。
但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随着客户人家大迁徙,金榜虽然没有迁徙(他们那里客户人家不多),但周围的集镇却因此变化甚大,这些老食客走了,新的食客并非人人都接受牛乳这很新奇的食物,包括羊城港中,喜食牛乳的客人也走散了不少,产牛乳不再划算,而如今各地对于水牛的需求却比从前大得多,于是金榜的乡民,便不再杀小牛了,而是把它们养大了到处去卖,如今的日子也比从前好过得多了。
而且,这么多对他们来说,心底也是情愿的,因为杀子取奶,在民间认为是一种损阴功的行当,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别的活路,一般人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做,这就和买地的奶娘难找是一样的道理,在敏朝,有很多女子进大户人家做奶娘,是不被允许带自己的孩子入府的,唯恐喂奶偏心,叫雇主的孩子得不到营养,那么她们自己的孩子,少了母乳哺育,只能吃些米汤,往往体弱早夭,在民间对于这种现象也持抨击的态度,只是挨不得‘生活所迫’这四个字。到了买活军这里,日子逐渐好过起来了,民间愿意做奶娘的妇女,立刻就减少了七八成呢!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但从金榜牛乳的诞生也可以看得出,在羊城港的气候中,莫说奶油,鲜奶都是难以保存的,而钱芳英又是个很会‘归根结底,这就是个数学问题’的人,她知道规模效应的可怕。一头牛产奶之后,在羊城港这里可以制奶油,这是理论上的事情,能够在餐厅供应奶油蛋糕,这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了。从供应链的角度讲,一桶牛奶被挤出来之后,哪怕就在羊城港边上,到它进入自助餐厅的后厨至少也要两天的时间,这都还算是快的——
除非每一桶牛奶都有人专门送到后厨,否则挤奶工人每天收集牛奶这就实打实的是一日的功夫,上车入城,完成交割还要一日。而且,自助餐厅不限量的供给奶油蛋糕,这每天要用多少奶油啊,又需要多少牛奶?哪怕就是开了个上千头牛的大养牛场,又哪来这么多同时产奶的母牛呢?更何况如今的养牛场,肯定是以供给耕牛为主,牛奶那都是附属品,也就是小牛吃不完的剩那么几口出来,产量颇稀,住在附近的人家买个一两杯,那是有的,自助餐这里是怎么敢把奶油蛋糕供应出来的?
蛋糕还没吃上,钱芳英脑子转来转去已经烧了好几轮了,前方那几个北方商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也都在说着这个事情,按他们的说法,“如今口外都很少有牛奶油和牛奶皮子卖了,多是卖的羊奶油,腥臊得紧。没办法,现在基本都养羊取毛纺线,牛么,养几头就行了,也就是为了供肉吃。现在口内的粮食卖得便宜,牧民也不多杀牛,羊呢每年剪毛,牛呢,养小牛来卖,吃点儿白食配米饭就行了,他们吃得惯羊白食的,至于红食,不论牛羊马,可是舍不得吃呢!都能卖钱!”
这么看,就算是口外,都没有多余的牛奶,按这自助餐厅的人数和食量,恐怕一天就能用掉好几个州县能挤出来的牛奶量,但这实在是说不通的!钱芳英踮着脚打量着玻璃罩子里,花色各异的蛋糕,看着上头棱角分明的奶油,一边止不住地咽唾沫,一边在心底默默的计时——这都两三分钟了,还挺立如初,餐厅虽然有电风扇,但也挺热的,大家都穿着短袖,有些男士还要把袖子卷起来,这……这是怎么办到的?难道世上还真有什么仙术不成?
虽然队伍一直很长,但由于一人只能取一份,行进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后厨的帮工,做事也是让钱芳英舒服的麻利,随时从台子下方给盘子里补充存货,让盘子保持满当,点心柜台是直接通向后厨房的,钱芳英隐约还能闻到里头传出来的芬芳香气——看来这蛋糕是不断地烘烤着,以便随时补货的呢。想想也对,这自助餐也不可能供什么神仙鸡、佛跳墙这些复杂又高级的货色,那最受欢迎的,除了炸鸡之外,可不就是蛋糕了?估计人人都至少吃两三个,这不得日夜不停地烘焙,才能供应得上啊?
“这底子都是一样的,就是上头的奶油滋味不同,有草莓味儿、黄桃味儿、山楂味儿、橘子味儿,还有橙子味儿——这个,这个是蓝莓味儿的,可是外番特产,建新那里的来货……”
前头那几人里,大概有一个人是已经来吃过的,在他的介绍下,钱芳英把各种颜色都给对应上了,定睛一看,有些蛋糕表面还蘸了个小块水果,大约是罐头里擓出来的,上头还闪烁着糖水的光辉。她也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道,“必定都是罐头的了,再没想到那红得发黑的蛋糕是杨梅蛋糕,大概都是存不住的浆果,如今有了罐头工艺,还有大量廉价的白糖,对于果农来说倒是好事,没从前那么容易赔本了。浆果也好种,大不了种出来专门做罐头吃。”
大概是为了制作方便的关系,这些蛋糕都做成了一个个小方形,上头是平平整整的奶油抹面,除了颜色不同,还有个别做成了寿桃形(但少了叶子?)、五角星形之外,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钱芳英最开始还好奇奶油是怎么保存的,越到了近前就越拿不准该先吃哪一款,她在五角星的杨梅蛋糕,以及黄桃蛋糕中举棋不定,实际她是更喜欢黄桃的,只是这杨梅蛋糕因为有个形状在,便很想要尝尝,生怕再排队时,被人拿光了,阴错阳差下再排几次队都吃不到。至于蓝莓,本身是个新鲜水果,也是必吃的,但可以第三次拿,这样就算不喜欢也不太觉得可惜了。
“……我要个草莓的罢!”
分明是在两个口味之间犹豫,可不知怎么,开口时却鬼使神差要了第三种口味的,钱芳英说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但也不好反悔了,只好端详着这块淡粉色的蛋糕,端着盘子重新走到队伍最后边,在众人好奇且有些侧目的眼神中,效仿刚才吃黄瓜蘸酱,单手托着木盘子,另一手拿起刚才随手取的木叉子,往下切了一角,眉头一挑:“好硬实——”
这是奶油么?怎么切下来的时候感觉相当坚硬细密,没那么细软,但无论如何从香气到外观都完全是奶油的样子,钱芳英犹豫着把蛋糕送入口中,仔细一抿,眉头也挑得更高了:还真是奶油,虽然质地相对偏硬,但抿化了之后,那种芬芳馥郁,和蛋糕相得映彰的口味是丝毫不差的。而且……她品味得非常仔细了,也没有半点腐坏馊臭的迹象,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新鲜!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钱芳英是真有点儿不懂了,而且她惊奇地发现,草莓这个东西,做成果酱再混合到奶油里,比吃它本身要好得多了。甚至可以说味道是大相径庭的,按钱芳英对草莓望文生义的理解,草莓就是在草中长出的莓果,这个东西在武林也叫做萢果,这东西很轻软,表面红红的,内里有白芯,成熟了的很清甜,但不能久存,没成熟则又酸又涩,还有一种和野萢非常相似的果子,只是红色中夹杂了一些白点,据家里的大人说,这叫蛇萢,上头有毒蛇的口水,吃了是会死人的。
武林城里人吃这种萢果,一般都是从乡下人的担子里买,由于成熟之后放不久,狡诈的乡下人便会采摘还没有成熟的萢果来混着卖,那些生果,吃在嘴里又苦又涩,因此她对这种果子惯常是没有好印象的,但是,做成果酱之后,酸涩变成了酸甜,涩味完全消失了,酸味却还在,很好地调节了甜味,让人吃在嘴里不但满口香甜,而且很不容易腻,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她由不得就眉开眼笑起来了:果酱和水果罐头真是极好的东西,能把多少劣果化废为宝,又能品尝到多少远方的奇果!
“这草莓酱,是卫拉特鞑靼那边做的罐头吗?他们女金人现在倒是专业采果子的了……”
刚才排在她前面的黄来等人,他们的座位就在点心区一旁,由于他们对于钱芳英站着吃东西的行为似乎很诧异,经常瞟过来几眼,所以钱芳英偷听他们的对话倒也理直气壮的。她逐渐意识到草莓大概不是她心中的萢果,而是另一种别的果子,不过大概野生时也是非常酸涩的。“这东西就是要加大量的糖来熬酱才好吃,不然的确太酸……”
“不过这奶油是怎么做的!”‘黄来’等人对于奶油蛋糕的质量也是连连称奇,“还真是奶油,半点不假,好像品着没有什么异样,嗯……就是有点儿挂喉咙,可它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怎么就不泄呢!”
挂喉咙,有吗?钱芳英连着抿了几下嘴似乎都没有感觉,在她来说,这糕点已经足够好吃了。至于说和那种确实无疑,在北方吃到的奶油蛋糕比有什么细节上的不同,这她还真比较不出来,因为钱芳英往常也不是经常能吃到这东西的,她读书的时候没什么钱,这不说了,鸡笼岛几乎没有奶油蛋糕卖。回武林后,也只是尝过一两次而已。
“是有点挂喉咙……”这第二轮,排在她身后一帮客人,却是凌空也低声赞成了起来,这是个健壮的汉子,领着他的兄弟,两人刚才一路都在讨论国宾馆的‘设计理念’,钱芳英猜测这大概是施工队的佼佼者,很多话听起来都透着专业,什么‘琉璃砖的运用很出彩’、‘体现了一种新的美学理念’、‘施工技巧也过硬’……但他们大概都是经常有份吃到奶油蛋糕的——有钱的好处大概就在这了。
那个健壮的兄长大概也是来排第二轮了,或者之前曾经尝过,他咂了咂嘴,以一种美食家的超然,和弟弟轻声谈论了起来,“七公主是怎么说来的?这是……氢化植物油技术?包括这餐厅的炸物油,都用的是新式的起酥油……那一会得再去尝尝,看看和以往的炸物有什么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