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
别看庄长寿和郑大木已经熟络得互称名字了,可在大木号上,两人见到黄秀妹,都还是肃然并腿,招呼了一声。郑大木才笑嘻嘻地说,“其实,明轮风帆船也是合适的,也算是一条备选的路子吧,我甚至还有个大胆的想法——可以结合汽笛,装个滚筒风帆试试看,蒸汽不但带动明轮,还可以试着带动滚筒来利用风向,若是能成的话,不比软帆船更好吗?这样还省煤呢!
可惜我父亲一听我这话,就骂我又在败家了,让我快些滚出去,秀妹姨你下回若是见到他,可要记得帮我美言几句,别老想着只追着书本上的制式船只,材料没到那一步,总有大大小小的问题,何妨就大胆尝试一二呢?造船专门学校里,那么多工程师难道是摆设么?别老只叫他们对着地图算航线嘛!就算他们算不出来,还有红圈学者可以礼聘——这都是小钱,花点就花点呗,若是能成的话,长期来看,那是省了多少钱啊!”
黄秀妹听了,也是有些不以为然,刚要说话时,庄长寿有些忍不住了——这两人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能听懂的,但组合在一起,意思就完全不明白了。就是记笔记都不知道该记什么!
他忙道,“慢点,慢点,我要写到游记里去的,好多词儿我不知道什么字,滚筒风帆是什么,是滚筒还是辊桶还是滚同?且还有明轮风帆船、明轮船的缺点,什么螺旋桨,这都是何物?还有你说的,造船学校算航线?这又是什么意思?航线是可以对着地图算出来的?我在你们二人身边,就犹如睁眼瞎一般,没有一句话是能完全明白的!”
也难得他如此坦诚,郑大木、黄秀妹听了,也是不由得相视一笑。黄秀妹对郑大木道,“呸!我才不做你的说客,你们一厂不造明轮风帆船,我看也是为了赌气,不给武林船厂沾光——你们自家人自己掰扯去吧,今日启航我事多着呢!你也甭管别的,把这些航海的事情好好给庄大侠说说,航海业要发展,离不开宣传,你这里解释明白,他往游记里一写,没准我们的问题就有人来解决了呢!”
说着,一甩手就自己忙活去了,郑大木对她的观点,不置可否,倒是十足耐心,站在船舷边上,和庄长寿仔细解释了起来,“先说航线图,航线图最理想当然不是自己算出来的,但是以我们买地如今的情况来说,先在造船学校算一遍,再教育船长,似乎又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第1172章 没想过超越仙界吗?
按照郑大木的说法, 以及黄秀妹乃至探险船船员们的旁证,华夏,或者说特指买地的航海技术, 在过去这么二十多年间, 的确是迎来了极大的发展, 可以说是跳跃性也不过分,其速度完全超越了常理,“一下子就走完了别人家几百年的路!不论是新船还是新航线, 哪有这样的道理!”
“别说是新船了,就是航线,一条航线从发现到完全成熟, 哪个不是人命和沉船堆出来的?这也就是为何,一条航线可保几代富贵了, 新航线没有这样到处开的, 能用三四十年的功夫,把一条航线的成功率提上来,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了。就算是现在,东方的富庶在欧罗巴传闻极广,可那些勇于前来买地的船长, 哪个没有一些朋友,是死于这漫长的航路之中的呢?”
“从一地到另一地,每年的什么季节该怎么走, 什么星象表示自己在正确的航路上, 不会迷途, 这都是侥幸归来的船长, 在自己的航海日记中总结出来的宝贵讯息。就算是这些船长不再敝帚自珍,把经验拿出来分享, 对一条长航线的经验总结,也肯定要七八年的光景,才能扩散开来。
其实这在欧罗巴也都是不可能的事,也就是很多船长来到买地之后,上岸养老,不想再闯荡了,这才会献上笔记,让我们买地这里,倒是汇聚了欧罗巴的航海精华,在十数年间,断断续续地收集到了比他们老家更全的航线经验——当然了,这东西的密级是很高的,至少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一般人胡乱接触。就像是从满者伯夷直达吉亨城,这条航线现在也是保密的,否则,吉亨城就还要考虑武装商船的骚扰了。”
很多事,不是身临其境,很难知道有些决定为何如此保守,譬如南洋-非洲-欧罗巴的航线,很多信息基本就是完全开放的,庄长寿都在报纸上看到过讨论的文章。
但用这个标准来要求横渡大洋,从立志城去黄金地,以及满者伯夷-袋鼠地的直航线,仔细想想就知道这对当地的居民来说有多大的危险了。包括定居点的很多规矩,都要比买地更严格,比较接近于还严格执行宵禁规矩的一些边境敏城。
郑大木道,“这些航线的信息,其实对我们华夏商船来说,其实是补足了至关重要的底蕴,因着我们起步比别人晚,这里差了一百多年,或者说竟是上千年的积累——自古以来,我们都是坐着等旁人登门来做生意送钱的,如今要主动走出去,到世界各地去,去到难以想象的远海,这光靠一腔孤勇——
也不是办不到吧,但勇气是无法告诉你怎么做的,而一条新航线第一次走有多困难,看秀妹姨来袋鼠地的经历,就可以知道啦。当时我们家资助了三波人来袋鼠地,最后能穿越赤道无风带的,只有这么一支船队——无风带真的那么难走吗?也不是的,不然现在航线也不可能如此固定了,但在当时就是相当的困难,因为所有人心里都没底,你开到这里,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当然就觉得困难重重了。”
有了欧罗巴的笔记,这就等于让船长把船开出去的时候,至少有一本笔记可以参照,而且,不像是总说得比较笼统,采用的全是仙家手段的仙界典籍,欧罗巴船长的航海手记,参考价值显然要更大得多。比如说他们是通过星座来确定方位的,可仙家典籍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对仙家来说,确定自己的经纬度好像是非常自然的事情,甚至大多数时候它们的船只也不需要考虑洋流、风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那么书上的航线对买地的船长来说,也就只能看看罢了,根本无法跟着去走的。
有了笔记,大概知道欧罗巴船长是怎么走的,这就不一样了,但依旧不能完全解决航线问题,因为风向也是航海中很重要的一环,从欧罗巴往各地的航向,未必能复制在华夏这里。
但这里的知识,典籍上就有可以参考的地方了——全球的洋流、风带,买地的典籍中是有仔细记载的,在造船学校、航海学校这些专门学校里,有很多继承了郑天龙那一代老水手的航海智慧,年轻时开拓过天港——立志城——狮子口——羊城港——南洋航线,甚至最远曾随队去过非洲的水手,不但实操经验丰富,同时还大量学习了买地知识,从一线岗位退下来后,在专门学校里当老师。
毫无疑问,这些老师是可以充分利用到理论知识的。他们可以看着洋流信风图,结合欧罗巴船长手记,计算出风速、洋流对航速的影响,哪怕从来没有去过某地,但也可以设计出曲里拐弯的航线,用以充分利用风向,让帆船突破无风区、绝对逆风区的限制,在直航之外,拥有更多选择。这样的航线书,如果在出航以前,能够得到一本,对华夏船长来说,毫无疑问是增强信心的,就是水手们,听到这一次试航有专门学校的背书,也会安心不少,甚至愿意稍微降低索要的价钱,都是不无可能的。
以买地如今各行各业兴旺发达的程度,这种行内的消息,虽然没有特意保密,庄长寿却也是无由得知——一般的报纸,对于这种消息根本就不感兴趣,并不予以报道,而他又怎么会关心远洋商船是怎么周折地从买地去到欧罗巴,又从欧罗巴回返的呢?
“这种航线书,比较有用的就是从西非回来——去倒还好,没有什么南走的,绕过好望角之后,一路就是南风了,顺风往上,很快就能到达北部,但回来的话就会遇到顶风,在非洲南部西侧,没有近岸风,风向常年南风,北上好走,但要南下,那就是顶风而行了。
这么走是很艰难的,欧罗巴人的应对之策,是通过陆路中转一段,如果要走海路的话,他们是习惯从新大陆中转——从绿角到新大陆,一路都是顺风,抵达了之后,绕过他们所谓的麦哲伦海峡,从阿卡普尔科直放吕宋,这是弗朗机人走了很多年的老路,一度也曾经是被他们垄断的航道。”
这么走,看似绕了远路,但因为能充分利用风向,其实是很省力的,当然这样的路线,对华夏的船只来说那就很危险了,因为几千公里都是生路不说,在弗朗机人的补给点,华夏的船只极大可能会被扣留,安全是无法保证的。
因此,如果没有一条备选的航路,那么华夏船只去了西非之后,就有点难以返回了,华夏船想要往欧罗巴一行的愿望,之所以一直耽搁到如今,除了欧罗巴如今越发混乱的局势之外,也有返航线路难以确定的缘故。
“但是,如果在不考虑西非补给能力的前提下来规划的话,却也不是没有备选航路。”
在探险船队上,世界地图肯定是必备的东西,郑大木伸手在地图上划拉了一下,“想要突破南风区,就要斜着走,往新大陆航到某个角度,进入西风带之后,就可以借助这常年的西风东行了,这就等于是划个弧线,和两个风区都产生一个交角——看起来绕了很大的远路,但只要知道什么时候折角,这就要比去新大陆横穿麦哲伦海峡省力。”
“据那些欧罗巴水手说,从新大陆通往东方,只有两个海峡可以选择,一个是曲里拐弯的麦哲伦海峡,这片海峡冰冷多雾,蜿蜒曲折,很容易被军队封锁,如果有人在这里伏击的话,船只难以撤离。而另一个海峡德雷克海峡,浪大得可怕,也非常寒冷,没有人胆敢从这里通行,据说,十艘船进去,只有一艘船能出来。只要在这个折角绕一下,还是改为从好望角通过非洲回东非,就等于是避开了这个危险。”
“这样,从西非回国,就有两个选择了,航路的选择当然永远是越多越好,就算没有一个选择是亲自经历过,但也能壮胆。但如果有滚筒风帆船的话,那就又能增加一个选择了。”
郑大木又说起了滚筒风帆,“这个东西,我也是在典籍上看到的,一看就发生了很大的兴趣,它是一个铁做的圆筒,只要开始用蒸汽机带动给一个转速,就能为船只提供前进的动力。而且,它不是三角帆,它是可以用各种角度来迎风的,就算是顶风区也不是问题。”
他拿起一张纸卡,卷了起来,用做形状的示意。
“倘若有这样的滚筒,和三角帆结合的话,那就可以用慢速通过南风区,连前往西南方向的折角都不需要去弯了!”
“同样的,这种滚筒风帆,按照书上的说法,对微风的利用效率也很高,也可以试着用它来充当满者伯夷到袋鼠地的船运,这东西还是风帆,不烧煤的,如果实验成功的话,岂不是又节省了成本,也解决了澳洲矿场运货的大难题?澳洲矿的成本,价格一下就下来了?”
别说庄长寿,祖天寿都目瞪口呆了,他难以相信这样一个转动的圆筒,能给船只提供动力,“你说风帆,这个谁都知道其中的道理,就是兜风用的。你说蒸汽明轮,这个大家也都懂,就是自行车呗,哪怕是你说的这个尾舵螺旋桨,我都能想象,就和一个人放屁似的……搅动了背后的液体,这不就产生了一个推力了呗!”
“可你要说这么一个筒转着转着,”祖天寿站了起来,自己转了个圈,又摇了摇头,语气非常的疑惑,“就能把船带着往前……这?这让我老头子怎么去想象呢?这东西哪怕典籍里有,真的能成吗?别告诉我将来的船,都是靠这个滚筒风帆来带动的,我觉得螺旋桨应该听着还好些!”
郑大木笑着还没回话,他们身后没有当值,正抱着手臂来看热闹的水手,便插话笑道,“我看过后世的仙画,我们教材上也说的,螺旋桨肯定是未来发展的方向,这是不假的!”
“就说了!”祖天寿便立刻也拍了拍大腿,好像这个话题没什么好讨论的了,“那肯定是螺旋桨啊,若这么说,明轮船制造出来,都是浪费钱财,既然知道未来的方向必然是螺旋桨,又何必走这个弯路呢?”
这是一竿子把武林船厂的招牌都打进去了,船上的郑家人,很多都露出了赞成之色。郑大木的笑容却是不变,他认真地道,“小侄却不这样想,反而认为明轮船也是有意义的——明轮船至少在密排肋骨技术实现之前,解决了第一个问题,那就是在传统船体结构上,加装明轮。这就很值得鼓励了。”
“至于说,明轮的缺点,耗能高,禁不住大浪,一旦力学条件复杂,应力大就容易断裂,平稳性不强等等,这些固然是客观存在的,但即便如此,它也能胜任很多航行环境,更重要的是,它能培养出一批知道该如何在船上维护操作锅炉的水手。有这些优点,为它花费的钱财就不算白费,它的工程设计师是值得六姐接见这份殊荣的。”
“而且,虽然知道螺旋桨是未来仙界的主流,但大家有没有看到更冷僻一些的材料呢,虽然未见于仙画,但大图书馆有一篇讲述仙界造船潮流的论文里,也提到过,滚筒风帆在节能领域的突出表现,使其成为了动力船舶很好的补充设施。”
“也就是说,哪怕如今看来,滚筒风帆是前往螺旋桨的弯路,但或许在后世人的眼里,单纯螺旋桨船只,其实也是通往滚筒风帆动力船的弯路呢?我们如何知道,仙画上的呈现,就是最终最佳的答案,而不是比我们走得更前一些的弯路呢?”
这个话题,隐隐似乎触动到了某些超出技术的话题领域,带有一些哲理的味道了,让听者纷纷都露出了深思之色,只是触动有深有浅——祖天寿是最浅的,他刚入买不久,连怎么学买都尚且没有入门那,更不说别的了。
庄长寿听起来,就想到了自己接触到的许多社会现象了,更是诧异于郑大木的胆量——这否定的可不是螺旋桨这一点,好像竟隐隐是向着如今社会上一种几乎成为常识的默认规矩去的——只要是仙界的,必然就是对的,好的,就尽管跟着去做就是了。
且不说政治上的事情,就说这技术上的事情,似乎所有一切方向,都是朝着再现仙界的产品去做的,只要能实现典籍中的性能,设计上是完全无需做任何改动的,仙界的设计,就是金科玉律,就是圭臬天条!
当然,这样的认识,在庄长寿看来也完全不能说是错,买地如今各行各业,几年内所发生的‘千百年未有’的大变,哪一样不是从仙界的典籍中抄出来的办法?他不是开厂子的,也说不出个条条杠杠,就说自己生活中接触到的东西,什么锅炉、自行车、钟表、留声机……这些新东西,不都是抄着典籍做出来的么?有现成的路不走,干嘛非得要想别的褶呢?
就是庄长寿自己,他不也是看了话本,效仿着开始写游记,因此发家的,更不要说航海这门完全依靠典籍记载的洋流季风、天文地理来跳跃发展的行当了,水手对于仙界的虔诚,是一般人根本比不上的,这份崇敬似乎已经到达了死板的程度。
这些从专门学校里毕业的水手,虽然还不敢和少东家顶嘴,但面上显然也写满了不赞成的神色。他们大声的嘀咕着,“还弯路那……能走到一半,把钢铁螺旋桨船造出来都够好的了……还想走到仙界前头不成么……”
“这么讲就对了!”
郑大木却像是分不出好赖话似的,指着说话的人灿烂地笑了起来,“这就是我心中的认识了——这辈子,我们能不能造得出钢铁螺旋桨船,这是很不好说的,得看材料学能不能发展到那一步。但难道我们就只能在一条线路上干等了吗?多洒一点钱嘛!无非就是钱的事,我们把几个技术路线都走走,谁知道也许就一步到位,把在仙界都才刚刚出现的滚筒风帆动力船给造出来了呢?”
“说穿了,这就是心气了,我们心中那个尽善尽美的终点,到底是完全复现仙界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是说,能想着比仙界更好,更往前走一步?”
郑大木的心气,很显然就非常的高,他也不惮于展示这点,说到这个他很感兴趣的话题,他便高兴地笑了起来,很显然,如果说他因为自己的权势地位而快乐的话,那么有一多半的缘故就在于此刻——他不但心气高,而且还相当的有钱,真可以实现自己的所想——竟敢这么早就把精力从‘钻研仙界、再现仙界’中,拨出来一点,去赌那‘超越仙界’的可能性了。
人比人,真是比死人,他不但敢这么想,还真有本钱和底气真就这么做了,怎么样,你怎么说嘛!
不说张宗子、徐侠客这些佼佼者,便是炊金馔玉、一饮一食都和仙界息息相关的顶级富豪权贵,庄长寿也不是没有机会见过,但他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妒忌和羞愧——他清晰而又酸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而更让人难堪的是,哪怕就是在年轻时,他也从未拥有过这样的志气,更有这样的胆魄和意气去实践它。
“这就是全然在买地长大,从小受着滋养而长起来的少年人吗?这就是我们的下一代吗?功名利禄,在他这里竟显得庸俗!此子心气之高、胆气之阔,让人难以想象他未来的成就之边界!”
“如今,买地的年轻一代,果然都有如此风范?这一代的佼佼者,光华又要盖过老辈许多了,真不知道,将来国家面貌,在这一代人的把持之下,又会呈现如何景象。”
曾经想到未来,庄长寿所能设想的,无非也就是安稳繁荣而已,三不五时,有一些小东西面世,都是仿着仙界而差上许多的代替品,似乎总有一个瓶颈在掐着脖子,使本地的产物远不如仙器那样神奇万状,生活又有了极大的不同,但某种程度上似乎又还没有本质的突破,这种微妙的停滞感,他已经感受到近十年了。
仔细想想,这或许也是高产粮种普及而新的,如高产种这样影响深远的大突破还没有出现的十年,庄长寿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大概也就是这么过去了,但这一刻,他非常诧异地意识到,变化或许仍未停止,还在继续发生,而且其幅度甚至还要超出了他的预料——不仅仅是靠近仙界,如今的年轻一代,竟有人已经在想着要比仙界更好了!
“这样的事,真是当世可以办到的吗?”他有些怀疑地在心中嘀咕着,说实话庄长寿的第一感觉仍是不可能,可看着郑大木那自信且安然的笑颜,他又在歆羡之情中杂乱地想着,“需要怎样宽裕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的青年来——不单单是饮食用度,他的教育、阅历、眼界,所受的关照——人能如此幸福而出色,不是眼见谁能相信?这样的人尖子竟也能养得出来,简直就是奇迹!”
“如今这一代的英秀,应当都是如此的奇迹骄子了,他们的所思所想,只怕是要比我们更大胆得多了!谁又能说得清楚,他们……会不会把不可能化为可能,带来一些新的奇迹呢……”
“天堑变通途,将无风区变成动力船的游乐场……这样的事情,不就算是奇迹吗?影响难道就不深远吗?只要摆脱无风带,这偌大的土地上,等待探明的那些个露天矿场……”
抵达吉亨城之后,庄长寿还是第一次如此具体地设想起袋鼠地的未来,想到交通问题解决之后,袋鼠地的前景,他也不由得微微颤抖了起来,为它的影响而战栗:“太近了!袋鼠地距离南洋真的太近了!只要能解决交通问题,和黄金地比,袋鼠地对本土的影响力,受本土的重视程度肯定都要更大得多!”
“人人都说黄金地,殊不知,袋鼠地才是那个钱淹脚面所在——我开始还笑话祖将军不知道被谁忽悠过来了,现在看,那人是给祖将军指了一条明路啊!未来三十年,没准,袋鼠地会像是从前二十年的彬山、云县、榕城、羊城港一样,成为成为无数人飞黄腾达,直上青云的地方!”
第1173章 海上迷途
“呜呜呜——呜——呜呜——”
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虽然船上不能饮酒,但长途航行, 上船久了之后, 在茫茫大海之中, 真会有一种水天难辨,晕乎乎的感觉,尤其风帆船是可以日夜不断地航行的, 在勘察过的安全海域,夜里也不抛锚,这样, 晚上难免也有遇到大浪的时候,有时候晃动幅度太大, 睡到一半, 迷迷糊糊地醒来,胡乱找到痰盂,呕吐一番,又迷迷糊糊地被晃得趴在枕边睡去,这不和饮酒大醉也差不多吗?
就算没有呕吐, 但睡得显然也不算是太舒服,因此,虽然头天晚上, 早早地就上床了, 算起来几乎要睡十多个小时, 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得也还是艰难, 总是要听着起床号后,一边拍着脸颊, 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子,再发好一会儿呆,这才嘟囔着翻身下床。
套上一条背心,先抓起水囊,往喉咙里狠灌一通水——这个水倘若在陆地上,肯定是要吐掉的,但因为是在海上,就舍不得,忍着满嘴呕吐物酸酸的余味,也要皱眉咽下去。
抓起牙刷、脸巾,无精打采地爬着软绳梯,在天色将亮未亮之前那朦胧的光线中上了甲板,再含上一口水,蹲到船尾舷边,那里是大家约定俗成的洗漱点,一罐擦牙齿的青盐是已经打开了的,不过,大家也不敢把牙刷头直接放进去沾取,而是拿着小勺洒在牙刷上,有些人手不稳,就洒在手背上,再去沾——这也就是大木号的规矩如此细致严格了,若是从前的航船,水手根本连牙都不刷,谁还和你讲究这个!
然而,买地这里,奉行的就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多且细致,是从上到下都贯彻着的,大家也逐渐习以为常了,倘若没有严格的规矩,很多人,尤其是很多水手,还感到不习惯哩。
如今大木号上的水手,很多都是买地水兵中退伍下来的,包括黄秀妹也是如此,所以大木号的很多规矩,和军舰类似,洗漱有洗漱点,包括上厕所都有固定的舷位:在船尾相对较隐蔽的一堆杂物后头,有一扇门,可以通往底层外甲板,这是船尾两侧都有的一个设计。
平时上下船时,可以通过这里出入,同时在底舱一侧,外甲板的尽头,还有一个探出甲板外,镂空的凳子,可以坐在上头如厕。这样,排泄物就直接入海,来去无踪,只要在每天拆下凳子,投入海水中擦洗一下,卫生方面也就不令人担忧了。
当然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上厕所,是需要一些胆量的,尤其是遇到大风浪的时候,哪怕可以抓住栏杆,胆小的人,仍然难以克服那种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跌落海中,冰冷的海水随时拍打屁股的感觉。不过,这已经是庄长寿所见到最先进的设计了。
据他所隐约听说过的一些轶闻,哪怕是多年前远征吕宋时,岛船上的方便也都是问题,虽然每个舱室都会附带卫生间,但据说这卫生间也只能看看,是不能用的,岛船上的吏目要上厕所,还得跑到别的船上去呢。
至于别的帆船,不论大小,也就是两种方案,一种是在主甲板上设一个伸出舷外的镂空板凳,另一种自然就是所有人能想到的,在舱中放马桶、痰盂。如今在很多隔日靠岸的客船上,稍有档次的客船,用的都是第二种的改良——专门设计舱室和大马桶,来供给客人使用。
虽然这个舱室异味难忍,包括隔邻的几间都不能住人,而且如果遇到大浪,马桶倒地,还会有污物满室的顾虑,但怎么看都比前两种要好得多,毕竟第一种方法,对于如今男女混船的普遍现状来说,是非常令人尴尬的。
就算拿布帘遮挡,但船上多有瞭望手、千里眼等,对异性乘客来说,这样如厕不但难以放松,而且始终有让人窥视的感觉——就算是同性的客人吧,现在大家也都讲究了,不比从前那样不拘小节,而且,从前航海毕竟不是什么日常的事情,有身份的人乘船外出时,也是不必考虑这些的,如今就不一样了,乘海船成为日常的事情,且有身份的人,享用的特权也就自然大大不如从前了,大家都是该如何就如何,对这些人来说,让他们接受这种如厕方式的确很困难。
而第二种办法,也有一个极大的问题,就是船上颠簸,舱室人又多,还要防火,到了晚上,黑灯瞎火踢翻了马桶痰盂的事情,非常常见,等于是把舱室也给污染了,搞得船舱内臭气难忍。而买地的百姓都是相当好洁的,也不如以往那样,对脏污的忍受力较强,甚至到达麻木的程度了。
那种每日靠岸的河船,沿岸而行的海船,就不去提了,对长途客运航行来说,如厕始终是个难题,专门的卫生间,算是相对最好的解决方案了。有些精打细算的船长,还会在每次靠岸的时候,把积攒下来的污物卖给海港附近的农家。
久而久之,催生出一个奇特的行业:每每有船只靠港,就会有人上来殷勤地问粪肥——如果免费送给他们的话,他们就自行上船来担走,还把马桶涮得干干净净地送回来,不用水手们操心,如果卖给他们的话,这就免谈了。
因而,官船不说,私人船只,到底是卖是送,就成为船长是否体恤水手的标准了,水手们收入丰厚,是不愿意做这种活的,虽然船长下令,他们也必须服从,但私底下嚼起舌根来,竟会成为水手续合同的一个影响元素了。如今也有一些船长,索性把处置权交给负责打扫舱室的水手,这成为他们的一项额外收入,是卖是送,悉听尊便,只需要尽量保持舱室的干净就好了。
不过,这也都是对于客运船只所做的妥协了。‘大木号’的设计目的,就是为了探险,凡是上船的人,都是经验老道的水手,默认能够接受艰苦的生活条件。因此这厕所就设计得比较极限了,又带有女船长鲜明的特质:注重隐私,相当细腻。厕所设在靠近底舱,狭窄的外甲板上,就算是在瞭望台上,受到角度限制也是看不到的。
同时,两侧船舷都分别有设,这样只要浪不是很大,就可以做到男女分厕,杜绝了太多尴尬的可能。当然了,你也可以说,都是跑海的海狼,很多事都不在意了,但那是条件限制的时候不在意,既然可以分开,那大家自然只有更高兴更自在的份儿。
这样的厕所,也有一个限制,那就是您晚餐最好少吃点儿,在夜里点灯下甲板的滋味,谁尝过谁知道。因此,每日早上换班的时候,厕所这里自然是大排长龙的。
也是因此,关于如厕时间,都有仔细的规定,上一班船员在吹号前就去过厕所了,这才开始吹号。这一班的船员起来之后,都赶紧先刷了牙,有的来不及上厕所就要去换班,随后就立刻开始忙活了,等忙完了自己手里的这点活儿,写好了日志,这才能抽空去用。
尤其是一些测量岗,牙刷往胸前一别,手在裤子上擦一擦,脸都没来得及擦洗,就拿起铅笔开始干活了,“风速仪呢?我看看,哟!昨晚风不小啊!这一夜能走百十公里的我看。走了多少算出来了吗?没那么多的话,得找原因了。”
“不知道是不是没摆弄对,坏了,因为昨晚感觉风力没测出来那么强。”
今早的风不算太大,颠簸在承受范围内,大家也没有注意到海里有什么大鱼可能咬屁股——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甚至在盛鱼区不少见,因为人的排泄物对鱼来说是很好的食物,鱼群汇聚起来之后,有能高跃水面的品种,看到水上白花花的东西,说不准就兴起了探索的冲动。
因此,早上如厕也是赶早不赶晚的事情,越晚风险越高。而且,按船长的吩咐,虽然这个时候船身周围鱼群很多,但大家是不在这个时段捕鱼、钓鱼的。买地的百姓,普遍讲究好洁,水手们也都没有什么异议。
今早这个厕所,上得还算是平静,庄长寿虽然排得很晚,但勉强是克服下来了,他爬上主甲板的时候,恰好就听到了测量员的对话,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今天起来这么晕乎——得,风大浪大,昨晚在睡梦中一定是晕船了。他也是到了远洋船之后,才知道原来人睡着的时候也是会晕船的。
“怎么回事,测速仪老坏吗?”
因为和测风仪相关,他也饶有兴致地凑了过去,暂时不着急去吃早饭了:这个测风仪,看起来很特异,像是一个平放的风车,只是末端是三个半球而已,是用很轻的材质做的——大概是马口铁,或者是某种合金,一旦遇到风,立刻就会旋转起来,而风车下部连接着的平台,上头的指针就会颤动着指向某个数值。
这其中的原理庄长寿肯定是说不清的,只知道再现这东西的技术员,得了一笔不小的赏钱,而且它很快就在航船中流行起来了,因为,根据黄秀妹的说法,对于远洋船长来说,这个东西是有助于他们来做数学题,计算自己现在的航速,会否对船身造成损害的。
也是这些年来投入使用的新东西,因为只对航海有用,故而在普通人中名声不显,庄长寿也是上船后见到了,这才有所认识。不过他很喜爱这个仪器,因为它和买地的地磅一样,都是指针式的。
在庄长寿看来,这指针式的显示方式,算是买地这里自产最高级的科技啦,很有仙界的味道,所有仙界的仙器,虽然都很神奇,但也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都很易用,这个杯状测速仪算是得到三昧了,不需要采用任何特别的方法,也不用掌握任何技巧,只需要学会把这测风仪放到船上某个特定的部位,过一会就能直接读出风速了,就算是三岁小孩,也能胜任。
自然了,测量员也不仅仅是测量风速,这边记录了风速,并且摆弄了一下这个大东西之后,他们便拿起家伙事往船边走去,从怀里珍重地拿出一支怀表,准备开始测量航速了。“说不上坏不坏,至少是能用吧,指针有数儿,至于说对不对,这东西咱们也没法修哇——准备放线了!等我掐表——3、2、1,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