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声,一个扇形的木片被抛下了船尾,尾部还跟了长长的线绳,测量员一边放线一边往船头走去,直到站在甲板尽头,手里的读秒声这才停下,对着怀表和线绳上的刻度,在表格背面草草地写下了两个数字,现场计算了起来,“甲板长48.3米,线长是我看看……嗯,用了几秒来着?43秒,那现在的航速是……22公里每小时……不慢那,风速……每秒6.2米,和风小浪,远处偶见小白帽浪头,风向西南,顺风航行……”
“昨晚风速居然有12米的时候?那可是大浪了,难怪我起来觉得晕船!”
“你晕船了?我没半点感觉!”
这也是一种新式的测速方法,不过因为相当简单,成本很低,只要一块木头和一卷绳索就行,而且哪怕没有怀表,只要有沙漏也能使用,所以普及得极快。
几乎所有乘坐过海船的乘客,每天早上都能见到水手在如此倒腾,甚至还有很多初级班拿这个测速方法来出数学应用题。所以大家也就司空见惯了,测量员一边卷绳子一边和庄长寿聊天,不住地挠着头包布,“哎,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带上船了,估计就是在吉亨城上来的,这几天晚上偷懒,没把头包起来睡,这就被咬了,痒得厉害……”
“一会儿去船医那里开点药擦一擦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去吃早饭了,测量员吃完早饭就要上瞭望台去——大木号这里,人人都是多面手,瞭望台上的水手也不仅仅是眺望,他在高处可以更好地测量风向,随时注意风速,一旦发现风速增强或者减弱,风向变化,就要大声报告,船长或者当值大副则需要立刻判断出用帆策略,软帆船的帆面多且操作复杂,虽然能更好地利用多面风,但甲板上也总是忙忙碌碌的,充满了大喊的声音。
除此之外,他还要观测水面,岸边,在浓雾的天气,测量员还要从瞭望台上下来,时不时的就往海里‘打水’,也就是放一个铅坨子,根据到底的长度来判断水深,又从底部的取样孔带上来的泥沙,判断海底的土地材质,是软质的海沙,还是偏硬的泥土等等,给船长提供消息,决定是继续前行,还是抛锚等待雾散。
这才是测量员这个行当辛苦的地方,不但会得要多,而且一会儿这,一会儿那,需要心里有数才能兼顾,故而测量员的在船上的地位是很高的,所有一切杂活都不需要做,下到二层船舱的食堂里,其余船员也给他让道,让他插队吃饭。庄长寿不愿占这个便宜,再加上胃口不佳,对早饭兴趣缺缺,便排在队尾,和他摆手道别。
测量员拿了一个坑饼,一盘白兮兮的炒鸸鹋蛋,往蛋上夹了一筷子咸菜,抹了点辣椒酱,又打了一晚满是蔬菜干的浓汤,坐下来甩开腮帮子就吃得飞快,那坑饼铁硬,无非是借着早上煮汤时的那点热气给它熥一熥,测量员也不在意,把饼子撕开,泡到汤里,先喝了半碗汤,把那盘蛋往汤碗里一倒,搅和了一下变成一碗如同泡馍的东西,也没那么热了,拿勺子挑着就往嗓子眼里送。
说实话,这几天船上的伙食真不算差,大木号有罐头机,只要能找到水源,清洁饮水是能保证的,也有木桶储存着的低度酒作为极端环境下的储备,用来补充维生素的蔬菜干、蔬菜罐头,油盐酱醋等等,都是丰富,蛋白质的话,新鲜的鱼获少不了,此外还有吉亨城补给上的一批鸸鹋蛋,也很受到欢迎。
在航程之初,起码吃饭不算是什么为难的事儿,懂行的水手,都会在这宝贵的时光中细嚼慢咽地享受难得的体面伙食。因而他的行为也受到了大家的注意,有人便笑道,“佳辉,你急什么呢?瞭望台上不是还有人么?夏姐闹肚子了,急着和你换?这天气也好,风也不大,就你急急忙忙的,活像是碰到什么大风大浪似的。”
佳辉摇头道,“不是夏姐发话,是我昨天晚上看地图,我估计我们已经接近‘危险峡’了,距离这一次要去勘测的煤矿不远,那样的话,航速得降下来一点——”
“这么快?一晚上就到了危险峡?”
“我还以为还要一天半的路呢!”
他刚说到这里,好几个船员的语气也都变了,佳辉说,“还不能肯定啊,算出来应该是快到了,但不知道昨晚风那么大,是不是吹偏航了,一会还要重算经纬度再看看地图,我刚看了一下,没见到海岸线呢!”
这就是夜间没有抛锚的坏处了,追求航速,就要承担夜间偏航的风险,尤其是在陌生海域,这是让人很紧张的事,那些南洋航线,船长都跑得烂熟了,说夸张点,早起看看太阳的角度,都知道自己现在偏航多远。
但在袋鼠地北海就不一样了,大木号上的船员,虽然在危险峡通行数次,但经验还不完全足够,一听到要经过这里,语气就都严肃起来。庄长寿听了,心里也是掂掇道,“从吉亨出来如今是第五日上,距离大木城主说的那个露天煤矿,如果已经走了一半多,那这的确不叫远,唯独航线是要安全才好,这危险峡的名字第一个就不好,起了让人心惊肉跳的。
看这一次通行的感觉如何了,我看祖将军本来对开发煤矿非常有兴趣,想把全部本钱投入,和郑家合股的,也不知道通行危险峡倘若遇阻,他会不会改变主意,还是去袋鼠地南岸种田畜牧。”
原来从地图来看,吉亨城往东,整个袋鼠地的形状是一个大海湾,贴着海岸线走当然也可以,但这沿岸的所在,历年来已经探索过了,比较荒芜,祖天寿也没有亲自考察的兴趣,所以大木号是直切了一个弧线,往大湾东面而去,因此才走了五六日就到峡口了。
越过峡口,大木号只探索过一部分,没有环岛而行,因为这一次还算是试航,也不打算环岛,只打算到苦难角附近的煤矿处去考察一二,或许再顺着往前走走,就要返航了。
真正打算走远的还是之前出发的考察船,他们通过传音法螺,已经留下了几个经纬度坐标,都是勘察过的上岸点,还注释了一些水文情况,作为大木号的参考。大木号也准备在这些上岸点里放置一些补给,等他们回程时可以取用。
海图的开拓、航线的搭建,这一趟走下来,祖将军大概也是有所明了了,这些也都能帮助他决定自己的定居点建设在何处,庄长寿也注意到了,食堂一角祖家那几个机灵和气的年轻人,正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水手们的对话,他刚想拿话点点水手们,让他们别吓着了祖家人,便听到顶头甲板处又传来了顿挫的摇铃声:“钉钉、钉、钉——”
但凡在船上,这种声响就都是有意义的。水手们的神色顿时也都跟着变了,先是侧耳聆听,随后面露惊容,都跟着反应起来。“好少见的信号!”
不止测量员佳辉,立刻跳起来往甲板上冲,其余人也立刻搁下了滚烫的早饭,根据多年来的训练,快速而又有序的按靠楼梯的远近,以及职务的高低,陆续登上了甲板。相对于初次登船的客人,这群水手对号声的含义,反应当然是极快的:“这是,有大鱼!?从未见过这么急促的鱼群铃声,这是发现大鱼群了?!”
“那看来,我们还真偏航很远了!”
第1174章 大海主
“大鱼?是鲸鲵么?没想到在袋鼠地这里, 也有大海主啊!”
“天呢!是鲸鲵吧,看到了,看到了!在那里, 你瞧, 那是他的鱼鳍, 竟如此巨大!从未见过如此的巨鲸!”
“不止一头!我瞧见那里还有一头!那还有!三头!”
“船长,眼下该当如何?是否要把船速提上去?”
在按理该靠近大湾角的海域,居然看到了一群鲸鲵!不过是数分钟的时间, 几乎是泰半船员都涌到了甲板上,尽管都是心急如焚,但也很快按照平时的秩序, 排班站好,没有都涌到船舷一侧去, 让船身有失去平衡的风险。
大家都是一边踮着脚, 眺望着远方暗色的海波,一边注视着船头船长的身影,包括郑大木、祖天寿等人,也都是安安分分地在人群中,等着她的号令——这就是严格纪律的好处了, 这时候倘若有人自以为身份特殊,出来指手画脚,不说能否得逞, 肯定就更添乱了。
要知道, 别说只是几句口舌, 但这茫茫大海之上, 除了掌握技能的船员水手之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的乘员, 心情本就是紧绷的,别看就是这么几句话,对景儿就容易呛起来,很多时候,船员的骚乱叛变,都是从这样的小口角开始的。因此,哪怕船下一刻就要沉了,在没沉之前,大家还是都要听船长的吩咐。
对船长来说,这也就要求其不论在何时都要处变不惊,并且当机立断,不管这个决策是否明智,这时候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不决,船长慌了,别人就会更慌。只要有一件事做,有明确的指令可以遵循,船上的气氛也就会慢慢地平和下来了。
还好,黄秀妹已经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船长了,而且她一路上都是在非议、质疑中走出来的,早就养成了胸有惊雷而面色不变的城府,哪怕已经充分意识到了如今局面的多重不利,表面上却还是神色镇定,她放下了望远镜,不再去观察那五头鲸鱼——不错,尽管光线不算好,但有望远镜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这是五头而不是大家认出来的三头,而是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
“不就是鲸鲵吗,没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有见过!不当班的除了软帆手以外,都可以回去休息了,没吃饭的去吃你们的饭!现在距离还很远,我们保持航速,测量员用六分仪试着利用日出角计算一下纬度,重新确定航向,看看我们和危险峡之间还有多远!”
计算方位,本来是等当班测量员毛佳辉爬上瞭望台后,再重新做的工作,现在就由正在准备换班的瞭望手夏湖来完成了,她在瞭望台上摇了摇铃铛,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而甲板上的人群则迟疑地散开了,有些人已经不安地低语了起来。
反倒是完全不懂远洋航海的祖天寿等人,表情还很镇定。他们并不知道黄秀妹的话只是在安慰大家:如果真的没事,就不会让操帆手都留下待命了,而且,这些鲸鱼和船只的距离,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远。
这些大海主,在海中行动的速度,哪里是船只可以比拟的,虽然现在大家倒是不相信什么鲸鲵吞舟的传闻,但也怕它们在嬉戏中带来大浪,造成船身颠簸,或者更进一步地说,如果是性情暴烈的鱼类,哪怕面对大舟,也是不管不顾,冲上来撞击的话,那大木号能不能经得住冲撞,这也是不好说的。
“这是两种不同的鲸鱼,似乎是一种在捕猎另一种,把对方追到了这个地方。”
郑大木在人群中始终没有说话,而是举着望远镜在仔细观察,等到船员们各司其职地忙活起来了,这才走到黄秀妹身边,低声说道,“这两种鲸鱼,不像是南海常常能见到的那些,一种鱼鳍很大,另一种鱼目奇大无比,是从前所未见的!也不知是否一种巨鲨了。”
海洋深处,神秘莫测,谁也说不清有什么异兽,除了买活军的教材、仙画之外,华夏和欧罗巴等地关于海洋大鱼都有种种传说,此刻在黄秀妹心头一一流过,她也拿起望远镜,又观察了一二,这才沉吟着道,“是……这是虎鲸吧?虎鲸眼下有白斑,隔远看往往被误会为巨目,和月熊一样,都是为了增加威慑力?不过我也只是在文献记载中看到过而已,据说这种鲸鱼对人类较友好——这也是文献上说的。”
尽管只是文献的记载,但这也让两人都松了口气,至于另一种被追捕的鲸鱼,就无法从这么遥远的距离去辨别品种了,只见海波起伏之中,那在极远处也很有存在感,好像一把大扇子的鱼鳍,时隐时现,海浪中隐约可以看到数头大鱼的脊背,起伏入水,整齐而有韵律感,似乎在把猎物往某个方向逼去。
黄秀妹捏着望远镜的手,微微发抖,不断地寻找着参照物,在海浪中对比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如果是往这个方向逼,那双方发生冲突的可能就很大了,谁也说不清大木号在和鲸豚的作战中能否占到上风——华夏的渔民也几乎不会主动捕猎鲸豚,一个是渔民多居于大陆沿岸,鲸豚出没都在深海,遇见得少,另一个是从前渔船很小,渔民的铁器也不多,很少有人能组织起这样大规模的狩猎。
经验如此匮乏,自然没有作战的欲望,黄秀妹看了一会儿,放下望远镜,又和郑大木交换了一下眼神,见郑大木也点了点头,两人都是松了口气:看来,他们的判断是一致的,那所谓的虎鲸,并没有把猎物逼到这个方向的欲望,而是目标明确地驱赶着猎物前去北部。
而且,他们似乎也并未注意到远方的这艘木船——相对他们的体型来说,这船也不算是太大,黄秀妹估量了一下,虎鲸看这艘船大概就相当于人看一艘独木舟一般,大概是不太会第一时间注意到的。
这可太好了,最怕它们对船只产生好奇,往这里游来,甚至是撞击试探,那就不好说了。这时候,瞭望手的观察数据,也顺着缆绳划到地面,被送到了她面前。黄秀妹看了一眼纬度,根本不用对照海图和航海笔记也能定位,“北了,距离航线大概北了有30来公里,昨晚风力还是太强了。调整航向,把船尾帆降下来,速度慢一点,用侧风往南——我怀疑北方有小岛和暗礁,我们要尽快回到原本的航线上。”
“鲸鱼?”
郑大木自然是当世一流的头脑,他眉头一挑,很快便惊异地问道,“此鱼竟也通人性,知道谋略不成?”
只要是走惯了海的人,都知道和兽类相比,鱼类毕竟是要愚笨得多的,自古以来有通人性传闻的,只有传说中的鲛人了,这东西如今也相当少见,因为其背负幼崽的习惯,被认为是海兽中近人者,偶然有渔民见到,也并不会试图捕捉。
除此之外,鱼类无智,几乎是普遍的认识。甚至还有那些大鱼,被网罗起来之后,在渔网里还在本能地吃着一起被网上的小鱼,这就可见一斑了。还有一些南洋可以见到的剑鱼,竟甚至会把渔船误认为是猎物,用剑吻攻击船底,把船戳得漏洞了不说,自己也卡死在那里,无法退却,可谓是‘损人不利己’,白白送命——这剑鱼大的有近两人高,同样大小的猛兽,都是颇为狡诈的,但鱼类就是这样少智。难以想象这种鲸鲵,居然会拥有如此智慧,还能把猎物往某个特定的地形去赶!
“这也是教科书上说的,如果这是鲸鱼的话,那就是可能的。”黄秀妹答道,“据说鲸鲵其实并不是鱼,而是海兽,是哺乳动物,因此不论品种都格外聪慧。拥有这样的谋略也不足为奇。
不过,我做如此的判断,倒不全是因为看到这些海兽,而是因为在地图上,本来危险峡北面就有另一个大岛,只是那个大岛,和东面大岛一样,目前都都还没有船只前去探索过。毕竟整个危险峡这一带,群岛很多,岛屿之间暗礁遍布,横穿危险峡的航线,还是我们从仙界航线图里找出来的,适合仙界船只通航的航路,我们的船必定也能过得去。”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横穿危险峡的航路开拓得这么快了——当时用桨帆船,沿海岸线,始终保持海岸线在目视范围内,这样慢慢挪到危险峡对岸,那肯定是安全的。大木号也算是第一次采取较为激进的航海策略,就立刻偏航了。但大家也没想到,夜里就是一阵大风,居然能偏北近三十公里,看来,对软帆船在风力下的航速提升,大家的估计还有所不足。
“也是难怪,大木号下水后往南就进了赤道无风带,这估计还是第一次遇到强劲季风……”
郑大木眉头微皱,很显然对自己的安排并不算太满意,“也是心急了,应该安排跑一次东非的——”
这种经验,不亲自跟船走一趟,体会一下这种在陌生海域步步惊心的感觉,那是永远不可能如此深刻的。黄秀妹嘴里还在不断发号施令,让帆手们调整航向,降速转帆,自己也和大副正式换班,来到舵盘前,让掌舵手离开,开始亲自掌舵,同时示意瞭望手集中精力,观测海水颜色:进入陌生海域,可能还是礁石区,就需要时时刻刻注意海水颜色,海水颜色变浅,是进入礁石区最有力的证据。
瞭望手发现之后,要立刻判断方位和初步目视距离,报告船长,以此决定航向。否则,船只搁浅,那就意味着被困某地了。当然,在这片海域,搁浅不算是非常可怕,因为搁浅也意味着周围有岛屿,而且大木号也有传音法螺,可以通知吉亨城救援,但这依然非常耽误,船只的修理随随便便就是小几个月,到时候可能赤道无风带又南移,那航程就变得更艰难了。
在大海上,别看顺风时好像一日数百里,船长什么也不用做,但也多得是举步维艰,船长甚至手不敢离开舵盘的时候。眼下就是如此,黄秀妹压根顾不得搭理郑大木,感觉舵轮稳定,不会往回甩盘,这才松开一只手,又举起望远镜往北看去,此时海上已是朝霞满天,金光粼粼,隐约可见几个小黑点在浪中一浮一沉,逐渐远去。
黄秀妹的心这才略微安定了一点,但又有些不解:说是礁石区,危险峡这里也有得是,否则,这一带也不会少有大鱼出没了。但据她所知,在这个经纬度,往西北走其实就是可以通航畅游的深海了,这些鲸鲵如果是在合作捕猎,为什么不把猎物往大木号的航向逼呢?
“也是太紧张了……”她很快又醒悟过来,自失的一笑,“和大鱼讲起道理来了?没准就是因为这一带对它们来说也很危险,几乎从未来过,所以才没有选择以这里作为猎场呢?还会是因为什么?可别说北方有什么伙伴,等着和它们汇合,若是如此,那鲸鲵的长距离通信技术,可要比我们还发达了。”
她也是一早起来,刚刚在船长室里,把饭吃了一半——为了维护威严,黄秀妹也是立了在海上不和船员共餐的规矩——听到警报之后,匆匆赶来的,刚才一阵紧张,又是连续忙活,感觉吃下的食物全都消化掉了,这会儿又有点饥肠辘辘起来了。只是前方就要接近陌生危险海域,又不放心撒手。
眼看甲板这里,操帆手都在忙活着收帆转向,几个人一组,训练有素地拉着那些繁杂的绳索,黄秀妹一眼瞥见那几个乘客呆头鹅般站在那里,郑大木在不断的观测周围记笔记,而庄长寿是早已经痴痴傻傻地拿着望远镜,趴在船舷上出神地看了,只有祖家那几个人,扎煞着手,有些无措地东看西看,便要顺手差遣他们去给自己拿个饼子泡汤送来。
可还没开口时,就听见庄长寿方向传来一声惊呼,几乎和瞭望台上的摇铃声同时响起,黄秀妹心头一动,先是怒视庄长寿,断喝了一声‘闭嘴’!随后便拿起手边的小旗子摇了摇——这瞭望台一般都设在桅杆上半段,和主甲板的距离少说也在十五米以上,海上常有风,靠喊传信这是不现实的。
一般都是摇铃示警,通过旗号和吊篮做进一步的沟通。见到黄秀妹的旗号,不知何时已经登上瞭望台的毛佳辉便也跟着摇起了旗子,同时还想再一次摇晃铃铛时,在他身侧的夏湖却一把将铃铛抢了过去,也急促地对着黄秀妹摇了起来。
“叮叮叮叮——”这是最简单也最急促的信号,意味着紧急情况,按现在夏湖的职责,也就意味着她在警告前方有礁石区,而且恐怕很密集,不易通过,需要进一步收帆降速,甚至掉头绕路,不再采用现在的之字形航向。黄秀妹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几乎是在同时接受了两样信息,先是理解了这最强烈的信号,立刻示意掌舵手过来把舵,自己拿起望远镜,刚要跑到船首去观察水文,但走了几步又疑惑起来抬头去看毛佳辉,因为她此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毛佳辉刚才摇旗的意思。
“发现船只,在大鱼方向?啊?”
一时间,连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黄秀妹都有点傻住了,不能完全明白毛佳辉的意思,是否一如船舷边庄长寿激动地对郑大木表达的一般。“快看!北面有渔船!在配合那些大鲸鱼捕猎!人和鲸鱼配合捕猎!”
他的语气当然也是非常强烈的,这副画面的冲击,让他把对于船长的敬畏都短暂地遗忘了,揉着眼睛不可思议地喊道,“你快看看,有没有看错——我不是在做梦吧!人居然能豢养这样的大鱼群配合捕猎?!”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群海上奇人是从哪里来的!啊!他们好像也在指点我们,他们看到我们了!嗯?!他们怎么调头了,这是——不猎大鱼,他们要逃跑了吗?”
黄秀妹跑得老远,还能听到他的嚷嚷,惹得甲板上的水手都投来好奇的眼神,好在大概是郑大木很快就把他给控制住了,黄秀妹跑到船首时,庄长寿的声音已经不闻,她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的海面,果然在前方中隐约见到了若干明礁石,仔细辨认,还能在海水中看到隐隐的涡流:这是暗礁区常见的水文现象,这种区域就一如从前的三峡一样,除非是熟悉周围水文的小船,否则擅闯入内,十有八。九是要出事的。
“船速慢下来,做好转向返航的准备!先抛锚!”她立刻做了决定,有条不紊地把抛锚的命令层层下达,操帆手们立刻忙碌了起来,其余船员则奔走着准备操作绞盘放锚,一时间喊叫吆喝声连连,等悬挂在船尾的船锚,伴随着铁链嘎吱嘎吱让人牙酸的声音,没入海水之中,很快随着其没入泥沙,船身上众人都感到明显的一个顿挫感,紧张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黄秀妹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毛佳辉又开始摇铃,而船舷边的庄长寿等自备望远镜的客人,也同时把信息传了过来。
“他们不是要逃跑!那些渔船——”
庄长寿的语气里也多了深深地困惑,“他们是冲着我们来了!不是——那些大鱼不会也跟着被他们招来吧?”
“这是什么意思?不捕鱼了,他们要带着大鱼来捕我们?!”
第1175章 人鱼闹剧
“竟有能驯养鲸鲵的土著吗?这……课本上可没提啊!”
“不是, 就这木筏,也就比独木舟好一点儿,他们来猎我们啊?”
“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怎么这样的事儿也能被我们碰见?以后在港口, 我再也不笑话那些洋番老水手吹牛了,什么幽灵船、大海怪,谁知道呢——我们这事, 回老家说了也得有人信啊!”
“没事儿,少主带了仙手机在身上的,这不是已经在拍了么!”
“船长, 他们再靠近的话,就失去砲击角度了, 您看——”
“让他们再接近点吧, 看他们想做什么,现在这个距离,我们能看清楚他们,他们还看不清我们的。没准他们都不知道这是船,上头的小黑点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那。”
要不说, 海战很多时候和陆战不同?在海风不利,或者前方是礁石区的时候,大船被困得寸步难行, 只能在原地等着敌人接近的情况, 是一点也不少见的。当然, 如果真是势均力敌的双方对阵, 大木号即便动弹不得,也不是说就一定处于下风了:搭载了红衣小炮的大木号, 不论是航速、适航条件还是射程,在世界范围内都处于最先进的水平,只要对方进入自己的砲击范围内,就可以通过几轮射击,给对方船只造成大量伤亡,除非是以一敌多,否则很少有敌舰能够在火力上压制住大木号。
即便没有进行交火,到了跳帮肉搏的阶段,大木号的战斗力也还是很可观的,出过一次哗变事件之后,黄秀妹对于船员的服从性就更注重了,操练起来,犹如练兵,而且大木号的船员多数也都有在买活军海军服役的经验,装备也是精良,就算是跳帮拼刀刃战也是一点不虚的——
不过,跳帮的前提其实也是双方拥有规格差不多的战舰,这才能跳。一般说来,都是在两艘船比较接近的时候,水手攀附在缆绳上,摆荡着飞向敌方船只,开启跳帮战的。毫无疑问,自己的船越高,在跳帮白刃战最开始,就越拥有优势。这也是为何大船能镇场,在海战上,有时候船本身就代表着战果,装备精良的大船,几乎可以不战而胜,那是全方位的优势,不是说靠兵士的个人素质可以扭转的。
也是因此,虽然眼下大木号不能动弹,但船员的情绪还不算非常紧张,若有惊慌,那也是因为大鱼,而不是这些土著的木筏子——就这些木筏子,哪怕是任由其接近了,又如何呢?难道他们还能巴着滑溜溜的船壁爬上来么?
要知道,哪怕是用做厕所的底层甲板,距离海平面也至少有个三四米的,大木号还上了买地特产的油漆,防止贝类生长,船壁特别光滑,就是猿猴转世,也很难从船身爬上来的。在尝试的过程中,这点土著,大家从船舷上往下丢几个石头都把他们给砸死了!
很多时候,勇气来源于无知,别看现在那船上的土著战士群情激愤,时不时发出激动的呐喊,但黄秀妹的结论也让很多人都点了点头:大木号有千里眼,把他们的情况看得很清楚,可这些土著只能凭肉眼,按眼下的距离,很可能还没看清远处海域的这个黑点到底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是什么大海兽呢。
等他们到得近前,发现船舷上探出来的是人头时,如果足够机灵,应当能意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了——因为无知而产生的勇气,很容易就会因为了解而退却,对于土著,在理解他们的无知时,也不能低估了他们的智力。就算是野兽都会通过体型来判断战斗力,趋利避害,土著当然也可以了。甚至,发现乘坐大海兽的,是自己的同类时,很可能还会把他们当成天神使者什么的,立刻转变态度,开始膜拜呢。
也是因此,虽然也在做战斗准备,但除了来回奔跑的传令员之外,船上其余水手的心情不算是太紧张的,这时候,桅杆上的几个瞭望台都有人爬上去了,除此之外,只要有望远镜的水手,也都掏出来查看对方的动静,只有操帆手、掌舵手还在努力地将船只转向,将大多数船帆降下,只留下适当方向的风力,同时利用舵轮和水流的互相作用,使大木号进入一个徐缓的,以锚绳为圆心的斜行中。
“大鱼还真跟过来了!”
“不是,猎物跑了吧!你们看,那被围猎的那头大鱼,鱼鳍闪了一下,往西北方向去了!其余那四头大鱼才转向跟过来了!”
“哟,它们还在造浪!你们看!好大的浪花啊!这个浪这么大,筏子受得了吗——落水了!落水了!这是什么意思?大鱼恼火了,要吃人?这不是他们豢养的大鱼,而是尊崇服侍的鱼神?”
“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它们怎么造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