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皎久违地体会到了吃撑的感觉,她连炒饭都觉得好吃。
炒饭的做法不难,她刚到尚京的时候,还有闲心思折腾各种吃食,甚至想过开个酒楼什么的。
她是不会做,但她看得多啊,爸爸炒菜,她和顾冬阳剥蒜剥葱,她可会剥蒜了。
她还知道菜谱,华夏美食那么多,她慢慢更新,一直能推出好吃的新菜,不怕酒楼不赚钱。
可很快薛皎就遭到现实的毒打,户口、商籍处处难关,薛皎怀念的美食,只跟梁桓和几个朋友分享过。
再后来,她连自己吃没吃饭都不上心,更别说折腾美食了。
但是一回来,她的食欲也跟着回来了,吃得停不下来。
梁贞是个乖乖干饭崽,别看才三岁多,平时饭量比薛皎还大。
在齐王府,一大家子一起用饭的时候,梁贞吃多了还会被教训,齐太妃觉得小女孩吃太多,容易长得痴肥,以后不好嫁人。
梁柔恨屋及乌,看侄女不顺眼,梁贞多吃两口她都要嘲讽她,说梁贞随了她那个粗俗的娘,没吃过好的,饿死鬼投胎一样。
明明贞儿礼仪学得极好,用餐规规矩矩,只是比旁的小孩吃得多一点。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敢当着梁桓的面说的,梁贞的奶娘也不敢顶撞她,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直到薛皎撞见过一回,当场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把梁柔扇成了个尖叫鸡。
可惜那会儿她身体已经不好了,跑两步就大喘气,梁柔身边带的人又多,最后反而是她吃了亏。
哪怕梁桓回来,搞清楚事情经过后,罚了梁柔,薛皎也觉得委屈,不光替自己,也替女儿。
这些委屈堆积在她的胸口,日积月累,薛皎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塞满了,提不上气,精神也就逐渐萎靡。
可如今不一样了,梁贞吃个半饱,下意识停下筷子。
薛皎摸摸她的小肚子,问:“吃饱了吗?”
梁贞摇摇头,薛皎毫不犹豫道:“那就继续吃,不能撑着自己,但也不能饿着。”
虽然她总是跟孩子说不要在意别人的话,可贞儿早慧,又因为种种变故十分敏感。
现在不一样了,她们回家了,孩子吃饭自由还是有的。
梁贞欢欢喜喜又拿起筷子,她可喜欢吃蟹粉狮子头,吃了一个半呢,她阿娘才吃了一个。
小姑娘吃着吃着笑起来,薛皎也忍不住笑了,她情绪容易低落,但这一刻,是真的开心。
抽了张纸巾给女儿擦脸,薛皎的语气满是爱怜:“怎么吃着饭还笑。”
梁贞掩着嘴,薛皎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女儿开心地说:“以后不用跟姑姑一起吃饭了,是吧阿娘?”
薛皎:……
梁贞吃饱了就跟阿娘叽叽咕咕,“阿娘不喜欢跟姑姑一起吃饭,贞儿也不喜欢。”
她说完,摸了摸自己胸口,觉得特别爽快。
早就想这么说了,可是要是她说了,阿爹会伤心,现在都见不到阿爹了,可以说了吧。
听见梁柔的名字就来气,薛皎扯了扯嘴角,也跟女儿咬耳朵:“对,以后她去吃她的山珍海味,你跟着阿娘吃阿娘家乡的饭菜。”
“贞儿爱吃阿娘家乡的饭菜。”小姑娘很确信地点头,这些她都喜欢吃。
母女两个贴着脸咬耳朵,黄卫民礼貌地没有偷听,抱着餐盒猛扒饭,把剩下的饭菜扫了个底。
他没听见,天𝒸𝓎幕下的丰朝人听得一清二楚。
刚跟着“天女娘娘”混了个嘴痛快,吃人家嘴短,这会儿听到涉及薛皎的私事,多数百姓都下意识站在了薛皎和梁贞这一边。
尤其是那些嫁了人的小媳妇,忍不住暗搓搓发弹幕:
[听起来,天女娘娘的小姑子,不是个好相与的。]
[没想到天女娘娘也有难缠的小姑子,我表妹嫁的那家……]
[怎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有的是嫂子排挤小姑子哩。]
各有各的身份,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说法。
从天幕出现起,几乎没有女人往天上发弹幕,她们害怕,怕暴露身份,怕会被乡邻指指点点,怕遭到可以决定她们命运的父亲、兄弟、丈夫指责惩罚。
或许是那顿人人可享的美食放松了她们的心弦,或许是因为天女娘娘也曾跟她们遇到相似的烦恼让她们觉得亲切,这些生活在封建王朝的女子,颤颤巍巍发出了第一句属于她们的声音。
无事发生。
没人知道哪条弹幕是她们发的,毕竟只要脑子里想一想就行,只要她们不说出来,哪怕身边人也不知道。
没有那些可怕的后果,她们就是能跟男人们一样,大大方方在天幕上说话。
大部分女子意识不到这点改变意味着什么,只是看见别的女子发了弹幕,也忍不住跟着说了几句,就像同不认识的人聊天一般,正因为不认识,反而敢多说两句。
大多数男人也不以为意,他们只嫌弃这些女人,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意思拿到天幕上讲。
只有少数人,看着天幕中明显多起来的,来自女子们的弹幕,隐隐察觉到异常。
大部分男人们甚至在心里是得意的,看,就说了哪怕是天女,不还是个女人,还是要嫁人,还是会被夫家的小姑子刁难。
所谓天女,跟普通女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说是不敢说的,这些“高见”更不敢往天幕上,殊不见那些以身试法的“前辈”们是个什么下场。
若是一般吃食,他们才不屑一顾,但那可是仙人食!
那些被下调权限,被惩罚,被剥夺通感模式使用权的人,现在恐怕在痛哭流涕吧,他们可不会傻到犯这种错误。
算了,就当让让她们,一些没见识的闺阁女子罢了,就连这么重要的天幕,她们也只会抱怨一些家长里短。
但他们却不明白,习惯了沉默,就会渐渐忘记要发出声音,退了一小步,往后就会越退越远。
正如同,千百年间那些被堵上嘴巴,封闭所有发声渠道的女子。
这只是个开始,也仅仅是个开始。
梁桓面前的午膳已经撤了下去,同僚们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妻子女儿与其他男人同桌共食,已经够让他难受,还能安慰自己虽是同桌,用的公筷,也是分餐。
可女儿的话完全出乎他预料,在梁桓眼里,贞儿虽然在读书上要强了些,旁的时候一直都是个性格温善的乖孩子,比他庶兄的女儿乖多了。
他以为妻子和妹妹关系不好,只是大人之间的事,他以为女儿和姑姑之间,关系是不错的。
毕竟,梁柔只有贞儿这么一个嫡亲的侄女。
毕竟,贞儿乖顺听话,尊敬长辈。
毕竟,梁柔口出恶言的那一年,贞儿还很小,小到他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记得。
原来,她都懂,她都记得。
又或者,是在他在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文华,薛氏同阿柔关系不睦吗?阿柔曾刁难她们?”
哪怕天成帝,也下意识觉得薛皎和梁柔发生矛盾,是梁柔先挑事。
看得出来,薛氏不是个性子刻薄的,甚至有些过于荏弱。
而梁柔,在诗名远扬之前,尚京城里贵夫人,传的是她的刁蛮跋扈。
有血缘的堂妹,上了宗室名册的,天成帝多少听过一耳朵,对梁柔印象也不好,觉得她丢了梁氏皇族的脸面。
但梁柔诗才传出去之后,又觉得她面目可亲了,曾经那点儿事,不过是郡主年纪小,那些传话的才是居心叵测。
不过要是跟薛皎放一块,稍微了解梁柔一点的人,都不会觉得是薛皎这个嫂子欺压小姑子。
满座同僚好奇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梁桓彻底坐不下去了,连天成帝的问话都顾不得回,拱手请辞:“臣身体不适,想先行回府。”
他今天的面色就没好看过,不是青就是白,要不青白,要不泛黑。
天成帝其实不太想让梁桓回去,万一天幕里头还有他想问的呢?
但好歹是他亲堂弟,齐王府一直是支持他的,怕梁桓真给气病了,死在宫里头……梁桓可还没儿子,唯一的女儿还跑天上去了。
“回吧。”天成帝放人了。
梁桓行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在一众朝廷重臣的注视下,莫名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梁桓只是觉得难堪,被提到的当事人快气疯了。
梁柔把齐太妃的福寿院砸了个七零八落,她本和母亲一起在福寿院看天幕。
虽然嫉恨薛皎竟然能去天上,可她们已经知道了,这天幕全天下的人都能看见,连皇上都能看见。
说不慌是假的,换成她们是薛皎,能有这个在全天下人面前讲话的机会,一定会把薛皎往死里踩。
然而害怕也没用,她们够不着天幕,也影响不了天幕,骂了薛皎几句,竟然也喜提警告,权限被下调。
两人气得不行,又没有办法,唯一能指望的梁桓还去了宫里。
好在看着看着,她们发现薛皎似乎不知道天幕的存在,而且天幕上的人,还说薛皎脑子有病!
脑子有病的人讲话不能信吧?母女两个互相安慰着,情绪慢慢和缓了下来。
而且,看着薛皎哭,她们还蛮畅快,只是天上的人忒喜欢多管闲事了些,薛皎一穷二白的,也有人愿意帮她。
那会梁柔还恶毒地诅咒过,说那奇装异服的两人定是拐子,薛皎好好的齐王妃不肯当,被卖去脏地方受受罪就老实了。
齐太妃念及梁贞,颇有不忍,但一想到梁贞宁愿跟着薛皎走,也不愿留在齐王府当她金尊玉贵的小郡主,又忍不住的生气,直骂“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后来再见薛皎同她的竹马联系,梁柔冷笑连连,恨不得把她哥拉回来好好看看。
这就是你千娇万宠捧在掌心的女人,她在家乡,早就有情郎了!
还说什么哥哥妹妹,笑死个人了,又不是同一个爹妈生的,更不是同姓,算什么兄妹。
齐太妃则捂着胸口,恨声骂薛皎不守妇道,丢人丢到天上去了。
怎么说薛皎也是正儿八经,明媒正娶,皇帝赐婚的齐王妃,尚京的贵夫人见过她的可不少,保不准有认出来的。
这可如何瞒得住啊!
到时候岂不是那些人都知道,齐王妃带着小郡主跑了,她、她儿子,堂堂齐王,竟然被个女人给抛弃了?
一时间齐太妃头晕目眩,根本不敢想以后要如何跟尚京城的贵族圈子打交道,她体面尊荣了一辈子啊!
梁柔之前还幸灾乐祸呢,乐完了听她娘捂着胸口叹气,她的笑容僵住了。
当时就发了疯,大骂薛皎,她都订婚了,马上要成亲,薛皎干出这种丑事,万一影响她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