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还没回答,坐旁边桌的二房的堂姐掩口笑:“你才几岁,与你姐姐有什么好争的。先紧着你姐姐,然后才是你,还有好几年呢。”
大娘啐她,又上手去拧。那堂姐笑着躲开。
二娘也懂了,扮个鬼脸:“我才不争。”
种种女儿家憨态,天真可爱。
殷莳托腮笑看。
先生进来了,女孩子们都安静下来。
殷莳翻了几页书,抬头看看女孩子们乖巧甜美的模样,又望望窗外枝头绿意,侧耳听鸟雀叽喳。
及笄了就说亲,说亲了就不再来上课了。所以课堂里女孩子们的年纪都不大。
在这个年纪,享受着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尚不知道眼前时光的珍贵。等许多年过去后,大概才会慨叹“当时只道是寻常”吧。
与她们不同,殷莳这二次投胎的人极其享受并珍惜眼前时光。
不必为衣食住行操心,这是童年、少女时候才有的幸福。成年之后再没有过了。
在这里除了每天给长辈晨昏定省像点卯一样,也没有其他迫不得已的社交了。嫡母三夫人有子万事足,也不怎么稀罕庶女们的奉承,也没兴致磋磨她们,高兴了甚至还赏点什么。大家各安本分。
殷莳每日和可爱的女孩子们上完课,回到小院把门一关,袖子一挽,莳花弄草多么惬意快乐。
要是能把时光就定在这里该有多好。
但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在不同的时空,时光也是一样流淌,挡不住。
又过了一年,去了京城的几个殷家郎君回来户籍地参加童生试。长房的四郎和三房的大郎一举考中了秀才。虽只是秀才,却是实实在在的功名,而且一次两个!
殷家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大把地洒喜钱。
三房尤其双喜临门——大郎中了秀才之后,便成亲了。
原本成亲就是预订好的,中不中都要成亲。但中了,就喜上加喜了。
三夫人满面生光。
但这之后,殷家郎君们却不再回去京城跟沈家读书了。
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只有老太爷却叹气,殷大爷等几个儿子小心翼翼地陪着。
“那就这样吧。”老太爷惋惜。
殷家的郎君们以后不回京城,还是在家读书了。
为什么呢。
“跟不上。”长房的四郎老实承认。
殷莳的大哥更是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压力有多大,沈家的人……太会读书了。我们真的已经很刻苦了。”
可是被沈家的小弟弟们碾压得太痛苦了。
尤其他们亲亲的亲表弟沈缇,简直……算了,不提也罢。
殷家对沈家有恩,沈家凭着自身的实力,硬是把殷家三个没什么读书天赋的郎君拉出了两个秀才。
仁至义尽了。
读书这个事,勤奋刻苦固然重要,然而在天赋的面前,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也赶不上人家那百分之一的天生才华。
沈家牵线给殷家介绍了新的西席。沈夫人和她的夫君都有信给殷家。
夫妻俩一个说得委婉些,一个说得则更明白些——
我娘家侄子们天赋实在有限,沈家尽力了。他们这水平也就到这儿了,即便再到沈家也是跟不上的,揠苗助长反怕坑了侄儿们。你女婿给找的先生,水平教咱家的孩子绝对是够了,让孩子们跟着他读书吧。不要在沈家继续受碾压了,我瞧着侄子们自信全都没了,这样不好。
——话当然不是这样说的,但读出来就是这个意思。
沈夫人的夫君沈博的信里甚至还预言了:四郎与大郎必中。
果然就是长房的四郎与三房的大郎中了秀才。可见人家沈家人对殷家孩子的学业水平掌握得清清楚楚。
老太爷遗憾道:“那就这样吧。”
老太爷也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你们高祖、曾祖不过都是小贩,到我这里才薄有资产,捐个官身。到你们,终于有了功名。总归是一代强于一代了。”
听到以后不必再回沈家了,几个年轻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老太爷气得直翻白眼:“出息!”
长房四郎叹气道:“祖父别骂我们啦。我们是真的不想再跟表弟一起读书了。”
三房大郎也叹气:“祖父,你不晓得跟沈缇一起读书是什么感觉。”
原先在家的时候虽知道自己不是特别有天赋的人,但身边同龄人都差不多,偶有一两个稍微聪明些的,也就那样。
可沈家表弟沈缇是不一样的。
跟这弟弟一起读书常让人自我怀疑:我他妈是不是个废物?
老太爷目光微凝:“曦哥吗?他今年是不是也下场了?”
四郎吐槽:“他去年就想下场,叫姑父给摁住了。他还不乐意。”
老太爷问:“你姑父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拦曦哥下场?”
四郎沉默了一下。
“姑父说,木秀于林不是好事,不想他太小就有功名。”
“去年……他毕竟才十岁。”
第14章
郎君们在长大、读书、取功名,小娘子们的时光也在向前走。
大娘先及笄了,说了门还算不错的亲事。门当户对的富裕乡绅之家。
二娘开始走跟大娘一样的路,讨好嫡母,待及笄,也得了门不错的亲事。夫家没有大娘的夫家那么富裕,但也不穷,关键是夫君不错,有秀才的功名。
终于轮到三娘了,也是走姐姐们的路子。
但三娘和殷莳同岁。当三娘的行为被大家视为理所当然的时候,就显出殷莳的不同来了。
这时候大娘已经嫁了,二娘订了亲待嫁。人相处久了多少都会有感情,大娘的姨娘、二娘和二娘的姨娘都私下里劝殷莳:“你看你姐姐们怎么做的,你学着点。别怨我们唠叨,虽从前与你姨娘也有拌嘴的时候,可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没了姨娘,我们怕没人教你,才多嘴。”
殷莳还是有点感动的。
感动,然后阳奉阴违。面上点头答应着,还笑吟吟谢着,实际上该怎样还怎样,一如从前。安安静静在小院里做个边缘人。
三娘与她的姨娘说:“气死了,我叫四娘与我一起给母亲做针线,她躲懒。我都快做完了,她还没动针。”
她姨娘道:“知道你与她好。旁的时候你愿意拉她一起无所谓,这时候求你别了。”
三娘便不吭声了。
人心都是偏的。便同是庶女肯定在嫡母心里也是多少有点不同的。别的事还可以姐妹友爱相让,嫁人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无异于二次投胎。两姐妹同时说亲,嫡母若能偏心些,便能把好的那个给自己。
当然最好是两姐妹都能有好的。
但三娘后来便不喊着殷莳一起了。
三娘和她姨娘这点小心思,殷莳看得明白。但也并没有什么失望或生气。人与人之间产生竞争关系的时候,任何人都必然先考虑自己的利益,何况本来就不同母。
这时空半血缘姐妹之间的关系,已经比她在另一个时空小说里读到的好太多了。诸如什么姐妹争夫、推姐妹下水、给姐妹下X药的恶劣情节统统没有。
没有太深的深情,但已经算是友爱了。
这时候巧雀已经嫁了,云鹃已经是她身边的大丫头,也替她着急:“你瞧瞧人家三姑娘。”
再瞧瞧你,木头人似的,好叫人着急啊。
葵儿端着果盘进来,闻言抿嘴笑:“咱们姑娘是什么人,姐姐还不知道嘛。催是催不动的。”
殷莳拿起果子咬了一口:“瞧你,空长了岁数,还不如葵儿懂我。”
云鹃仰天长叹。
就连三夫人都忍不住跟孙妈妈说:“你说四丫头是怎么回事?日常里觉得也不傻啊,可怎么竟如此没眼色。瞧不见她姐姐们是怎么做的,不知道学着点?”
孙妈妈想了想,说:“却也没有什么让人挑错的地方。”
那倒是。
四娘敦厚友爱,从来不跟姐妹争强掐尖,还特别会照顾人,五娘和周姨娘生的小四郎都喜欢黏她。
对长辈也恭敬顺从,该有的晨昏定省都有。
你说她什么地方做错了,那真没有。就是木讷,不知道讨好嫡母。
“嗐,我也不是计较这个。”三夫人摇着扇子说,“就是觉得孩子有点傻。”
孙妈妈奉承道:“许是打心底就信夫人。夫人宽厚慈爱,这般好的嫡母怎会坑她。所以才不多想?”
因头上还有老夫人时时添堵还要挑错,三夫人一贯也十分小心,不敢叫老夫人拿了什么把柄,也自认自己并不苛待庶女们,是个大度的正室、宽厚的母亲,被这马屁拍得十分舒服。
三夫人果然是不坑庶女的正常正室,虽然四娘不像别的女儿那样巴结她讨好她,但是等三娘和四娘都及笄了,她也是该给这俩孩子张罗还是得好好张罗。
及笄之后,殷莳经历过两三次被和三娘一起唤过去见人,还有外出赴宴,就知道自己是在被相看了。
这几年,她的小日子过得实在岁月静好,安稳无声,但也没有忘记在这个时空最终要面对的嫁人这件事。
也不是没考虑过别的出路,比如自梳、经商等等。只是经过观察和试探,发现要么环境不允许很难实现,要么风险过高。实际上这里法律上都不保护未嫁女的私有财产,在你出嫁之前连你这个人都是属于父母和兄长的。
女子是在出嫁的时候通过嫁妆才获取了私有资产。
又考虑女户,想看看能不能独立出去。毕竟以前另一个时空的小说里女主经常动不动就自己立个女户,脱离亲族。
可几番打听才知道,女户是官府对特殊女性的照顾政策,属于畸零户,有许多税收和徭役上的优惠。你得既没有婆家也没有娘家,是死了丈夫的寡妇活着六亲全无的孤女,还得一心守节,官府才给你立。否则,官府不会平白让你占便宜。
如果将来真成了寡妇或者和离,倒是可以运作一下。但就以眼前父母俱在、三兄一弟还有一大家子叔叔伯伯和堂兄弟完全没分家的这种情况,殷莳是不可能单立女户的。
一个闭环:想过不被掌控的人生就得脱离原生家庭,不嫁人就不可能脱离原生家庭,嫁了人又要被夫家掌控人生。
糟糕的是,她真被人相看中了,竟比三娘还先了一步。
她被唤过去见了一位已经见过的夫人。三夫人矜持地夸赞:“不是我说,我们四娘啊,是几个孩子里顶顶敦厚的那一个。别看她行四,可她姐姐们都常觉得她才像姐姐,极会照顾人的。”
那位夫人一边笑吟吟地听着一边点头,最后取出一支镶着珍珠的钗,郑重地给她插在了发髻里。那颗珠子有莲子大,也是门当户对的富裕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