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校尉姓马。
马校尉道:“本来不行的啊,你们要晓得。只李二郎跟我说,前几日宵禁,大家伙冻伤颇多,就他们那一队有热汤热水。咱当兵的虽然粗糙,也是人。沈探花家看得起我们这些粗人,咱们也给探花家里个面子。”
程远平陌自然感激涕零,塞给马校尉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马校尉把荷包收进怀里,道:“只能进去一个。动静小点。东西也太多了,少拿点。这么好的炭往牢里送?用不到的我告诉你们。这没办法,我也不能天天盯着,肯定要被小子们拿去换钱。”
最终让平陌进去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没带进去,只带了两床被子进去,这是把江辰也考虑进去了。
跟在带路兵丁身后悄悄进去。
说实话,刑部大牢关的都不是普通人,比寻常牢房已经算好了。但即便这样,进去都是一股子异味。
平陌心酸得不行。
他比沈缇大几岁,作为奶兄和随人,沈缇是被他照顾长大的。尤其游学那几年,虽也有成年男仆跟着。但平陌才是管事的那个。
沈缇的衣食住行都是他操心的。
哪受过这种苦。
平陌这心态,跟沈夫人一个样。
待见到沈缇和江辰住的那间狭小牢房,平陌鼻子都酸了:”翰林!“
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沈缇也惊讶:“平陌!”
惊讶里带着欢喜。
这几日,虽然可以坦然赴死,也不是不担心家里的:“家里可好?父亲母亲可好?少夫人可好?”
“都好,都好。”平陌道,“翰林,姨娘已经生了小公子,你当爹了。”
沈缇一呆。
江辰笑道:“恭喜恭喜。怎了?傻了不成?哎,哎,让我看看,带了什么东西来?”
兵丁把牢房门打开:“动作快点啊。”
平陌塞了把钱给他:“多谢兄弟。”
把东西送进去了。
被子暄软厚实干净有香味。还是两床。
江辰抱着被子把脸贴上去,恨不得亲一口。
沈缇则凝神听平陌说话:“大人说,让翰林们有心理准备,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放出来。”
沈缇早有心理准备,他道:“与我说说家里的情况。”
平陌便把从初二那日至今的事都讲了。
听闻沈大人不在的时候,沈夫人和殷莳应对得当,沈缇长长吁了口气。
平陌又说:“小公子,大人赐名一个当字。”
“沈当。”沈缇重复了一遍,“沈当。”
他的儿子。
他问:“少夫人高兴吗?”
江辰和平陌都顿了顿。
妾室抢先生出了庶长子啊,你问妻子高兴不高兴?
这是正常男人能问的出来的问题?
平陌这么机灵的人都磕巴了一下:“挺、应该挺高兴的……吧?”
他哪知道呢?他又不能随便进内院去见少夫人。
沈缇嘴角露出了笑意:“她一定很高兴。”
他实在很知道殷莳。他有了儿子,父母便不会催逼殷莳生孩子,至少不会催得很紧。
她一定在偷着乐。
这一刻,江辰和平陌都觉得,沈缇莫非是坐牢坐傻了。
平陌从牢里出来,程远问:“翰林怎么样?”
平陌道:“看着还好。”
程远道:“我已经和马校尉商量好了,他保证翰林那里不断热水和炭。”
只是这种地方保证取暖就行,就别想着烧什么无烟的银丝炭了。
没能送进去的那些东西也不用带回去,都送给马校尉了。
二人在宵禁之前赶回去。
府里三个主人都在等着呢。直接领进内院汇报。
“翰林看着还好,人还精神。就是胡子几天没刮了,有些潦草。”平陌汇报,“听闻有了小公子,很高兴。”
“嘱咐大人、夫人和少夫人万要保重身体。”
“翰林说,他和江三郎心里有数,诸位大人都能慨然淡定,他们两个人更年轻,吃些苦不怕什么的,不过人生修炼。请夫人和少夫人把心放下来,不要为这个伤心神。”
沈夫人哽咽:“这孩子。”
但如今形势就是这样,谁也没办法。
比起那些挂了白幡的人家,好歹她家的男人都还全须全尾的。
二月初九是吉日,宁王登基,改元天应,这一年便是天应元年。
宣告国丧三个月,禁饮乐嫁娶。
此时离老皇帝嗑药把自己嗑没了才七天。可以说非常迅速平滑。
但京城的米价小幅地上涨了。
邱先生从白衣一跃而成为参知政事。在别人眼里,是凭着从龙之功一步登天了。
实际上他自己心里是失望的。
因为参知政事只是副相,离宰相还差一步。
那些空出来的位子都填补了些人。有些是宁王自己带来的人,有些是提拔上来的,有些是权代。
沈大人便权代了通政使。
沈夫人不懂,问:“算是好事吗?”
沈大人:“不算。”
品级未变,只是临时职务罢了。甚至在沈大人来说,在新帝这里真正升职都未必是好事。
在众多的任命当中,有个人比较显眼,便是原刑部清吏司主事徐高鹏。
他跳过了员外郎,被直接提拔成了郎中。正五品,绯衣。
从绿袍到绯衣,是文人仕途上的一个大台阶,很多人迈不上去。
徐高鹏二十多岁的年纪正五品着绯衣,自然是因为从龙之功。如今大家已经都知道,便是他执笔了那封发往四方昭告天下的诏书。
徐高鹏不仅连升两级,且还被新帝记在心里,颇有圣宠,一时春风得意。
只这得意中又有不足——便是他的继妻。
他的原配是前礼部郎中的长女冯氏,不仅知书识礼还生得美貌。但冯氏后面死了。
他岳父倒了,然后原配就死了——再怎么说是病死的,别人来打听都不怎么好听。后面再说亲就一直不顺利。看得上的门户,人家便都看不上他。
后来没办法,低娶了。娶了个商户女。
他图她嫁妆,她家图他是个进士官。两头各取所需。
新妻年少,也还算美貌,本也可以过得。
但如今徐高鹏仕途得意了,便嫌这继妻不足了——比不得原配徐氏的才情,不是那么上得了台面。
他便寻思着纳妾。升官了,纳个妾庆祝一下,没什么问题吧。
只一时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家里的丫头也都不太看得上。
这时候忽然想起来了一个人。
他的原配姨妹冯洛仪,美貌有才情,算起来,今年该有十八岁了。
但上一次听说冯洛仪的消息,是沈家找上门来,那都是快四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现在冯洛仪在哪里,还在不在沈家?
不妨问一下。
徐高鹏便遣了个人去沈家打听。
殷莳打理中馈,这等事自然要报到她这里来。
她乍闻是徐高鹏派来的人,吃了一惊。因为徐高鹏如今是刑部郎中,沈缇在刑部的大狱里。且当初沈缇会被送到刑部大狱便有可能是徐高鹏挟私报复。
殷莳不敢怠慢,亲自接见了来人。
谁想到,那人打听的是冯洛仪。
殷莳愕然。
她质问:“徐大人打听冯家姑娘做什么?”
那人其实也不知道,只按照徐高鹏交待的说:“大人说,冯姑娘是我们前头夫人的妹妹,孤苦无依,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大人想将冯姑娘接回我们府里照顾。”
殷莳分析事情从来都是按照利益导向原则。
徐高鹏当年拒不肯收容冯洛仪,现在突然想接回去了,一定是因为冯洛仪身上有什么可图的东西。
能是什么呢?
冯洛仪一没有娘家,二没有资产。
她就只有她自己这个人。
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女子。
殷莳几乎是一秒识破了徐高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