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喂着鱼出了一会儿神儿,忽然道:“其实来之前我一直想着,以后你怎么办呢,总得寻个出路的。”
殷莳问:“现在呢?”
吴箐道:“我哪里想得到你日子过得这样好。这可比我在家里舒服太多了。换作是我,都不想回去。”
吴箐道:“你其实,只差一个孩子。”
丈夫不一定是自己一个人的丈夫,但孩子肯定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女人们之间的共识认为孩子才是下半辈子的依靠。
吴箐遗憾殷莳没有在离开沈家之前生下孩子来。虽然女人不能带走孩子,但亲生的就是亲生的,未来她的孩子长大了也得认她养她。尤其这个事里,她不是过错方,是受害者。
人美好的期盼,永远是话本子里那种孩子长大后为我平反迎我回家的大团圆结局。
“若有孩子,大概也不会是眼前局面。”殷莳说。
她若生出嫡子,以她对沈大人的了解,沈大人为着这孩子,很可能就要硬刚冯翊了。
不要小看一个大家长对嫡孙的重视。为着嫡孙,捎带着要护住他的亲娘。
否则当祖父的未来怎么跟孙子解释他娘哪里去了。
幸亏没生孩子,才能麻利抽身。
破了原本破不了的婚姻之局。
江辰和沈缇坐在水边石桌对弈,与吴箐、殷莳隔水相望。
沈缇道:“宇极,用心些。”
江辰这棋走得,落花流水的,没有样子。
江辰道:“做做样子就行了,你叫我怎么定得下心来下棋。”‘
他又问:“你怎定得下心来。”
沈缇道:“不然呢。”
江辰道:“接她回家。”
“沈家把她赶出来,又把她接回去。”沈缇问,“她这一辈子,怎么抬得起头。”
江辰叹气。
如今天气转暖,春日里正是京城宴席频繁的时候。这种宴席承载着许多的社交任务,其中一项非常重要的,便是相亲结亲。
恪靖侯的妹妹硬不肯留在沈家,大归了。
侍讲学士沈缇如今无妻无妾,上门说亲的人络绎不绝。
京城现在多了许多宗室,女眷们也来了,许多的郡主、郡君、县主、县君们。
本朝的规矩防宗室也防驸马。王爷们在地方上不得干涉军政。驸马仕途也有天花板。
沈缇这样有前途的人,皇帝既然点了他做太子的老师,意思就很明显了。公主们只能叹叹气。
郡主县主们却是可以真的想一想的。
但沈家都拒了。
便有几个郡主请托到了她们皇伯父那里。
结果只得了皇帝一句:“别闹。”
沈跻云若能压,恪靖侯的妹妹早扶正了。
所谓皇帝赐婚,是两家谈好结亲,皇帝给做个脸,锦上添花的东西。
不是皇帝压着一方的头逼人家硬娶硬嫁。
臣子不是奴仆,奴仆才会被主人配婚。
臣子是士,对臣子这么做是在侮辱整个士人阶层,是把臣当了奴。
臣子的婚姻,是父命之命媒妁之言。
但随着一个人能力和地位的提高,父母之命能占多大比例有待商榷。
很显然沈跻云这里,父母已经不能在婚姻上越过他去,直接做主。
江辰落下一子,问:“那你们俩怎么办呢。”
沈缇道:“我还是要娶妻的。”
江辰吃惊。
沈缇吃掉他一片子。
江辰问:“你不要弟妹了?”
沈缇把吃掉的那些子放回盒中,抬眼微笑:“胡说。”
他的视线转过去,看向水对面,两个女子穿着鲜亮的春衫,沐在春光里。
“我,”他说,“要把她娶回去。”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
“以红绸相牵,由中门而入。”
“金杆挑盖,匏瓜为卺。”
“宇极,你不知道。”沈缇遥遥凝望殷莳,嘴角含笑,“我一想到,我要亲手做这每一件事,便常心悸。”
江辰嘴巴张大,半天合不拢。
他和沈缇是一起坐过牢的过命交情,沈缇所想,终于也有个人可以知道。
江辰终于闭上嘴,吞下口水,道:“也是,若非这样,实在对不起弟妹受这一场屈。”
他问:“你准备何时呢?”
“随时。”沈缇收回目光,叹息,“如今所差,惟她一句‘我愿意’。”
可这一句,实在很难。
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得到。
“没关系。”他说,“我可以等。”
自然不能回去得太晚。江辰可以在外面留宿,吴箐不可以。
且她坐的还是马车,不像沈缇和随人们可以骑快马飞奔。
他们下午日光还亮的时候便得回去了。
吴箐依依不舍:“下次我带衣服来,和你一起骑马。”
殷莳道:“好。”
但殷莳知道,她也只是说说。未必有下次了。
因为年轻媳妇出门是要和婆婆报备的,去哪里,见谁,做什么,都要报备清楚,婆婆许了,才能出门。
尤其吴箐并不掌家,她大嫂管家,她进出二门的动静,都被大嫂掌握着。
所以朋友们才需要相互下帖子,帮助对方出门。
吴箐在路上挑开车窗帘子,好几次看到丈夫江辰骑马在前面和沈缇并辔而行,却频频回头看她,似有话说。
憋了一路,终于进城,和沈缇分道扬镳,回了自己家。
先去婆母那里报备一下回来了,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小院。
唉,人比人气死人,和殷莳那四进带园子的宅子一比,真让人想叹气。好想让江辰外放啊,好想跟着出去去外面看看。
只翰林们紧靠着权力的中心,谁愿意外放呢,都想天天在皇帝面前露脸。
一回到院子里,江辰迫不及待把吴箐拽到屋里。
把吴箐吓了一跳:“天还亮着呢……”
江辰带上槅扇门道:“你猜跻云与我说什么!”
他把沈缇的想法告诉了吴箐。
吴箐面色怪异极了。
“怎了?”江辰笑道,“是不是被跻云惊到了?”
文人骨子里都有点浪漫,江辰是很被沈缇的想法打动的。
吴箐却吞吐:“可能……有点难。”
江辰微怔:“为何这么说?”
吴箐道:“殷妹妹想的和他想的不一样呢。”
“我和沈家,是姑表亲。”殷莳说,“姑表亲,代代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这份血缘,足够了。
按照这时代的人对家族、亲族的理念。她只要不离开京城,就是沈大人必须得担起来的责任。
毕竟是体面人家。
“跻云不管和谁生孩子,都有殷家血脉,都是我的侄子。”
“他现在一时还放不下,不必着急,慢慢来。”
“人是很难将一件事坚持太久的。”
“尤其是感情。”
“时间能解决一切。”
“待他娶了新妻子,我便只是他姐姐,是他孩子的姑母。”
江辰瞪着吴箐。
吴箐无辜看着江辰。
“这,”江辰站起来叉腰踱步,“啊这……”
怪不得沈缇说,惟差她一句“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