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媳妇们都被骂得低下头不敢吭声。
老太太憋了一会儿,捂脸大哭:“我的三娘命苦啊——”
老太太没夭折的孩子有三儿一女,三姑太太是她唯一的亲闺女。
要她说,当年沈家提出结亲,就应该直接把正室所出的三娘订给沈家就是了!偏死老头子非要让沈博那小子自己亲自看看。
都道是娶妻娶贤,小娘养的怎可能比正室出的更贤。偏男人们嘴上说的好听,人模狗样的,心里却个个都爱美娇娘。沈博那小子一下子就被四丫头勾了魂去。
可怜她的三娘,大好的姻缘就这么被四娘抢了去,年纪轻轻地就守寡,苦苦熬了半辈子。
殷大老爷实在看不下去,道:“娘,不是咱不心疼三妹妹,只是沈博生成那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三妹妹,咳,三妹妹实在……”
当年为啥他爹不直接把嫡女三娘嫁给沈博?
沈博那时年少,在流放之地历经风霜,寒窗苦读未曾懈怠,待归来已是满腹诗书,光华内敛,清澈如玉。
又生得朗目疏眉,人往那一站,便一身青衫素袍也叫人自惭形秽。
殷老太爷当年便是因喜爱这少年才出手救了他父亲。
男人欣赏男人,常有个非常统一的怪癖,便是忍不住想嫁女儿或者妹妹给对方。
偏殷三娘捡着她爹娘的缺点往脸上长,相貌实在普通。沈家为报恩才求娶殷家女儿,殷老太爷怎舍得让生得不好看的三娘配沈博,委屈了青松般的年轻人。
这才推出了相貌随了姨娘,很会长的四娘,也就是后来的沈夫人。
老太太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三娘若过得好也就罢了,偏三娘年轻就守寡,实在令亲娘意难平。
听得亲生儿子也这般说,一点不向着自己的同胞妹妹,老太太更悲从中来,哭得呜咽。
“行啦!三娘的日子虽然清淡些,但有你年年送钱送东西过去,还有她兄弟们照拂,谁也不会短了她的衣食用度,将来说不定还能挣个贞洁牌坊。你少哭两声,我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丧气的。”
老太爷目光扫视,最后道:“小莳娘的嫁妆与别人不同,谁也别给我再放一个屁!这是给你们在铺后半辈子的路!拎不清的,趁早滚蛋!”
众人唯唯:“是。”
“儿子/媳妇不敢。”
老太爷目光又扫过去,这次直接看向了三夫人。
三夫人城府不深,是个七情上脸的人。见老太太吃瘪,纵然努力绷着,那嘴角还是有点绷不住,叫老太爷一眼就看到了。
“老三两口子。”老太爷直接点名,吓了三夫人一跳。
三夫人忙低头福身:“爹。”
三老爷也垂手:“爹。”
老太爷说:“嫁妆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只这事我来定,你们都给我管住自己的嘴,谁也别去小莳娘跟前乱说,扰了她的心思。”
“跻云那样的孩子,眼睛里看不进心思浊的人。”
“女儿家就得小心养,别叫她沾这些,才能养出干净眼睛。”
因着老太爷发这个话,阖府上下无人敢去三房四姑娘殷莳的跟前去碎嘴这些嫁妆银钱的事。唯恐铜臭污了她。
便大夫人这个当伯母的受老爷子的命令日常把殷莳唤到跟前手把手地教她理家事,也不与她说嫁妆的事。
满心都在盘算私房银子、未来饭票的殷莳,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几个月平和的时光,也是她做姑娘时期最后的时光了。
到了腊月里,飘着雪,殷莳烧着炭盆,裹着粉蓝锦缎外皮灰鼠皮毛里子的袄暖暖和和缩着的时候,老太爷把她唤到了他的书房里。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了,殷莳还是头一次进到老太爷的书房里。这里可是老太爷一个人的绝对领域。
老太爷递给殷莳一本折页,淡淡地道:“你看看。”
瞅着挺厚的呢。
这东西直接关系着她未来的生活质量。
殷莳小心地接过来,轻轻展开。
第32章
看到“白银一万并两千两”、“怀溪桑园一座”、“怀溪水田一百亩”、“京畿旱田一百亩”、“生丝”等等大头项,其他诸如什么家具、布匹、香药到马桶、棺材之类的根本就不用再去看了。
殷莳屏住了呼吸。
这个时候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老爷子的视线。
对于第二个嫁到沈家去的殷家女儿,老爷子是有期待的吧。
殷莳犹豫了,但最终在“表现出自己精明强干可以担任起联姻重任”和“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殷家女儿”之间,她还是决定选择后者。
“这、这都是给我的吗?”殷莳作出激动、惊喜的模样。
老太爷的目光明显有了失望。
实在对不起您老人家。但上辈子卷得太狠,真的累,这辈子总希望能轻松点。衣食无忧的前提下就不想卷,想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她想选轻松模式,不想承担那么多期待。
“不是。“老太爷严肃地说。
殷莳:“啊?”
虽然早猜到了一些,但还是得演。
“一万两白银和生丝,会直接交割给跻云的父亲,桑园的收益也会每年交割给沈家。其他的才是给你的嫁妆。”老爷子点她,“不要贪心,即便这样的,你的嫁妆都比你姐妹们丰厚得多。”
是真的。殷莳前头已经嫁过好几个堂姐,下面也嫁过两个堂妹了,她见过别的姐妹的嫁妆单子。
旁的不说,单说田产,姐妹们也都是二百亩。但京畿的良田跟怀溪的良田可不是一个地价。京畿一百亩,得赶上怀溪好几百亩了。京城一个铺面又抵得上多少个怀溪的铺面了。
更不要说其他的项目,每一项的数额都比姐妹们的丰厚得多。
拿着这么多嫁妆过去以后真的不愁吃喝。
而且那一万两和那么多生丝是给沈缇的父亲的,也就是给沈家的。沈家地位高,是当官的,殷家地位低,做生意什么的肯定需要有人罩着,这就是供奉。理解这点东西对殷莳毫无障碍。
同时知道,带着这么大一笔供奉过去,沈家人不管怎么着都得给她点好脸色看,是吧。
何况能供她自己花销的银子也有两千两呢。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有真正的私人财产了。
殷莳真是打心底高兴,有意不掩藏自己的喜悦,脸上发着光道:“是,孙女晓得。”
老爷子跟这孙女不熟。
当时沈夫人说自己心里已经有人选,后来定下来,老爷子问过三儿子他这个女儿怎么样。
殷三老爷当然没口子地夸自己的女儿多么孝顺、友悌,空话说了一堆,老爷子听明白了——这当爹的跟自己闺女也不太熟。
这也很普遍,大宅门里父亲跟女儿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女儿本来也是归母亲教养的。
老爷子让长媳把殷莳带在身边教她理家,偶尔也会过问。但从大夫人那里反馈过来的评价也不过就是“敦厚”、“踏实”,别的也没什么了。
老爷子如今看着这孙女,也的确就像是个资质普通的女孩子。
除了长得漂亮找不到别的什么亮眼之处了。
自己的后代里除了长子少时吃过苦受过磨炼,其他的资质、经验都平平,实没什么优秀之人。
老爷子想起这个就不免郁闷,实在羡慕沈家,又会生又会养。
但又能怎么样呢,如今沈家选中了就是她,别的其实也并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这孩子好歹是个温和老实的性子,过去了只要踏踏实实地孝顺公婆、尊敬丈夫不当搅家精就行。
最好就是早早地给沈家生出大胖孙子,这样沈家两代殷家外孙,亲上加亲,他这几个蠢儿子们后半辈子都有人照看了。
看殷莳表现得没什么聪明相,老爷子也不兜圈子,直白地告诉她:“对你也没什么旁的要求,嫁过去好好孝顺你姑姑。要尊敬跻云,他那个事我清楚,不是什么大事,谁家爷们还没三两个妾室通房了。妾室再怎样,也越不过正室去。何况他那个还是个贱籍,一辈子翻不了身的。你大气点,别跟她一般见识,把跻云哄好了,早早地赶紧生出孩儿来,将来考个状元郎,一辈子都稳了。”
已经都装傻充愣了还是被寄予了“早点生出孩子”这种期望啊。
殷莳很无奈。
但即便在后世,其实也没有无条件的爱,何况这种时代,生孩子就是繁衍和投资。尤其孩子特别多的家庭,凭什么给你的嫁妆要比给别人的多呢。
殷莳垂首道:“孙女晓得,自当尽为人媳妇本分,只是……”
她抬起头:“只是孙女想过,表弟为着冯家姑娘宁可牺牲自己的婚事,想来是情根深种。生孩子这个事,或许由不得孙女。不过孙女也不怕,姑姑是我亲姑姑,自不会薄待我。若是冯姑娘先生出孩儿来,便记在我的名下,想来表弟也是会高兴的。祖父,您说是不是?”
老爷子眯起眼睛打量她,隐约觉得这个孙女似乎也没有之前自己以为的那样呆笨。他思考一二,点头:“你说的是,跻云那样的孩子强求不得,你莫要与他拧着干。若真是让那女子先有了孩儿,记在你名下便是,跻云是个明理的,只会对你感激愧疚。你公公婆婆都是脑子清醒的人,未来也不会亏待你的孩儿。况且男儿家要指望自己出息才是,像跻云,未来定是大有前程。”
说完,怕殷莳放不下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补充道:“后院里那些蝇头小利,没必要争成个斗鸡眼,没得让跻云看低了你去,也看低了咱家。大气些。”
殷莳简直想跟老爷子握手!
跟老爷子沟通可比跟三夫人沟通丝滑太多了。三夫人想的净是些后宅阴私手段,又想教她又还要藏着掖着的,颇让殷莳头痛。大夫人做事大气些,有些长媳风范,又不愿意教三房庶女。
“祖父放心。”殷莳保证,“孙女嫁过去,以和为贵,定与表弟相敬如宾,让他不忘怀溪殷家既是他外祖家,又是他岳家。”
只要娘家不催生,殷莳还是愿意做殷家和沈家中间的联结的。
大概率一辈子也回来不了几次,说起来也不算太难。
但她还有个事:“孙女想知道,给孙女的陪房是什么人?可定下了?”
老爷子一听就明白:“你有想要的人?”
殷莳说:“若长辈已经安排了,自然听从长辈的。只是从前伺候过我的丫头,唤作云鹃的,她嫁的男人是在门子上当差的。这是我从前使惯了的人。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总还是希望能有熟悉的人。”
殷家嫁女儿一般会给一户陪房,帮着这女儿料理外面的资产、事务等等。
殷莳这陪房的人选,是抢手的饽饽,早先大夫人、三夫人便明争暗斗了一番,老太太更是想截胡。哪知道老爷子根本不松口,说他要亲自挑人。
这事,三夫人在殷莳跟前抱怨过,殷莳才知道。
但她没什么机会直接跟老爷子说话。难得今日终于能跳过老太太、大夫人、三夫人,跟真正当家的人沟通,也不用再怕得罪那三个人了,便说了自己的诉求。
也算正常。她本是小小庶女,在府里没什么人脉。老爷子挑的人虽然不错,但她不熟悉,想找自己熟悉的人在身边是很自然的需求。
老爷子道:“这事简单,便让他们夫妻也跟着你去便是。”
殷莳大喜。
时间倏忽就到了第二年,过完了正月,殷莳的三年之期就算是满了,六礼该过的也都过完了,拾掇拾掇准备嫁人了。
姐姐妹妹们,包括那些嫁出去的,都来给她添妆。
家里的女性长辈,便是老太太也捏着鼻子给添了一副赤金头面。
怀溪与殷家有来往的人家的女眷大多都来了,连县令夫人都给了一对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