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缇同意并下了指令之后,连长川这样的小男孩都不允许进正房了。
若有人来,得先是院门口的守门丫头往正房门口禀报,房里的婢女再往次间、内室里禀报。
甚至她不在的情况下,平陌都要在院子外头等着。
虽然今天才是成亲第六日,但殷莳对自己的院子、正房已经有了很强的安全感
荷心端了一碟子洗净的枇杷过来。
殷莳瞥了她一眼,问:“平陌在翰林身边是管什么的?”
荷心道:“什么都管。翰林有什么事,吩咐平陌就行了。他是翰林身边第一得用的人。他是翰林的乳兄。”
殷莳上辈子就喜欢下属回答的时候能提供这么全面的信息,尤其能扩展到她没问到的那些。
“那他今天怎么没跟着翰林出门?”她问。
“还有别人呢。翰林身边有六个人使唤。”荷心笑着说,“平陌只管重要的事。”
殷莳和荷心的目光碰触,荷心恭谨的回避开。
原来如此。
殷莳其实从刚才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院中诸婢似乎对她比前几日更恭谨了。
并不是说她们前几日就不好好工作。恰恰相反,能被沈夫人挑选进到这个院子里的婢女肯定没有懒馋奸猾的,都是做事利落口齿清晰的。
这几日殷莳与她们磨合得很顺利。
这里说的“更”是态度。
脸上的神情,说话的语气,头颈垂下的角度。
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到。
平陌,沈缇身边最得用的人。他只管重要的事。
沈缇把他派来少夫人的院子里搬一盆花,而不是去陪舅爷们逛京城。
意味着在沈缇的眼里,殷莳更重要。
这院子里的人都认识平陌,都明白这一层意义。
透过荷心给出的信息,殷莳也明白了。
平陌大概就是沈缇专门派来见她的。见一面,认识一下。
殷莳又想起了绿烟荷心围着平陌的模样,还有对葵儿睃的那一眼。
“他多大年纪了?我瞅着比翰林显大些?”她问。
“他比翰林大三岁,今年二十一了。”
“已经成亲了吧?”
这句一问,荷心眼里闪过了紧张,但还是规矩地回答:“尚未呢。”
殷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原来是男仆里的黄金单身汉。
偏从成亲第一天开始,沈缇这个家伙就明白告知了大家,院中婢女任殷莳打发。
打发有很多种,发卖、调岗、卸职回家赋闲和发嫁,都算是打发。
婢女们,至少是璟荣院这个院子的婢女们的婚嫁权现在落在了殷莳的手里了。
在这里,女人的权力靠男人下放或者让渡。
沈缇是太懂?也可能是因为就出生在这种环境中,根本不需要懂,已经刻在骨子里。
总之,虽然很艹。
但是谢谢啊,弟弟。
殷莳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饮子,啜了一口。
想起今晨她和他在这次间榻上的视线对峙,轻轻吐出一口气。
有些家伙从男孩升级成男人了,意识开始觉醒了,想在婚姻里掌握主控权了。
有趣。
殷莳唤了葵儿、蒲儿来:“把咱们准备给姑姑、姑父的那两盆拾掇一下,明天抱过去。”
葵儿道:“好!明天我抱!我有劲!”
第60章
冯洛仪早上在璟荣院请完安,往回走。
照香眉飞色舞:“我就说翰林心里是有姨娘的。”
昨天沈缇虽然人没来,但送了东西来。那样莹莹纯净的一只玉镯,可不便宜。
在照香看来,什么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是虚的,名分和真金白银珠玉玛瑙才是实在的。
这两样翰林都给了冯洛仪。
冯洛仪的脸上却并没有笑。刚才她在沈缇的面前笑了,那是因为照香昨晚把她点醒了。没人愿意看着别人成日哭丧着脸。
而且前天夜里圆房那晚沈缇说的那些话,她是能听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做到了,给了她他能给的最好的。
虽然那与她真正想要的相去十万八千里,但在他那里,他觉得给了,够了,做到了。
所以她如果再哭哭啼啼,就真的惹人厌了。
但当离开了殷莳的璟荣院,她的脸上就没了笑容——人不快乐不幸福的时候,哪有那么多笑容呢。
照香忽然垫上一步,放低了声音:“姨娘,你看少夫人……还挺大度的?果然出身不同,腰杆子……”
硬不起来呢。
冯洛仪的脚步顿了顿。
沈缇说要免去她的请安。她当时便是一凛。
因为沈大人其实一直想把她送走,沈夫人虽怜悯她,但她得听丈夫的。
她一直战战兢兢。
就连沈缇虽为了她反抗父母,可也不敢闹。
因为他们都知道,无论是她还是他,但有一个闹的、出格的、坏了规矩和名声的,他肯定不会怎样,她就难说了。
可能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她是沈家出银子买回来的官奴婢。无论她被怎样处置了,都是沈家的权利。
她若消失了,沈缇会追她到天涯海角吗?
若死了,还干净些。
若落到别人手里呢?若成了别人的妾呢?若连妾都做不了,只是被收用了呢?
甚至万一落到脏地方去了呢?
若那样,等到被他找到的那一日,他能不介意地把她再接回身边吗?
皇帝仁慈,这一批罪官家的女眷都没有打为官妓发往教坊司或者军营,只判为了官奴婢发卖,给女人们留了一线生机。
沈家就是她的生机。
这两年,她缩在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连院门都不敢迈出。就怕沈家断了她这线生机。
突然沈缇说免去她的请安,她立刻心中生凛。
他好像以为她有了妾的名分之后一切就稳妥了。那怎么可能呢,她当了妾,从此在沈家有口饭吃,可同时意味着,她的头上又多了一个可以断她生机的人——他的妻子。
他为了她,降低了娶妻的标准,娶了一个小地方的乡下女子。她当然是感动的,但这不表示她就完全安全了。
沈郎,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恐惧。
她立刻拒绝了。
结果,沈缇沉吟了一下,告诉她:“你不用担心,这其实本就是少夫人提出来的。”
那一刻,她后背发凉。
从前母亲说的对,男人真是什么都不懂。
他们男子读圣贤书,学如何做官治国,跟女子在内宅里学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他们根本不知道母亲会教女儿什么,甚至不用教,女儿日日看着母亲是如何做的,耳濡目染地就学会了。
冯洛仪看了一眼照香。
从前家里有更出色的婢女在身边,她没有太注意过照香。照香的脸上有明显的欢喜,也可以叫沾沾自喜。
怨不得她过去只是个三等丫头,出不了头,连二等都不是。
“嗯,少夫人挺好的。”她说,“你不要乱说话。少夫人是夫人的娘家侄女。”
照香赶忙闭嘴了:“是,是。”
上午日头正好的时候,璟荣院的婢女们抬了一只箱子过来:“翰林叫放在姨娘这边。”
照香问:“是什么?”
婢女道:“是换洗的衣服鞋袜,我们归置好了的。来,与你清点一下,好知道怎么伺候翰林。”
照香当然高兴,忙与璟荣院的婢女们交接清点了。
衣物内内外外的挺全的,都足够沈缇直接在这里生活了。
婢女们临走还说:“翰林让说一声,他今天歇在这边。”
照香大喜,与冯洛仪说:“我昨天就说姨娘不要担心。”
又道:“我们院里也改准备下赏封的。要不然以后璟荣院的丫头该说姨娘小气了。”
冯洛仪“哦”了一声,道:“你准备吧。”
她做了姨娘,每个月有五两银子的月银,跟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