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昀被她使唤,喜笑颜开,当即就去了。不多时他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只漆盒。
晏南镜让他过来,可是这刻齐昀却迟疑起来,“这不妥当,我把紫云膏放这里。先行一步。”
晏南镜直接被他这话气的翻身而起,径直绕出了屏风。
见着齐昀满脸惊讶的望着她,晏南镜没好气的直接抓过他的手腕,就往屏风内拉。
她拉了两下,没有拉动。回头去看,见着他脸上有些绯红,见她看过来,齐昀转头过去,“这样不好。如果有人看见了,那恐怕会有流言蜚语。”
明明刚才见到她倒地的时候,还过来搀扶,现如今还担心什么流言。
“你觉得我们两人的流言蜚语还少?”晏南镜反问,“何况就我们两人,若是真的有人进来,那也是你的部将。难道他们还会长舌到处乱说话吗?”
这话说得有几分不客气,齐昀急忙抬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慌乱里,脚下也没有方才那么有力道,她一拉,就拉动了。
“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让他在卧榻上坐下。
驿站的卧房只能说勉强遮风挡雨,最好的屋舍都是留给达官贵人,但是昨夜最好的两间也被烧掉了小半。只能让她在这里将就一下。
她把漆盒打开,驱出内里的小陶罐,陶罐小小的一只,上面用麻布密封着。
“哪里被火燎到了?”
“有好几处地方。”齐昀低声道。
晏南镜示意他露出伤处,齐昀迟疑了下,提起袖口,小臂那儿露出个好大的水泡。水泡晶亮,显然已经起了一段时辰了。
“不觉得痛吗?”晏南镜说着,挖出一指头的紫云膏涂抹在他的伤处。
齐昀颔首,“如何不痛?只是还有更紧要的事处置,小伤也只能先放在一旁。”
他说完顿顿,飞快的暼了她一眼,“更何况,我也早习惯了。”
“习惯了?”晏南镜把药膏涂抹上去,听到他这么说,满脸愕然的望向他。
齐昀颔首,“我十岁跟随父亲入大营,知善以为我在大营里还能娇生惯养么?父亲很忙,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照看我,而且他也有意让我历练。所以有个摔打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那些老将身边的亲兵教我武艺,都是沙场上杀人见血的本领,练起来受伤也很常见。大营里受伤,不兴嚎啕大哭,哭了不但不会有人安抚,反而还会被嘲讽。”
“时日一久,我也觉得没有什么。等到上了沙场之后。只要不是伤及性命的伤势,那就不是大事。”
晏南镜听了忍不住吸了口气,“没听过就算是小伤,若是伤势加重了,也会要人命吗?”
齐昀愣了愣,颔首,“我听说过。”
晏南镜看他,只听他说,“我听说过有伤兵,伤势加重,连带着整个肢体溃烂,最后丧命。”
“你还知道啊。”她没好气说道。
她见着齐昀拉下后衣襟,露出脖颈,脖颈上也有一块,只是没手臂上那么严重,她俯身过去把手里的膏药给他均匀的抹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紧急事务,不过政务永远都忙不完的。可是性命摆在那儿,稍有差池可能就没了。不管多大的事,都比不上你的性命重要。”
齐昀一愣,抬头起来径直往她看去,晏南镜和他对视点了点头,“难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你总不会觉得,你自己的性命无关紧要吧?”
无关紧要吗?不是。但是很长一段时日里,似乎只有他自己一人在意他自己的性命。其余人,哪怕父母在内,都有比他更重要的事。他随时都可以被丢弃替代。
齐昀嘴唇翕张,两眼失神的望着她,“我——”
“知善你担忧我丧命吗?”
诸多话语到了唇边,却说不出来半点,最后他问她。
晏南镜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有些好笑,“是啊,我还真的怕你丧命了。”
“为何?”齐昀听到自己问。
这问题让晏南镜有些哭笑不得,她继续给他上药,灼伤的伤口放置在那儿,哪怕不去动,都会有烧灼的痛感。
“为何?”晏南镜有些诧异,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见着齐昀一副坚决要追问到底,“可能你人比较好吧?”
齐昀一愣,随即看向她,晏南镜笑了,“可能你想说你不是什么好人吧,不过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我也没见到你祸国殃民,何况你曾经出手救过我。那时候我们算是萍水相逢,却愿意以少战多,保护下我一家大小性命。哪怕我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齐昀晕头转向,这比沙场上的大胜更让他颇有些手脚无措,至少在沙场后大胜之后,他依然清醒,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做。而现如今,他在她跟前,除却无措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总不能说那时候你有什么心思吧?”
齐昀咽喉发紧,“怎么可能,那时候我也只是想不能弄丢了藏身之处。”
他回神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把当初最真实的心境告诉她,不禁有些呆愣。晏南镜笑起来了,“那也是帮了我大忙嘛。”
“我记得那时候你被好几人围攻,却还记得来救我。”
晏南镜手上稍稍停顿下,而后又动起来,“当时我还记得,你一手扣住盗匪头发拖拽开的样子。”
明明满身鲜血煞气难当,但是在那时候对她来说,无异是活下去的希望。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甚至你的好我也都记着。只是不方便说而已。”
她见着他愣愣的望着她,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大恩不言谢,恩情太大了是不适合挂在嘴上的,若是时时刻刻都说个没停,那就是另有所图了。”
齐昀依然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他已经被这份巨大的喜悦给震得晕陶陶的,除了她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她一颦一笑全都被他捕捉在眼里,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放过。
他真的是他父母的亲生子。
他继承了父亲的敏锐多疑,但也有生母的全心全意为了一个情字。
晏南镜说话间,已经把脖子那儿的伤口给处理好了。她见着齐昀依然望着她,那目光灼灼,落在面上,简直不得安宁。
“还有别的地方吗?”她垂首问他。
齐昀摇摇头,晏南镜听了,把手里那只小巧的陶罐给放置到一边。
齐昀望着她,她躯体在初春厚重的袍服下越发的纤细,就尽在咫尺,他生出想要拥她入怀的绮念。
他察觉到这个念头,用力按捺住,不敢真的对她如何。
过了小会她问,“现如今还有那么痛吗?”
齐昀摇头,“已经好许多了,没有最初时的灼烧感。”
他说罢,有些惊异的看向她随意放在一旁的陶罐,“竟然有如此疗效。”
“是阿兄做给我的。他担心这一路上会有什么意外,所以特意准备好了给我带上。谁知道我没用上,倒是先给你用了。”
“给我用,总比用在你身上好。”
齐昀看向她,嘴唇抿紧,希翼从心底里逐渐生起,“之前知善说过并不厌恶我,那么知善会对我有些许喜欢吗?”
他对上她惊异的眼眸,心头微颤,“哪怕只有一点也行。”
第094章
人是不是都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她说过她不会婚嫁,他在最初的满足后,又逐渐生出别的欲念。为什么不能对他有些许爱恋呢。
“我要的不多,只求那么一点就行。”
他望着她,眼里全是恳求。
齐昀彻底放低了姿态,卑微着对她俯首。他之前的二十年人生里,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如此卑微的时刻,他所有的尊严在此刻被他收了起来。
晏南镜嘴唇张了张,有瞬间的空白,她慌慌张张想要退后几步,奈何腿脚还没有完全恢复,险些一头撞在放置在一旁的矮几。齐昀眼疾手快拉住她,才没让她一头撞上去。
“不要害怕,”他深深的望着她,似是要将她整个的完全镌刻在眼底。
他眼里氤氲着水雾,泠泠的看她。像是极其脆弱的器具,只需要轻轻的敲动,就能碎了一地。
这样的他,晏南镜从未见过。她慌张的厉害,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或许狠狠地拒绝才是最好的应对。可是拒绝的话语,对上他的那双眼睛,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别逼我了。”
她颇有些慌张的挪开眼。
他却在这里头窥见了希望,马上松开拉住她的手,连着整个人都站起来,主动退避到屏风那边,“我吓到你了。”
不得不说,这话恰到好处,若是依然是和方才一味的哀求,只是会把她逼出火气。可是他退避开了,她反而不好说什么。
“我、这——”她很是为难的拧眉头。
“你厌恶我么?”齐昀问。
她叹口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厌恶过你。”
“那就好,那我就只求这个了。”
晏南镜诧然的望着他,见着他浅笑着颔首,只是眼里还是哀伤。
他垂首看了一眼手腕处已经被处置好的伤口,“多谢知善,知善还是早些歇息。”
说罢,他整个人都转入到了屏风后。
轻微的门板开启阖上的声响之后,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晏南镜坐在那儿,听到他走得远了。过了好会躯体才慢慢放松下来,放任自己再次陷入浅睡里。
再醒过来的时候,阿元已经在面前了。
阿元几乎是一路睡到快要晌午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见着自己换了地方,榻前守着的婢女把昨晚上的前因后果大致和她说了下。顿时阿元如同三九调入冰窖一般,听到婢女说女郎安好,才勉强活过来。洗漱完之后,连着膳食都顾不上用,径直上她这来了。
“女郎,”阿元见着她,忍不住眼泪直流,“没想到我竟然差点害死女郎!”
她这一路跟过来,只想要护得女郎平安,却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拖了后腿。
阿元眼睛红肿着,瞧着浑身颤抖不止。
“哪有的事。”晏南镜赶紧的在她背上拍拍,给阿元顺顺气,“这都要怪歹人,怪谁也不能怪到自己身上。”
阿元还是过不去,不过知道此刻不是哭的时候,“女郎现如今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适?”
说着拉住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双手,双手上没有伤口,又捋起袖子,看手腕和手臂上。肌肤晶莹白皙,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再看脸上,面色有些苍白,但看着并不是受伤的毫无血色。
阿元的心勉强放下来,“怪我,怎么贪那几口吃食。”
晏南镜摇头,“不怪阿元。我吃的不多,还是照样动弹不了。估摸那些歹人是下了不少。”
“现如今我们安然无恙的坐在这儿,那就是天不绝我们,我们的命数还长着呢。”
阿元知道她这话是安慰,握住她的手,“幸好还有长公子,要不是长公子,恐怕就真的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