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故意拉长了语调。
太夫人上了年纪,反而生出点童心来。有些话也不说直白了,故意逗孙子难为情。
果然齐昀面浮出些难得一见的羞敛,他眸色水亮,低头手掌握成了拳头压在了唇上,轻咳几声。
“看来是得偿所愿了?”
太夫人笑问。
齐昀脸上的羞涩越发厉害,他似乎有些无所适从,“这该从何说起。只是知善愿意让我亲近了。”
长孙这模样,对太夫人来说稀奇的很。她对孙辈并不是儿子那般严厉。只要不耽误正事,孙辈们想要做什么,她完全不拦着,不但不拦,反而还会看热闹,看看孙辈们的笑话。
“美人都有脾气,能到这步,心气也算是相当高了。”
美人不仅仅要有靓丽的姿容,还得有桀骜的脾性。太过温顺的美人,就算容颜再盛,也让人毫无兴致,和摆设的那些床屏没有太大的区别。
男人喜欢美人,更喜欢有性情的美人,哪怕被桀骜美人给顶翻了过去。那也会满面温柔,恨不得抱住美人的手好生吹吹安抚一番,还要问问美人累不累,痛不痛。
太夫人心下感叹,这男人不管什么年纪,什么身份,对上美人都一个样。
“不过能得偿所愿就好。”
太夫人含笑看他,“也不枉你们两人来回几月在路上的奔波。”
齐昀低头,面颊通红,腼腆的厉害。
这幅模样,太夫人已经多年都没有看到了,见着了不仅越发觉得稀奇。一面纳罕,一面和他道,“她既然松口了,那么你就一鼓作气。这事和打仗也没有太多差别。”
齐昀觉得祖母这话说的不对,情爱里你来我往,但他做不到和战事里那样冷静自持。她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便自乱阵脚。
如果这真的是战事,他早已经输给她了。
见齐昀笑着低头,面上羞涩依在。太夫人笑着将手臂完全靠在手下的锦几上。两边的婢女轻步上前,给她捶打身上。
“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此事上一鼓作气,一鼓作气将所有事情全都定下。美人就是你的了。也免得夜长梦多。”
“她现如今就在我那儿。无人能和我相争。”
齐昀沉寂小会,嗓音微冷。
太夫人靠在那儿,“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多说,你年纪早就到了,我还盼着膝下越热闹越好。”
齐昀眼眸里的冷色褪去稍许,取而代之的是方才的羞涩。
“祖母。”
“害羞什么,你不少堂弟都抢在你前面做了父亲。你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齐昀低头,眼底里都是细碎的光亮。
“让祖母担忧,是儿的过错。”
太夫人哼笑,“你呀,就不要把对付外人的那套用到你祖母的身上。现在也好,之前我还真担心秋郎你是不是有什么。现如今我放心了。”
说着,太夫人坐在那儿,“待会你去看看二郎。他从漠南回来就一直被你父亲关在院子里,不许出院门半步。”
“你父亲对你弟弟也是抱有期待,谁知道这孩子平日里吟诗作赋,和文士来往密切。到了行军布阵,竟然丢尽了脸面。你父亲大发雷霆,人从漠南那儿回来之后,挨了你父亲一顿打。躺在榻上一月余都不能起身。”
齐昀听后,神色严肃,“儿待会就去。”
太夫人神情欣慰,不过还是担忧他的身体,“不急,你才回来。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多休息休息。二郎伤势到如今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迟些去看看也没有什么。”
齐昀摇头,“祖母放心,儿没事。”
“这路上虽说舟车劳顿,但是远比行军要轻松许多,还请祖母放心。”
太夫人劝不住他,齐昀去了齐旼处。齐旼被齐巽关上了几个月,神色萎顿。齐昀过来安抚他几下,又说了些知耻后勇的话,就起身去了衙署。
杨之简等属官已经知道齐昀返回邺城,听闻他已经到衙署,前来向他禀报着几个月来的公务。
齐昀临走的时候给了杨之简处置之权,除去比较重大的事务之外,其余的都让他们自行处置。
杨之简将这段时日所有的事务,整理一下,带到齐昀这儿禀告。
齐昀翻了下杨之简处置的公务,杨之简处置的公务比较杂,但是他已经细心的分门别类。其中关于农事,还有年末时候一些刑讼的最终决断。
处死的犯人,都会在秋后斩首。在此之前,案情和所用的刑罚,都要上报到齐侯面前,由齐侯亲自过目,确定罪行和刑罚相符之后。才会允许行刑。
这也是仿照以前朝廷的作风,将行死刑的公文由廷尉送到天子手中,确认无误。只是齐侯事务繁忙,顾不上这些,就下放给了齐昀。齐昀离开邺城送嫁,临行之前,让杨之简去处置。
“多亏了有先生在。”齐昀翻看了手边的公文,他没有发现什么错处。即使他不在这,也是明白,杨之简在衙署里日子过得并不十分顺心。许多人都在暗处等着寻他的把柄。
杨之简洁身自好,私德没有什么错处,那就只能在公务上寻错处。哪怕只有一点,也要被说大了十倍不止报到他的面前。
然而他从未接到此类禀报,齐昀不觉得是杨之简能把那些人一一化敌为友,那就是他实在是没能让人寻出差错来。
“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杨之简停顿了下,“长公子是否安好?”
齐昀把手里的公文放到一边,浅笑看过去,“好,知善也很好。这会知善在祖母那儿休息。等到先生下值就能在府里见到她了。”
杨之简悬起来的心,霎时放了下去,“多谢长公子。”
“不用谢,这原本是我分内的事。”
杨之简闻言,顿时脸色变得极其古怪。脸上几乎要皱成一团,杨之简抬头望齐昀那儿看去,齐昀却似乎依然不觉得这个有什么不对。
这个时候已经到午膳的时候,齐昀让人把午膳抬上来。
膳食送过来,齐昀让杨之简留下来。这也没什么,之前齐昀也时常留杨之简下来和他一块用膳,但是当齐昀亲手给他把菜肴给送到跟前的时候。杨之简终于忍不住了。他腾的起身,连忙按住齐昀的手。
“属下实在是担待不起。”
杨之简话语诚恳之极,然而齐昀摇头,笑道,“担待不起?你担待的起。”
齐昀说着,手上稍用力,把杨之简的手挪开。重新将一道肉脯给他亲自夹送到碗里。
“先生于我一直就和亲人没有什么区别。还要讲究这点虚礼做什么?”
杨之简坐在那儿,浑身僵硬,望着齐昀好半会话都说不出来。
这上位者为了以示礼贤下士,时常和臣僚亲近。但是再怎么亲近,也是有一定的界限。而现如今齐昀这般已经超过了那条界限。
为了不驳齐昀的颜面,他只好将齐昀的礼遇一股脑全受了。
衙署这儿,是个藏不住事的地方。但凡还有其他人在场,哪怕只是奴仆,不消一个多时辰,事情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果不其然用完这一顿午膳,没有多久,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无人和平日那样出言相讥,阴阳怪气的说些含沙射影的话。
好容易熬到了下值,杨之简赶紧往齐昀府上赶,到了晏南镜居住的院门那儿,一头遇上阿元。
“阿元,知善在吗?”
杨之简急急问道。
阿元被他话语里的着急给吓了一跳,“女郎在呢。”
她话语才说完,杨之简就已经丢下她,径直往院内去了。
晏南镜能认出杨之简的足音,人还在门外,她就已经知道他来了,径直过去开门,满面笑容,“阿兄!”
她满面的欣喜,杨之简一愣,随即进门来。让室内的婢女全都退下。
“阿兄是有什么要紧事和我说吗?”
晏南镜看向杨之简,杨之简拉住她的手臂,一块儿在坐榻上坐下。
“知善你老老实实和我说,你和长公子……”
“我和他就是阿兄想的那样。”
这过于直白的话语让杨之简如鲠在喉,吞不下去和吐不出来。他满脸惊愕,见着她点了点头。忍不住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吓了一跳,晏南镜赶紧的给他拍背,然后又倒了热水送过去。
杨之简把她送来的那杯热水一饮而尽,过了好久才算是勉强平伏下来。
杨之简指着晏南镜,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晏南镜只得给他赔笑,“阿兄,别生气,我又不是做坏事。”
“那你打算之后怎么办?”他抚住胸口,勉强压住心绪问道。
晏南镜眨眼几下,颇有些好笑的道“不打算怎么样啊。”
这话让杨之简差点没又咳嗽的死去活来。晏南镜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继续给他拍背。
杨之简好不容易憋住了,抬头满脸涨红的看她,“什么叫做没想过,你和他来往,将来如何都没想过?”
晏南镜摇头,“如果说是婚嫁那些,我还真没想过。”
“若是事后没有结果呢?”杨之简问。
晏南镜摇摇头,“那就没有结果,何况我也不要这些。”
杨之简的面色一时难以言喻,过了小会他坐在那儿,脸色沉沉。她在一旁看见,陪着小心,“阿兄是被我气到了吗?”
杨之简摇头,“当初你说一生不肯婚嫁,我都没有气到,别说这个了。我只是觉得你若是这般想,恐怕到时候事情不会如你所愿。”
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哪怕她话里没有明说,杨之简也能明白她的意思,这和齐国的巫儿有点相似。战国时,齐人长女称为巫儿,掌管家中祭祀,一生不嫁却有七子。时风虽然已经不是战国时的奔放,但是也宽松。
“你想和他只谈情说爱,但是他却不见得愿意如你所愿。到时候他要给你名分,你要怎么办?”
“不至于吧。”晏南镜压低声量,有些心虚,“他父亲应该会给他出身相当的妻妾。不会和我纠缠……”
她的话语在杨之简的注视下越来越小,“阿兄觉得我说错了?”
杨之简叹气,“我只是觉得,你还是不够了解男子。”
晏南镜神色一时间古怪难言。
男子要说无情起来,哪怕是结发数十载,膝下儿女成群。也是翻脸的时候冷酷无情,毫无半点情分可言。可是真的在意,拥有的意念强烈至极,恨不得立即定下名分,好让旁人不要觊觎半分。
杨之简自己就是男人,哪里不知道男人的那些心思。
他苦笑着摇头,“你啊,他是个什么人,难道你还没看明白?”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晏南镜轻声道,“但是在他这个身份,都会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
杨之简一愣,见她笑了笑。心头复杂的很。
“阿兄不要担心我了。就算如何,他也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
杨之简苦笑想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长长吐出口气,“但愿你能得偿所愿吧。”
齐昀日常都很繁忙,明明才回邺城,还没来得及休整几日,就又到侯府和衙署里处置公务去了。
等他回来,晏南镜也早已经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