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昀回道,“已经差不多快散了。”
齐侯在前面坐了那么一会就离开了,即使嘴上再怎么说一视同仁,但是到了时辰还是显现出真实想法,齐侯一走,下面的臣僚们自然也懒得再做戏,毕竟惹得齐侯不快的人,实在是没有什么结交讨好的必要。
臣僚里彼此交好的,互相交谈饮酒,弄得不像是来祝贺的,倒是来互相交好的。
太夫人闻言笑了一声,太夫人活到这把年纪,即使齐昀没有详细说,她也知道前头现如今到底怎么回事。
“阿玹和许将军,此刻应该很高兴吧?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另外一个女儿终于有了如意郎君。”
“儿和堂兄交谈过几句,看不出他到底心情如何,不过许将军倒是饮酒不少,看来的确是高兴的。”
晏南镜正在喝蜜水,听到齐昀这句,一下就把蜜水给呛在嗓子眼里。旁边的婢女们见状赶紧过来给她拍背,好让她把呛到嗓子里的蜜水给咳出来。
齐昀和太夫人顿时一齐看过来。
晏南镜把嗓子里的蜜水咳出来,对两人不好意思笑笑,“失仪了。”
“无事吧?”太夫人倒是不在意这个,关切问道。
晏南镜摇摇头,太夫人好生端详了她一番,见着的确是没有什么事,除了面色因为方才咳嗽有些发红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不好。这才放心下来,让左右婢女好生照看。
太夫人抬头过来去看齐昀,见着齐昀还在望着晏南镜那边。
太夫人靠在那儿,有些好笑,男子对上心仪的女子,真是看一眼都明白他的心思。连遮掩都不带遮掩一下。
“许将军高兴就好,之前我见着他每次对着你,不是板着面孔,就是冷眉横对。我猜想他应该对这门婚事不满。现如今正好,终于挑了个十全十美的。”
“祖母所言正是,儿也是这般想。所以还特意多祝了许将军几樽酒。”
晏南镜拳头压在唇上,抑制不住的轻咳。
酒樽老大一个,齐昀能给许倏灌那么多酒。不知道是齐昀实在功力了得,还是许倏太过失意,需要借酒消愁。这几樽灌下去,也不知道许倏能不能遭得住。
果然那边太夫人也是满脸惊愕,不过下刻她就笑了,“好几樽的酒竟然也能喝下去。”
太夫人笑着转向一旁的秦媪,“明日送一些布帛给许女,毕竟算起来,她还是我孙子未过门的新妇。”
秦媪应下。
太夫人说完看过来,“好了,估计你们在宴会上也累了,出去走走透透气。宴上人多,待久了容易气闷。”
太夫人的用意几乎是明示了,现如今齐昀身上的婚事已经解除,完全没有什么阻碍。很多事都不需要遮遮掩掩。
晏南镜刚要出身婉拒,齐昀赶在之前回身过来,“知善,走吧。”
言语亲昵,听得上首的太夫人和秦媪忍不住笑。
她只得起身,和齐昀一块儿出去。
侯府里这次宴会比不得上回齐昀那次热闹,这个时辰,除却偶尔匆忙垂首走过的婢女之外,竟然也见不着什么人。
头上日光依旧,不过好在四周树木众多,树冠茂密亭亭如盖,人在下面很是凉爽。
“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齐昀站定,回身过来看她。
“你——其实不告发他们,是不是就是留着一击毙命?”
晏南镜问。
明明早已经发现了,偏偏完全不发作。让那两人依然觉得高枕无忧,就算是拿着不爱也不在意说话,那也太过了。
齐昀颔首,承认的干净利落,“我比你更了解父亲的做派,既然父亲能拿此事彰显他对旧部的关照,像让他就这么放弃,是不太可能的。必须事情要大,大到不能遮掩。如此才能达到目的。”
“何况我也是成全许姬不是么?她明明对我无意,还要强撑着对我嘘寒问暖,还要表露爱意。这样她可以和心爱的男子在一起,也不必对我强颜欢笑了。”
晏南镜听说过许堇对齐昀的百般示好,只不过齐昀对她的示好没有回应过,几乎都是让许堇派来的人回去,送来的东西如果执意留下,那么就会分给旁人。
邺城里都在传中郎将对未过门的新妇,实在是过于凉薄了。
“现如今没了这桩婚事,知善应该放心了。”
“你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晏南镜蹙眉看他。
齐昀一笑,伸手去想要拉住她的指尖,然而她往后退了步,正好躲开他伸来的手掌。齐昀落空的手在半空里顿了下,缓缓收了回去。
“你伯父有意让你在我还有崔倓之间选择。原先他把你认回来,多少是想要让你和崔家联姻的用意,现如今局势对他来说一片大好。”
他定定的望着她,眸光锐利,“你要选我。”
晏南镜蹙眉,“你连这个都知道?难道不仅仅是我,眼线都安排到他跟前去了?”
齐昀头颅动了下,眼里有些疑惑,片刻后他唇齿里露出一声笑,“知善很在意?”
“你——”
晏南镜气急了,“你怎么能这样?你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没有安插眼线的?”
她已经快要怒火攻心了,“我身边这样,伯父身边这样。还有——”
想起这儿是侯府,很多话,哪怕心里明白,也绝对不能宣之于口,否则会引来祸端。她遥遥指着太夫人居所,“那里你也没有放过。”
“说实在的,你要如何我无意也无力过问。但是在我和我亲人身边都要安插眼线,是不是太过分了?如果说伯父在朝堂任职,你担心他会对你有不利。那么我你又是想如何?觉得将我掌控在掌心里很有趣?”
“还是说长公子有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的癖好,非得将一切都全都掌控在自己掌中,才觉得安心。只是可惜,这世上没有人能掌控一切。包括长公子在内。”
齐昀脸上原本的笑意在她这话里消失的干净,他紧紧的抿唇,脸上雪白,“你觉得不适?”
“岂止是不适,所有的言行居住都会有人禀告,谁不会不寒而栗?”
晏南镜笑了,言语讥诮,“我倒是忘记了,长公子才不会,毕竟长公子是做这些事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里头的不适?”
齐昀上前两步,她立即向后退开,可是这次他不打算维持他的君子风度了,径直擒住了她的肩膀,转瞬间落入到他的怀里,两手臂从两旁把她紧紧抱紧。
晏南镜抬脚径直踩到了他的鞋履上。那一脚可没留什么情面,晏南镜听到他气息很明显的顿了下。然而双臂紧紧圈住她,没有半分退让。
“你放不放!”她气急了,声量提高。
“引人过来,到时候你伯父也用不着纠结选哪个了。”
他唇边牵出一抹笑。
晏南镜脚下径直用力,生生把他唇边的笑给掐断。
他蹙着眉头,倒吸了口凉气,“知善,你真的忍心?”
有什么不忍心的,动手动脚,没一脚踹过去,不是因为她不想,纯粹是她武艺不好。
正要狠狠骂回去,只听到他道,“我们几次同生共死,难道就非要这样对我?”
晏南镜知道他那脸皮就是挂在脸上,哄骗外人的。没想到竟然能厚到这个地步。
“明明就是你先挑的事!”她愤怒之下,脚下越发用力了,“现在怎么还都成了我的过错!”
说着更是用力碾。
四肢末梢其实反而更耐受不了疼痛,她那几下下去,就见到齐昀面颊上都有了轻微的扭曲。
她正准备再用力,他反手扣住她的头后,霎时间她脸颊都贴在了素纱襌衣的领褖上。
素纱襌衣以极其纤细的蚕丝制成,薄如蝉翼且柔软。
她猝不及防的被他来了这么一下,被他整个得拥入其中。
嘈杂急速的心跳透过了肉骨还有锦袍,传入她的耳中。
“你知道我为何会如此吗?”
齐昀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冷意。
“因为曾经何时,我也曾被人这么对待我。我自幼被父亲送到了嫡母身边,生母和我相处的时日,也不如和我那阿弟时日长。说起来也奇怪,我十四岁之后,原本对我漠不关心的嫡母,倒是对我另眼相看,送来好些人。从此之后,我但凡在府中,动静都能被她获悉。”
“知道这些倒也罢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她是母亲。母亲关怀儿子也无人说什么。不过有一次从军中回来,吃了一顿饭食,竟然腹中剧痛。”
晏南镜蹙眉,“她能这么胆大包天?”
“当年我交于她手上之初,就险些被她冻毙,你说她有没有这个胆量。幸好用的不多,喝药吐了出来,捡回一条命。疾医不敢说我到底什么疾病,只敢支支吾吾说饮食不洁净。”
齐昀又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说实在的,我十岁之后就被父亲放在军中,饮食不洁我也遇到过,完全不是他说的那种。再问就不肯多说了。所以我将那些近侍,全都下令杖毙。”
杖毙听的她莫名的一哆嗦。
“终于有个家仆为了活命,把一切全都倒出来。”
“是慕夫人?”
他嗤笑一声,“是齐玹。”
“不过也差不多了。那人原本就是嫡母送来的,也算是她的人,既然齐玹能指使的动,那么她也是默认的。”
“君侯知道吗?”
晏南镜问。
他笑声里讥讽的意味更大,“我都活下来了,疾医说是饮食不洁,那么他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难道君侯不怕不严惩,会有人下毒下到他的身上么?”
晏南镜在他怀里抬眼。
“因为没人敢在他的膳食里下毒。自然他也想到不到竟然会真的有人这么大胆。”
“那你怎么没有把那人给推到君侯跟前,”
他面上眼里的冷讽多了几分,“我送了,然后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送了信还是怎么的,到了父亲面前改口,说是自己一时不慎,是将我用的膳食掉入污物。而且也没有寻到毒药这类物证。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当然也有可能是父亲的儿子,已经比当年多了。”他低头嗤笑,“所以此事也没有深究下去,后面那人也因为受刑过重,死在地牢里了。再想要从他嘴里套得什么,也是枉然。”
“所以以后你就……”
晏南镜看着他点了点头,“亏只要吃一次就行了,我每次都是用命来长教训,也不能白白的长这个教训,自然是要回击。我身边的那些耳目,之后全数被我用各种由头给处理掉了,再进来的人,家小都在我手中,想要为人收买,也要小心掂量一下全家的性命,另外那些人……”
他笑了笑。
晏南镜知道他说的那些人是指代慕夫人和齐玹,“那你也厉害,能在他们身边布下耳目。”
他摇头,“只在必要的人就行了,齐玹没有那个必要。”
“既然如此,那太好不过了。”
晏南镜想要挣开,奈何他的力道挺大,“那麻烦中郎将把我那边的人给撤了。我在朝政上并没有半点动静,每日里就是吃吃睡睡。最多不过是和人闲聊几句,其他就没什么了。完全不用让中郎将花费如此力气来掌控。”
“我这是为知善好,忘记前两次知善身处困境了吗?我如此也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