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来柔声道,“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不想再经历一回。”
晏南镜含笑抬头,眸光却是冷的,“中郎将,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是无人找我的麻烦。哪怕是许将军,也仅仅只是嘴上说上几句,见到不是我对手,也就退避开了。没有真的对我如何。”
“我之前的危难,是因为中郎将你而来的。”
晏南镜缓缓说出这话,感觉到他躯体瞬间僵硬。
齐昀望着她,唇齿微张,却说不出任何字句来。
“所以,那些人对准的是中郎将,并不是我。那些安插到我身边的人,也没有什么必要。”
第125章
她见到他惨白的脸色,也依然说了下去,“所以,如果中郎将真的为我好的话,那就不要再有什么来往了。”
“你总是这样,做事从来只要你自己高兴。高兴过后,就毅然决然离开,从来不管他人死活。”
他嘴唇颤抖着开口。
齐昀感觉有利刃刺入心口,刚开始是不痛的,但是回神过来,他似乎见到了心口迸溅的鲜血。随即心口上一阵接着一阵钝痛,从心那儿传遍全身。痛楚越发鲜明,也越发剧烈。
痛到他的气息都在发颤。
“那中郎将说说看,我到底说得到底哪里不对。”
晏南镜见到他颤抖的双唇,咬住牙关,强行冷静道。
说的哪里不对?他已经分辩不出来了,眼里似乎都是从他自己心口里迸溅出来的鲜血,她的话语可以清晰的传到耳里,而他也无力去和她争吵说对错了。
此刻说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吗?
她老早就已经计划好要如此做了,许女的事,只不过是将她原本的计划提前。明明是早就明白了,还在期待什么。
“你非要如此不可吗?”
晏南镜抬眼,“是你先将我最后一点对你的期待给磨没的。我明白你有你的苦衷,所以你在好些人身边埋下眼线,甚至太夫人那儿也没有放过。我也没有那个想法去约束什么。但是你在我身边也用人来监视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见到齐昀要张开,她立即抬手阻止,“可不要说什么‘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样的话语了。我不吃这套。”
她一想到会有人将自己所有的事务,事无巨细禀报给齐昀,就有一种愤怒和恐慌。
“我们只是有缘无分,”她放下手,笑了一声,“从头到尾,你我就根本不合适。所以当初那种只谈情不谈以后是最好的。只是最后,我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做,所以连只是谈情都做不到。既然如此,那么也不要再强求了。”
明明是柔软的语调,却是最锋锐的话语。在他心口上又扎了一刀。
“你非要如此吗?”察觉到她想要离开,他手上加大了力气,将她又圈在了怀抱里。执拗的,不许她离开半分。
晏南镜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干脆也不白费力气了,她仰着头望着他,“非要如此又如何呢。中郎将有大好前途,美人不过是一场锦上添花的风月。得了最好,得不到那也只是心头上的一抹遗憾。和金戈铁马,还有基业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惨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愠怒,想来可能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比她更可恶。晏南镜也不慌张,“我不是许女,不会傻乎乎认为这世上会有什么人,非我不可。就连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会因为各种顾虑,把我留在外,不相认。如果不是这次他们实在他无人可用,恐怕我还是个孤女呢。”
“所以我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是非我不可的。”
“如果我说我是呢?”
此言一出,晏南镜有片刻的怔愣,她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直勾勾的盯住他的双眼,想要在内里照出一点遮掩,又或者言不由衷来。
但是找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定定的望着她,“你为什么觉得你不是?”
“中郎将,你觉得和我说这话,难道很好玩。还是说,戏弄我很有趣么?中郎将当初伤势未愈,都要翻山越岭回到邺城。应该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我为何不能儿女情长?”
他逼近了反问,言语里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所有的一切都是知善你自己臆想的不是么。你方才那话,把你兄长杨司马置于何地?”
她“你”了一声,竟然一时半会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反驳他的话来。
“阿兄怎么和你一样?”
齐昀望着她气急了的来年,轻笑一声,“如何和我不同,难道我和他不是一样的,生怕你有半点闪失吗?”
“阿兄可不会和你一样,拿着为我好的由头,在我身边放人,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我!”
“你说怕我有闪失,还是因为,你想要将我也纳入你的掌控之内。你就根本不想有脱离你掌控之外的存在!”
齐昀咬紧牙关半晌无言,最终他终于开口。
“你这么说,究竟将我当成什么?”他松开桎梏住她腰身的手臂,握住她的肩头,“知善,我就问你一句,你究竟将我当做了什么。”
晏南镜仰首,径直和他双目对上,“我把你当做那个寒冬深夜里赶来救我的人。我也把你当做齐侯长子,朝廷的中郎将。”
“只是我们情浅缘也浅,只能到此为止了。现如今中郎将接受不了,只是因为还没有遇见我这样胆大妄为的女子。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超乎中郎将的预料。所以才会如此。不过时日一长,中郎将就会释怀了。”
“毕竟政务和战事,远比男女情爱要重要的多,更何况之后中郎将会有更多的柔情似水的女子来安抚你的。到时候我这个脾气不好,又任意妄为的女子。中郎将也就记不得了。”
齐昀尝到嘴唇里有鼓浅淡的腥甜,他怒极而笑,“你这番话,到底把我当什么,又把你当什么!”
“只是把中郎将当做志向远大的儿郎看而已。”
她道。
话语说完,肩头那儿就传来一阵疼痛,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他听到她的抽气声,手上力道松了下来。
他头垂下来,晏南镜去看他,看不清楚他眼里到底有什么,雾沉沉的一片。
突然他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晏南镜蹙了下眉头,他抬头起来,“说了这么多,可是缘浅缘深,倒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你伯父那里,不是还想着我和崔季安一较高下,好让他的颜面从崔家人那儿拿回来。”
她方才所有的话全都化作了乌有。
“那些人你到底撤不撤?”
晏南镜脸色沉下来。
她才到李远家里没多久,仔细算起来,那也不是她家。身边服侍的婢女仆妇,都是褚夫人一手安排。恐怕连褚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府里竟然有别人的人。
如果齐昀不肯撤掉,除却那个送信的,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毕竟这种事,不是一个小婢女就能做到的,把那么一个人撤走,根本无济于事。
若是告诉褚夫人,也是有不少的麻烦。
“我撤。”
他答应的干净利落,晏南镜接下来准被的那些话语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已经点头答应了。
晏南镜蹙眉望着他,齐昀面上的笑多了几分,“方才说了那么多伤我的话,知善最终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
当然是为了这个。
“中郎将要说到做到。”
“我既然答应了,自然是会做到。”
他顿了下,“方才那些气话,之后不要再说了。”
晏南镜拧眉去看他,正好开口,他带着她往外走,抢在她之前开口,“还是走动一下吧,站立久了,容易腰痛。知善懂得医理,应该比我更知道这些道理。”
“今日杨司马也来了。”
她脚下一顿。
“我想杨司马平日应该没什么机会去见你。这次倒是个好机会。”
齐昀回头过来,“知善要见他吗?”
他是准备好才来见她的。
晏南镜感觉到了。
这人果然是上过沙场,带兵打过仗的。或许他过来之前,已经料到两人见面会是怎样的局面,所以他也准备好了后招。
明知道是他的手段,她也不能不去。
门第之别犹如天堑,自从到了李远府上,她就没有见到杨之简了,也没有杨之简的任何音信送过来。
她知道杨之简是不会主动上门。士族也是人情冷暖最明显的地方,就算是看门的阍人,也要拿捏着来客的出身和身份,来区别对待。
杨之简是不会主动上门被士族家奴为难的。
“阿兄还好吗?”晏南镜忍不住问。
“待会知善自己问他,不是更好吗?”
晏南镜沉默下来。
到了一处亭台,她跟着前头的齐昀进去,见到杨之简。
“阿兄。”
一段时日不见,她见着杨之简比当初她离开的时候,要瘦了好些。
“知善。”杨之简望见晏南镜进来,喜出望外。
齐昀退到一边,把地方让出来给他们。
杨之简上下好生打量她一番,见着她面色红润,身上衣裙虽素,但可以看出衣裳上繁复的暗纹。知道她在李家里过得不错。
他连连点头,面上满是欣慰,“这就好。”
晏南镜望着杨之简,“阿兄怎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用膳?”
杨之简笑得有些羞敛,“有的,中郎将时常召我一同用膳。想要忘记都不难。”
这话却没能让她满意,“那怎么瘦成如今这模样?”
“我也只能在衙署里看住他,至于下值之后,那我也不好盯着他了。”
齐昀半真半假开口,“不如这样,杨司马还到我府上,不管如何,只要在我所及之内,把杨司马给照顾好。”
晏南镜看向杨之简,杨之简摇摇头,“只是这几日热得有些厉害,所以有些不思饮食。让公子见笑了。”
齐昀只是笑,“我方才那话真心实意,好生考虑一下。反正我们几人原本关系非比寻常,我来照料你,也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什么理所应当。
晏南镜看向齐昀,“多谢中郎将的关照。不过兄长又回到中郎将府上的话,怕是不太妥当。”
毕竟又不是门客,不好留在齐昀府上时日多了。她知道外面有人嫉妒杨之简年纪轻轻却能得重用,即使不能在公务上敲打,也要在别的地方贬低。
再留在齐昀府上,恐怕到时候不知道编排出多少难听的话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