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昀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崔媪话语说完,大口灌了半卮的蜜水来润润喉咙,紧接着盯着他不放。
齐昀面上哀致,“虽说如此,可是现如今,我又有什么办法?一切都听命于君父罢了。”
说罢,齐昀眼角发红,摇了摇头。
崔媪见状,张了张口,“长公子不要自伤,至少夫人是知道长公子的苦楚和无奈的。”
齐昀点点头,“我明白的。”
崔媪有命在身,不好在齐昀府上呆太久,所以留了小会之后,就赶紧动身回去。
齐昀亲自送崔媪出去,见着崔媪离开,脸上原本浅浅的笑容最终淡去,成了一片冷漠的荒芜。
崔媪马不停蹄的赶回去,慕夫人和齐玹坐在室内,见着她回来,慕夫人立即问,“怎么样了?”
崔媪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和慕夫人说了。慕夫人听说之后,脸上露出欣喜的笑,“看来终于是出了漏洞了。”
“这人滴水不漏了这么些年,终于是露出弱点了。”
第134章
134
齐玹知道慕夫人对于齐昀的憎恨。
守身如玉多年的夫君,突然一朝对个少女动情,墙头马上郎情妾意,齐侯成全一段风流佳话,但是他们却是祸从天降。夫君对于昔日誓言的背弃,让慕夫人痛苦万分,尤其抚养了几年,早已经养出了母子亲情,也被送走。她向娘家兄弟哭诉,娘家的兄弟却告诉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大好基业,哪个男人会甘心交给别的男人的儿子,而不是自己的。
尤其君侯还愿意把长子交于她抚养,说明君侯心里还是有她。将来长子继位,她这个嫡母兼养母依然能获得不错的地位。
他们早就料到了今日,原先打算要不要让族内其他的姊妹过来助她一臂之力,没料到君侯竟然在外自己看中了个少女,以至于他们之前所有的筹谋全都落空。
慕夫人心里几乎在滴血,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的悲痛是什么。不觉得夫君背弃誓言,还有被迫和养育了几年的养子分离是可悲的事。反而个个面上喜气洋洋,恭贺夫君得子,恭喜她又继续可以抚养长子。
什么长子,不过就是外头女子生的野种。
慕夫人第一眼看到年幼的齐昀,所有的被夫君被娘家兄弟背弃的痛苦和愤懑,全都寻到了发泄口,似乎那个小小的孩童就是她所有痛苦的来源,她疯狂的把那个小小的躯体丢入雪地里,满怀窃喜的听着雪地里孩童稚嫩的哭声。
她在等那稚嫩的哭声虚弱下去,只要那哭声彻底停了,她所有的悲惨和苦难都会迎刃而解。
然而齐昀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还被人给救下来了,报到了齐侯那里。
原先温柔的夫君对她已经全然陌生,婆母更是对她冷言冷语,等她回来,发现身边除了阿崔一个人之外,其余所有人全都被换了个干净。紧接着娘家人的兄嫂们来了,痛哭流涕话语里内外,全都是对她的指责,指责她毫无人性,竟然对个五岁的孩童下如此的狠手,不将全家的性命放在眼里。
她满面的茫然,父兄难道不也是一方豪强,什么时候成了这样。
阿嫂听到她茫然的询问,眼里似笑非笑,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的君侯早已经是一方雄主。他们可没有那个本钱能抵御君侯的怒火。
原来一切早就在不知不觉里已经翻天覆地了。
齐侯还是将长子留给她抚育,毕竟颜面重要,贸贸然把长子送回生母处,势必会引起旁人的猜测。
齐昀在她这儿五年,她对他也漠视了五年。慕夫人从来不认他和她有什么母子之情,她的儿子只有齐玹一人。
谁知道齐昀在她的漠视和冷待里长大了,十岁入大营跟着齐侯出入沙场。她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差点死在她手上的孩童,后面竟然有那么一份本事。
出于别样的目的,她派人对齐昀嘘寒问暖,偶尔让齐昀上门来,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和难受,和他周旋。
但是齐昀此人看上去脾性温和,实则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到半点破绽。
“这人我派人给他下药,原本想着干脆将他毒死算了,懒得和他周旋那么多。谁知道他竟然躲了过去,还将我留在他身边的那些耳目一一除掉。”
慕夫人持着手里的葵扇,烦躁的扇了两下。
她认定的儿子只有齐玹一个,认定的嗣子也只有他。齐巽背弃诺言,但她认定了的儿子和嗣子就只有齐玹。
既然如此,她自然要扶持他上位。
齐昀年岁越大,锋芒越显,齐玹即使也有官职在身,出入沙场,但在行军打仗上少了几分天赋,不管如何用力,就是不如齐昀。
还别提那些文士们溜须拍马,在外面给齐昀传播好的声名,再这么下去,恐怕她所有的念想全都要落空了。
慕夫人插手不到政事上,娘家兄弟们也已经不在要职上,根本就帮不了她什么。她自小直来直去,不耐烦和人勾心斗角。哪怕年岁大了,也是一样。干脆在齐昀身边安插人,瞅准机会下毒。
只要人死了,就算齐巽再怪罪,那也是死了,暴怒也没有多少用处。
但是谁知道齐昀竟然能逃脱生天,不仅没死,反而还把她安插进去的钉子一一全都拔了出来。
现如今她对齐昀,几乎没有什么耳目可以送消息过来。
“母亲就不要记在心上了。”齐玹笑得温和,“毕竟这事已经过去了。儿听说之后惊恐非常,此事若是使得君侯震怒,降罪于母亲,要如何是好?”
齐玹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褪去,浮上忧虑。
“他知道就知道了。”慕夫人冷笑一声,“我还巴不得他知道是我做的,想要看看他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齐昀这个人,极其难对付,这么多年下来,滑不留手,找不到他的半点错处。”说起这个慕夫人忍不住拧眉,“他生母愚蠢,但也蠢得恰到好处,只要是能触怒君侯的事,半点都不做。就知道哭两下,撒两下娇。从她身上也不好下手,何况她还有个儿子。”
慕夫人烦躁的重力扇了几下葵扇,突然笑了一声,“不过现在好了,他自己露出破绽。”
“只是……他这样的人真的会为了一个妇人,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吗?”齐玹迟疑了下问道。
男女之情,对于女子来说是全部。可是对于男人来说,尤其是齐昀这样身居高位的男人,天下女子如同过江之鲫,想要个妇人很容易。
即使是个貌美难得的佳人,或许开始的时候会有不甘心,可是时日一长,能记得多少都很难说。
“所以,要派人在他跟前时不时提一提这件事,刺痛他的心。免得他日子过得太好,就把人给忘记了。”
慕夫人支着下巴,望着齐玹,“你说你,好端端的干嘛要招惹许女,招惹了也就罢了,偏偏在许倏府上行事,被碰了个正着。现在可好,被君侯拿住了错处,现如今哪怕不想娶也得娶了。”
许倏年岁已老,说廉颇未老,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话。尤其现如今新秀辈出,齐侯也不会非得要许倏这个老将东奔西跑。
他儿子现如今是个废人,意味着日后娶了许女,也无甚助力。
齐玹原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许堇外出的似乎辎车出事,好甩脱这个包袱。他原先挑逗引诱她,不过是因为她要嫁给齐昀。
他在公务和沙场上比不过齐昀,干脆在别的上面寻找压齐昀一头的办法。许女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他盯上的。
这小女子自幼见得都是笑脸,突逢变故,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他不过略施小计,只是表露几分关切,就将她收入掌中。
许女对他所有的魅力都是来自于齐昀未过门的新妇,这一身份。只要想起齐昀的妻子正在和他缠绵,心中快意难以言喻。自从齐昀和许女婚事解除,再和他定亲之后。许女对他来言只剩下了无趣。
他不耐烦有这么一个包袱,想要偷偷在她出行的辎车上动手脚弄死算了。但是齐侯似乎知道他心下所想,和他说他们之间郎情妾意,所以才会给他定下这桩婚事。如果许女有任何差池,那么他这一辈子也不用再娶妻了。
齐侯是族长,可以越过父母直接决定小辈们的婚事。他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说到做到。
齐玹当时后背上冷汗涔涔,将贴身的中单都湿透了。连连道自己和许女情投意合,多谢君侯成全。
“当初也没想这么多,谁知道竟然会如此。”齐玹扯了扯唇角,“也就算了。”
慕夫人是看不上许堇,“那个许女,她幼年时候,我就见到过几次,容貌平常,脾气被养得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现如今虽说收敛了点,但本性难移。你应当娶世家女为妻,至少也该是其他武将之女。这样不仅配得上你,也还能有助力。”
齐玹点了点头,言语里满是感叹,“母亲说得对,可是现如今事情已经如此了。木已成舟没有办法了。”
见到慕夫人眼里的杀意,他开口,“君侯说了,倘若许姬出事,那么我这辈子再也别想娶妻了。”
慕夫人一愣,不得不偃旗息鼓。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为了许女下这样的手。”
既然动不了,慕夫人也只能作罢。心烦意躁的扇了扇葵扇。
“齐昀那里,你打算如何?”
“让他想着,心里不满。只要不满了,做出什么事来,那就有了漏洞。到时候再抓住那些漏洞,不怕扳不倒他。”
齐玹颔首,脸上仍然有迟疑,“但是,若是君侯有意保他……”
慕夫人蹙眉,“那挑拨他,让他把祸事做得再大些,大到不能遮掩。到时候看看拿什么来保他。毕竟他也是要争夺天下的,到时候他包庇的名声流传出去,那些士人怎么看他,声名要还是不要?”
越是想要问鼎的,越是在乎脸面,恨不得自己没有半点可指摘的。到了问鼎中原那日,才显得自己格外的名正言顺。
齐玹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正是。”
说完了齐昀,慕夫人脸颊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情实意,她满怀关切的望着他,“你这段日子,看着没有好好用膳,瘦了。”
说着让人把庖厨下准备好的膳食送上来,多是肉羹之类。
“阿母知道你喜欢吃炙肉,不过炙肉不可多食,所以特意让庖厨下做了肉羹。”
“母亲的心,儿懂得。”
齐玹低头见着肉羹上的油光,不由得一阵反胃,现如今越来越热,肉食等物入口只觉得油腻。见着慕夫人目光越发关切,齐玹只能咬牙喝了下去。
门客在府门处等着,见着齐昀扶着肚腹出来,赶紧过去搀扶,“主君还好?”
齐玹摇摇头,等到出门上了车,才对车旁的门客道,“那蠢妇拿着一整碗的肉羹,差点没撑死我。”
“主君忍着点,现如今夫人那里,还有用得上的地方。”门客跟在车旁压低声量。
齐玹强吞下一口气,“我知道,若不是她还有点用处,我根本就不和她周旋。”
“中郎将。”
齐玹听到车外的门客突然惊呼了一声。
齐玹闻言,赶紧去掀开车簾,只见着齐昀骑马往侯府的方向去了。少年英雄,鲜衣怒马。
哪怕只是旁人,看到了也不由自主的伫立在原地多看几眼。
齐玹望着齐昀里去的背影,咬紧了牙。慢慢的退回竹簾里去。
半个月后,齐侯给侄儿办了盛大的婚礼。
古婚礼,婚礼和丧礼等同,不能举乐不能欢笑,就算是前来的宾客都只能肃穆伫立在厅堂上。而到了如今,那一套先秦时候的规矩,早就已经被抛之脑后,除却一些周礼里婚礼的步骤之外,和肃穆扯不上半点关系。
齐侯为侄子办的婚礼盛大而热闹,这热闹与其说是给侄儿办的,倒不如是给许倏的。
然而许倏却并没有多少高兴,见着上面亲迎的齐玹,面色更是坏到了极点。事到如今是不嫁都不行了。许倏只能让齐玹把人给接走。
齐玹带着迎妇用的青车才回到自家府门前,门内就涌出许多子弟,一拥而上把齐玹给剥了外面玄色的婚服,给绑到那边树上去了。
晏南镜今日也来了,毕竟齐侯的授意,不管如何下面的臣僚都要给颜面。晏南镜也跟着褚夫人过来。
女眷们一个地方,男人们去前头。
晏南镜坐在贵妇里头,听着褚夫人和其他贵妇说话,突然间,外面隐约传来一声惨叫,有些模糊,但是在夜色里也都能听得清。
“怎么了?”晏南镜见着周围其余的贵妇都掩口而笑,不由得看向褚夫人。
“是前面的人在弄新婿,”褚夫人像是已经见多了,“这些年的习俗,新婿迎新妇回来,到了门前,就要被其他尚未娶妇的儿郎捉弄。至于作弄到什么地步,就看儿郎们自己如何了。”
“以前也不是做的过火,闹出过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