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就让晏南镜过来,“上前来,让我看看。”
晏南镜过去,才到跟前,太夫人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太夫人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看她,见着她下巴尖了好些,不由得满面心疼,“果然苦寒之地待不得,这才多久,就已经瘦成这样。”
太夫人说着一手抚她的脸,“看着比秋郎都还要瘦些。”
“可见这是在辽东吃了不少的苦。”
晏南镜听到后面那句,不由得浑身僵硬,她明明清晨揽镜自照的时候,没见着自己瘦得有多厉害,怎么一下就比齐昀都还要瘦得厉害?
她不由得乜向齐昀。齐昀衣袍之下,没人比她更熟悉,矫健有力,勇猛不知疲倦。不管衣冠楚楚的时候,的确清瘦。
比他还瘦,那得成什么样了。
晏南镜浑身僵硬,这边太夫人长吁短叹,掉头过来对准齐侯,就是一顿好说,“辽东那地方苦寒,你竟然忍心把孩子给送到那里去。”
“你是不是存心和我这个老妇作对!”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汉人以孝治天下,哪怕齐侯大权在握,对着亲母,哪怕心下不打算听从,也要老老实实听训。
不等齐侯发话,齐昀倒是先低头道,“祖母,儿是自请过去的。毕竟辽东局势紧急,必须马上处置。”
齐侯头都垂下来,赔笑道,“是啊,阿母。这个我也不想,只是事情还是需要有人去做。”
太夫人却嗤之以鼻,“你不要用那些话来搪塞我,非得让秋郎去?那么多臣僚,难道就没有可派遣过去的了,就算臣僚里没有合适人选,你不是还有你的弟弟们吗!”
太夫人亲生的儿子只有齐侯一个,至于其他的弟弟们,都是当年侍妾所出。不是自己亲生的,怎么样都无所谓,死了也不要紧。
齐侯叹气,“那边的局势不简单,不仅要行军布阵打仗,还要能周旋其中。”
说着齐侯想到送来的那一箱子的首级,忍不住眉心一跳。
齐昀的作风先礼后兵,礼没有用了直接动手杀,杀完了也就了事。干净利落。
人活着才能造反,若是阖族死了,就算怨气比天大,也什么都没留下。
“他既然立了大功,不管如何,都要留他在邺城,不要到辽东去了。”
齐侯还没说话,齐昀却道,“祖母,辽东那儿,孙儿还是要回去的。现如今辽东局势才平定,百废待兴,必须有人主持大局。”
“好了。”这话让齐侯很是不快,他乜过去,“祖母既然让你留下,那你就留下尽孝。”
齐昀只是垂首道是。
太夫人觉察出父子之间的微妙,暂且当做不知道,“留在这儿好啊。今日还有家宴。阖家许久都没有好好在一起团聚过,这次正好一块热闹热闹。”
这场家宴,说是家宴,其实也算是齐侯给齐昀摆的庆功宴。平定叛乱,短时内扫平胡人。这些不管提哪个出来,都不是小功劳。
于情于理,都要表彰。
“臣惶恐。”
齐昀对齐侯拜下。
齐侯望着他的背脊,心下忍不住蹙眉。
这小子也是个反骨,看着一派柔顺,实际全是反骨,很有自己的主意。
他想要捏碎长子的脊梁,但是手段用尽,也没能让长子的头颅低下多少,反而还被反将一军。
既然如此,干脆丢了出去,现如今他才死了最看好的儿子,其他差不多年岁的,不是资质平庸,就还是没能建立功勋。齐玹建功之后,那些臣僚心思左右摇摆,这才让齐昀回来,平衡局势。
那点父子亲情,夹杂在太多权衡里,早就失去了原本面貌。
他心下蹙眉,面上是一派的欣慰。
“我让你出去,本意还是让你多受磨砺。你要明白为父的苦心。”
“臣明白。”
太夫人在一旁看着这父子和睦,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又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妇人,真正父子情谊深厚的,完全不是这俩这般生疏客套。
晏南镜在一旁见着太夫人那微蹙的眉头,哪怕只有瞬间,也被她捕捉到。
半个时辰之后,内堂上摆开了食床和坐席,家宴开始了。
家宴就真的只是家宴,除却齐氏一门里的叔伯子侄之外,没见着其他臣僚。
晏南镜的位置离太夫人近,抬头望见那边三公子的生母,面色惨白,双眸痴痴呆呆。半点都不见半点当初的耻高气扬。
三公子生母察觉到有人看她,两只眼珠一转,动了下,痴痴木木的望到晏南镜,唇角牵拉出一丝谄媚讨好的笑。
晏南镜望见,微微颔首,然后回首过去。
说是家宴,但是宴会上的各种捧高踩低是少不了的,只不过彼此都是亲戚,也不会表露的太过,只不过是忙着奉承晏南镜和太夫人,另外顺便搭上许堇。
太夫人对许堇不冷不热,她几次想要过来,都有被心领神会的贵妇不动声色间排挤在外。
许堇看着晏南镜和太夫人,以及虞夫人三个,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坐在上首位置上,被贵妇们吹捧着。
贵妇们没有做的太难看,言行里也颇有分寸,只是让她暂时不能上前开口说话而已。
这时候侍女们抱来了一只小巧的长毛犬,长毛犬是西域那边带过来的,身形小巧,毛发长长的,被婢女们打理的光顺柔亮。
她想去抱,但是不得上前,许堇见着太夫人抱了抱那只小犬,然后让一旁的晏南镜也抱抱,一群人谈笑风生,只有她被排斥在外不得靠近。
许堇看着晏南镜低头抱着怀里那娇小的犬只,面上的笑看得她眼里泛酸,莫名的想要泪流。
“你怎么了?”太夫人回首,见到许堇眼里泛红,不由得皱眉。
许堇连连摇头,“太夫人,我无事。”
“你出去走走吧,散心一下。”
许堇浑身僵住,听到太夫人的话语,僵硬着道了一声是,起身往外走。
现如今说是秋高气爽,其实已经有几分寒冽冬风的影子了,一旁的傅母拿来了大氅给她披上。寒意也从面上一路沁入到心底里。
她漫无目的在这一片飘荡,也不能去找齐玹。
秋景萧瑟,哪怕还没完全到冬日里的满目荒凉,也差不了太多了。
荷塘里的荷叶等都已经凋零了,只剩下一片枯叶和浑浊的塘水。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见着荷塘,不由得往内里看。
身后的傅母见状,不由得唤了一声女郎。
许堇置若罔闻,伸头往荷塘里看,只见着荷塘水面上,照应出一张脸。
夫君有时候说的也没错,她实在是不讨人喜欢,不讨慕夫人喜欢,现如今又不讨太夫人的喜欢。
她呆滞的凝望着水面上另外一个自己,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几声轻小的犬吠。
许堇回神,见到之前在太夫人那儿见过的那只小巧的长毛犬,正在枯草里左右徘徊,应该是看管的婢女疏忽大意,让狗自己跑了出来。
傅母见到许堇脸上有意动,马上过去将那只小犬给抱了过来递给许堇。
许堇从傅母手里接过那只小犬,含笑温柔的抚摸它的颅顶,这只犬沉甸甸的,皮毛光亮柔顺,一看就知道是被精心照料的。
小犬完全不怕人,落到陌生人怀里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享受起她的抚弄。
许堇望着小犬舒适的眯眼,倏忽扬手,原本在怀中的小犬被丢掷到了荷塘里。
第183章
“女郎!”傅母惊呼。
那只小犬已经被许堇扬手扔入了池塘里。
到了这个季节,已经没有引入新的活水,只有薄薄的一层泥水。但是下面的淤泥却极厚,小犬被丢在水里,只来得及哀鸣几声,就陷入了厚厚的淤泥里。惨叫着挣扎。
淤泥紧紧的吸附在犬身上,越是挣扎,越是往下陷。
许堇在岸上静静的望着那只小犬哀鸣挣扎着,不停地鼓动前爪,想要从深陷的泥潭里出来。
许堇想起之前这只小犬半个时辰之前,还被太夫人以及中郎将夫人抱在怀里千宠万爱,现如今竟然落得满身泥污呢?
她想起了晏南镜从太夫人手里把这只小犬接过去,抱在怀里柔情抚慰。唇边牵拉出了个快意的笑。
世间人情的冷暖,她才初尝,就已经天崩地塌了一般。
那些曾经满面笑容的贵妇们,不知道什么已经换上了讥诮的笑容。那暗暗嘲讽的神情,或是显于面颊,或是暗藏于眼眸里。
短短的一年多时日,她认知的那个世间已经完全天翻地覆。
她紧紧盯着池塘里奋力挣扎的小犬,那阵阵哀鸣,还有挣扎着的咕叽水声融合在一块,诡异的让她心头有无限的快意。似乎所受到的所有讥讽和暗地里的嘲笑,全都在此刻宣泄了出去。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她见着池塘里的那只小犬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哀鸣渐渐衰弱下去。淤泥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迫不及待的把它吞没。
许堇看着那只小犬逐渐往淤泥深处沉没,似乎所有的烦恼在这一刻全数消弭干净。
傅母听到那边有细碎的走动声往这里过来,赶紧拉住她往一旁逃去。
要是被人看到了,哪怕太夫人不可能因为一只稀有的小犬怎么样,但是肯定不悦。到时候对女郎肯定越发厌恶。
拉着许堇逃跑的时候,听到那边有婢女惊恐的尖叫。
走的远了,傅母往后看,满心的惊魂未定。见到没有人发现她们,那颗鼓噪的心才渐渐地落回肚子里。
“女郎怎么……”傅母才开口,见着许堇那带着高兴的眉眼,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自从成婚之后,傅母就几乎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多少快活神色,现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些,那些说教的话不管如何都说不出口。
“女郎高兴就好。”千言万语,傅母最后叹口气道。
晏南镜在内堂里陪着太夫人说话。虞夫人好久没见,看着脾性依然是没变什么,见着她只管扭头往一边去,当做不见着她。
晏南镜对虞夫人如此,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虞夫人见着她含笑去和太夫人说话,越发气恼,哪怕没有当场言语里表露,脸颊都气得鼓鼓囊囊的。
褚夫人今日也在,前段时日中郎将落难,为了保全一家,李远主动断了和这个出嫁侄女的来往。
现如今中郎将眼看着又要东山再起,于是李远又让她来了。
褚夫人没有丈夫那么厚的脸皮,不敢贸然直接上晏南镜跟前去,只看这么看着。见着虞夫人脸颊气得鼓鼓的,不由得一阵担忧。
这位夫人真的,十几年如一日,年岁除了化作脸上并不太明显的纹路之外,心性是半点没有长进。还和那些年轻女子一样。
褚夫人听到身旁的贵妇压低了声量偷偷的笑,“听说那位,装了一年的病。这几日也不知道有没有让君侯去见她。”
之前虞夫人称病了差不多一整年,见人的时候,脸上都要擦上厚厚的粉,好叫脸色看上去惨白,走路一摇三晃,必须两个婢女左右搀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