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侯把齐昀唤来“我之前的叮嘱,你都忘记了?”
齐昀连声说没有,为自己辩护,“臣这段时日从未忘记父亲之命。这段时日一直夜中袭扰,让敌军疲以奔命。”
齐侯听后眉头蹙起,但是一旁的臣僚开口,“中郎将做的没错,仅仅只凭借左军的力量,难以和城中的乱军抗衡。若是强硬攻打,恐怕左军损伤严重,不能和右军以两翼之势,保护中军。”
年轻的时候,齐侯还能行事张扬,年岁大之后在意的多了,要名声要脸面。要做的事不占理,被臣僚们点出来,反而瞻前顾后。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齐侯言语里温和了些,“原本的用意只是叫你试探一下陇西军的虚实,不是要用你自己去硬攻。”
“臣明白。”
齐侯坐在胡床上,“如此也好,既然这样,反而好办了。既然来了,趁着机会赶紧把事给做了。免得夜长梦多。”
冬日里运送辎重也麻烦,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也是麻烦不少。
冬夜来得特别早,酉时才到,天就已经暗了下来,天地之间一片黢黑。只有城墙上的火光在寒冬里微微颤抖着。
夜色浓厚,哪怕举着火把,也照亮不了太多。人在女墙后面站着,哪怕没刮风,没多时候,手脸都冻的发红,靴子里的脚都没了知觉。
漆黑的夜色里除了窸窣的来回走动声响之外,没有其他的。
突然城墙下有了别的动静。这些日子,齐军时常派人来捣乱,开始的时候,陇西军还派人出去,可是到了到了外面,那些齐军就跑得无影无踪,把追上来的追兵丢在那儿喝寒风。如此连续不少次,次次如此,没有例外。后面干脆渐渐地也不出去了,懒得被齐军这么耍着玩。
估计这次又和上几回一样。
下雪之后,反而比下雪的时候更冷。人在风里站着,简直伸不开手脚,跑起来更是边跑边哆嗦。
下面的不敢懈怠,把事上报上去。上面已经没有了追击的命令。
夜渐渐深了,守在城墙头上的卒子靠着篝火,站在那儿,神志都有些不守。半昏半醒里,似乎听到夜色里的动静又来了。
这齐军着实可恶,这几日夜夜都来这套。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走在路上也不怕冻马蹄子。
这个时辰冻得更加厉害,靠着篝火暖一暖还好,要是离远了,腿脚都能冻掉。一时半会的,反正上报了,上头的那也是不会派人出去。
都是一样的招数,没什么新鲜了。
这几个来回的恍惚,突然间包裹着油脂的箭矢从城墙下,明艳艳的火光随着箭矢射上墙头。瞬时间,惊慌失措的人声响遍整个城墙。
这几日又下了几场雪。
晏南镜从开始的兴致勃勃,逐渐变成了意兴阑珊。不管什么,只要看的多了,都没有什么意思。
“阿嫂今日见着下雪怎么不高兴了?”
自从回到邺城,齐孟婉可见的笑容多了许多,甚至说人也比刚刚回来的时候要丰满了些,不再是清瘦的模样。
晏南镜每日过来陪她,她见着晏南镜不如前两日那么兴高采烈,不由得打趣。
“雪下多了也不好,走路都不方便。”
晏南镜压低了声量,突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年关将至,也不知道陛下和殿下有什么打算?”
哪怕是逃出洛阳了,住在诸侯府邸里,也还是帝后。该有的仪典多少也该有。
“他们能有什么打算?”齐孟婉冷嗤,“在洛阳里还能抖抖威风,现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能得我父兄的收留,已经是万幸,还在想什么?”
正说着,外面婢女禀报说是天子来了。
齐侯的表面功夫做的还很不错,把天子还有后妃都安排到一块,方便天子过来探望。
晏南镜见状就要起来回避,被齐孟婉按住,“现在又不是在宫里,没必要讲那些规矩。”
说着,拉着她一块到门口迎接天子。
晏南镜见着玄色长袍的下摆从屏风后过来,旋即感觉到天子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夫人也在?”
她有些吃惊,过了这么久,天子竟然还记得她。
“阿嫂是过来陪伴妾的,”她说着,跟着天子一块儿在坐榻上坐下。
“只是没想到陛下来了。”
天子含笑道,“这么看来,还是朕打扰你了。”
晏南镜陪坐到下位,说实在的,天子听声音还真听不出多少落魄。似乎还和当初在洛阳宫一样,但是她偶尔抬眼见到天子那清颧的面相,知道还真不是和天子表现的那样风淡云轻。
天子看向晏南镜,“中郎将为朕出征在外,实在是辛苦了。”
晏南镜当即垂首下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原本这就是外子的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天子听后,面上有些微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夫人说得对啊。”
齐孟婉在一旁看着,“说起来,年关马上要到了,现如今还不知道要如何办大旦日的庆典。”
大旦日是朝廷最重视的日子,这一日朝廷百官要入宫朝贺天子。
天子从洛阳出奔,有不少臣子也跟着过来了,现如今邺城里说热闹,那也是真的热闹。
“战事未明,说这个不太合适。”
齐孟婉温言说了一声是。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晏南镜想着借口离开,这时候秦媪从外面大步进来了,满脸喜悦。
秦媪顾不上对天子行大礼,高声道,“陛下大喜,乱军被君侯击退了。”
此言一出,室内的三人面上全都露出喜色。
“那他人还好吗?”晏南镜着急问。
秦媪转头去对她笑道,“好,长公子一切平安。”
即使齐昀出发前和她说过他不会有事,但谁又能真的保证。
“不日君侯和长公子就会回来了。”
晏南镜捂住胸口,这么些日子以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秦媪回头去,见着天子满是欣喜,或是不想天子高兴的太过了,开口道,“只是乱军撤退的时候,举火焚烧宫殿,宫室损毁严重。”
第194章
洛阳宫被烧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天子那边闻讯之后病了一场,齐孟婉懒得去看,带着晏南镜一道,去天子的病榻前故作关怀了几句,然后迅速撤离。
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韩皇后,韩皇后神色着急,从长廊那边过来,一头遇见齐孟婉。
两者遇见,齐孟婉没有半点让道的意思。
贵人仅次于皇后之下,可是法理上,这里头简直简直犹如天堑。皇后是小君,而嫔御只是内命妇。尊卑一目了然。
晏南镜原本打算后退半步,正要往后退的时候,齐孟婉倏地握住她的手腕。并且回头对她笑道,“无事。”
正说着,韩皇后已经过来,晏南镜见到韩皇后以及背后的那几个女官面色都极其难看。
韩皇后嘴唇翕张两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现如今寄人篱下,形势倒转,尊卑这两个字,在形势面前也没有那么好用了。
齐侯虽然摆出一副忠臣的姿态,可是众人心中都明白,齐侯哪里是什么忠臣,忠臣不会强硬把天子送到自己地盘上控制起来。
天子都如此,皇后的尊贵也只有嘴上说说了。
晏南镜见着韩皇后面庞上微微抽动了下,莫名的有些想笑。
“皇后殿下安好。”齐孟婉朗声道,只是微微垂首,就当时全了礼数。
“贵人也在。”韩皇后见着齐孟婉身边的晏南镜,脸色比刚才更要苍白了几分。
她和齐贵人之间的恩怨,她心中自然清楚。宫中斗争,哪怕是后宫,只要开场了,那么必定就是你死我活,必须分个胜负生死。现如今天子落入齐侯之手,她也跟着落了下风。现如今又见到了当年险些被她害死的人。
这女子当年在齐贵人身边,又生得难得的貌美。天子对此也颇有些意动。当初两女遇险的时候,她压下消息,原本想要接着那跑出来的野兽,将两女除掉。谁知道,齐侯长子赶到及时,将两人全都救了出来。
当初既然没有死,到了现如今就是自己的仇敌。
晏南镜见着韩皇后暼向她的眸色里颇有些不可思议,知道皇后怕是想起了那些前尘往事。
“陛下方才喝了安神汤,已经睡下了。”齐孟婉故作担忧的叹口气,但是眼底里却是含笑的,“皇后殿下这会去,恐怕不太妥当。”
皇后咬紧牙关,生生将这份羞辱给忍耐了下来,“陛下入口的汤药,多数都是我亲手熬煮。哪怕陛下入睡了,我也还是要过去看看。”
话语才说完,晏南镜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来。
顿时韩皇后身后的女官像是终于找到了齐孟婉的错处,顿时眼风如刀,径直喝道,“汝乃何人,竟然目无上下尊卑,在皇后殿下跟前失仪。”
晏南镜见着那女官满面怒容,先是一愣,而后又笑了。
她没开口,齐孟婉一眼剐过去,“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家婢在我们面前狐假虎威!”
紧接着,“来人!”
只见着廊下集聚来好些武士,韩皇后看着在廊下如狼似虎的武士,顿时面上毫无血色,向后瑟缩,“齐贵人这是要做什么!”
宫廷之中后妃争斗,比起斗心思,也不乏直接动刀杀人。反正不管手段如何,只要达到目的就好。没有什么比直接杀掉更加方便的了。
“贱婢竟然对妾的阿嫂大呼小叫,妾的兄长早前为了陛下,和父亲一道抵御陇西乱军,现如今更是收服洛阳。如此忠臣,不但没有嘉奖,反而被个贱婢借着皇后的威名对妻子呼喝不止。此事若是传出去,那岂不是让诸位将士寒心?”
她说完,目光锐利看向那个女官,“拿下!”
“站住,你们——!”
武士们直接将那个女官拖拽出去,任凭韩皇后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
“皇后殿下太过仁慈,以至于这些贱婢竟然敢目中无人。但现如今正值佳节,不宜见血污。所以倒也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只是小惩大诫而已。”
齐孟婉面上含笑,韩皇后嘴唇哆嗦着,浑身颤抖,望着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后殿下还要去服侍陛下,妾不打扰了。”
说罢,带着众人施施然从皇后身旁走过。
“阿嫂刚刚怎么笑了?”才稍稍走远,齐孟婉满面好奇的来问晏南镜。
“我就是听皇后说,天子入口的药都是她亲手熬煮的。”她说起这个还是不由自主的想笑,“这个——做来有什么用吗?”
熬药里头也是有门道讲究在里头,用什么水,药材先下后下,要熬煮多久,火候大小都是干系到药效。若是不留神,熬煮出来的汤药药效就大打折扣。
晏南镜可不觉得自小被人服侍的皇后能懂得这里头的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