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虚之人不能行针,杨之简只是让阿元在她的几处大穴上揉按,来缓解她的不适。又令人去拿药,不多时药汤断了进来。
药汤漆黑,飘着一股浓厚的苦味。晏南镜喝了一口,内里腥甜的味道,险些没吐出来。齐昀把药碗放到一边,小心的拍打她的背脊。
晏南镜喘过两口气,齐昀把药碗拿过来,“喝完药,我们吃饴糖。”
晏南镜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孩子,吃什么饴糖。”
说着,她就着齐昀的手,将那碗汤药整整的喝下肚子去。
过了小会,小腹的疼痛减缓许多,但是整个人也开始疲惫,上下眼皮几乎黏在一块儿。
齐昀见她眼眸合上,扶着她在卧榻上躺好,拉好被衿。确定万无一失之后,等着她气息平稳,安然入睡。齐昀才出来。
帐外崔缇和孙猛垂头丧气的站在那儿,过来请罪。
见到齐昀出来,崔缇径直跪下叩首,“未能保住夫人平安,还请中郎将责罚。”
齐昀抬手让他们起来,“事况紧急,也是无法。现在只希望人能平安无事就好。”
齐晏过来,颇有些畏缩,“阿兄。”
阿嫂的事他也知道了,照着道理,他应该保护母亲阿嫂和妹妹的。但是这一路上,与其说他照顾阿嫂她们,倒不如说,是阿嫂在照料他们。
不仅没有帮上什么忙,反而还将阿嫂拖累成了如今的境地。
“你阿嫂现如今正在休息。”
“那腹中胎儿——”
齐昀说起胎儿,神色连着口吻都有些冷硬,“你阿嫂为重,胎儿若是成了累赘,那没了也就没了。”
齐晏闻言,目瞪口呆,“不是,阿兄现如今都已经二十有余,还没有儿子。”
齐昀依然神色冰冷,“所以呢?”
齐晏被齐昀那冰冷的目光盯的头低下来,不敢多看面前的齐昀一眼,“还是以阿嫂的性命为重。”
齐昀回身过去,“你来的正好,将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一遍。”
其实那日十分的凶险,原先齐晏正在侯府里,突然亲信跑过来,说是有贼人作乱,君侯已经受制。
齐晏听闻之后,来不及再去做确认,急匆匆带上妹妹就往外跑。他跑的够快,赶在了城门关闭前,驰出城外,当即使如此,还是被刺客追上,付出了几个人的代价,才得脱身。
“阿兄,我当日看到听到的,便只有这些了。”
齐晏说着,面上羞愧,“实在帮不上阿兄。”
齐昀摇头,“无妨,你要是知道更清楚一些的,恐怕这时候你已经被捆绑起来吊在城墙上了。”
他已经知道了晏南镜在赶到庄园之前,经历的一次的袭击。看来是真的忌惮他,为了能辖制他,甚至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的出来。
更别说和他一母同胞的弟妹们。
“能好好过来就好。”齐昀抬手在齐晏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下。
“那阿兄什么时候去救父亲?”
齐昀闻言,眸色里有些异样,不过再看得时候,他眼底里已经如常,看不出不对。
“事不宜迟,我原本只是听到邺城那边有异动,所以特意在路上多停留了两日,看来还是对了。”
正说着,杨之简从外面进来,手里持着一封帛书,“这是朝廷下的文书。”
齐昀伸手来接,却见着杨之简面露迟疑,“怎么了?”
“这里头说中郎将,心怀叵测,目无君上。”
齐昀闻言就笑了,“这是讨伐我的檄文?”
差不多算是了。
齐昀接过来一看,不过是文绉绉骂人的话,将他说得十恶不赦,不当即自刎都对不起天下人。
“文采不错,不知道是谁持笔的。”齐昀看了两眼,随手放在一旁,“是齐玹吗?”
见到杨之简颔首,齐昀毫无任何意外,“我也猜到是他。”
“现如今齐玹利用天子之手,对中郎将横加指摘,看得出来是真的很急切了。”
“急切也没用。”齐昀唇边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嘴上骂几句,若是真的管用的话,那也没有什么两军对峙的必要了。”
“越是如此,就越是心虚。想要借着天子的口来给自己壮胆。这种招数,我都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
齐昀嗤笑,“不过嘴上厉害,也只是嘴上厉害而已。传我军令,明日回邺城。”
杨之简颔首,他顿了下,“知善那边……”
“她留在原地静养。”齐昀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嘴唇抿紧,他撑着头,“她现在不能出半点差池。”
杨之简叹口气点点头,“中郎将所言甚是。”
“知善现如今不适宜有任何的挪动,静养是最好的。”
“知善肚腹里的孩子——”他望了一眼齐昀,见着齐昀蹙眉,面色更差。知道齐昀怪罪那个孩子,“能留下来最好,毕竟若是没了,阴血流失,对于眼下的知善来说,也不是好事。”
才经历过追杀逃亡,身体虚弱,更需要小心谨慎。
齐昀嗯了一声,“只要知善无事就好。其余的无关紧要。”
杨之简点了点头。
晏南镜这一觉睡的很长,开头的时候她睡得并不安稳,睡梦里,她似乎还在逃亡的路上,箭矢钉穿了辎车的车壁,箭镞几乎要落到自己身上。惊恐不安的时候,额头和脸颊上似乎有温热粗糙的肌理摩挲。
那熟悉的触感,将那些惊险逐渐一一抹去。心重新平静下来,那些追兵们也随着平静下来的心灰飞烟灭,重新回到宁静的梦乡。
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大帐内已经点了烛火。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穿透了牛皮大帐,到她耳边。
“女郎醒了?”守在旁边的阿元见到她醒来,连忙过来,“女郎眼下觉得如何?”
晏南镜望着面前的阿元,犹自有些回不过神,“这都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已经过了酉时,也不算晚。”
逃命路上,说是在辎车里休息,其实哪里敢真的睡着。只是眯着眼,心中的弦一直紧绷着,不敢有半刻的放松。
阿元见她要起来,赶紧过来搀扶她坐起身,“怎么样,女郎好些没有?”
顿了顿又问,“有没有要来月事?”
这个时候若是来月事,那就是孩子掉了。
这一路上辛苦的很,虽然时日不长,也耗费精气。若是真的没了,也没有办法,只能赶紧调理好身体。
晏南镜摇摇头,“没有,但是肚腹那儿还是有点坠坠的。”
阿元听了,赶紧让她又躺下,“女郎现如今还是好好躺着比较好。”
晏南镜不以为意,“之前在路上的时候,不是没什么,哪里有这么金贵。”
说着就要起来,阿元见状赶紧把人摁回去躺着,“现如今不同,女郎有孕。和平常时候完全不同。女郎现在稍微好点,不能掉以轻心。”
晏南镜闻言后,在那躺着。
她蹙眉捂住肚腹,那里平平的,看不出什么。这孩子时日不长,所以她根本就毫无察觉,要不是折腾了那两天,肚子开始疼痛,可能她依然察觉不到存在。
“郎主。”
阿元看见齐昀进来,连忙起身。
齐昀对阿元点点头,他才和诸位将领议事完,原本是要征讨陇西,突然间调转回头回邺城,这里头要如何做,都要仔细商量。
齐昀给她整理了下头下的枕头,好让她能更舒服些。
“感觉如何?还痛吗?”
齐昀留阿元在这儿守着,但是这儿的但凡有风吹草动,都会有人事无巨细的报到他这里,不过还是要亲自问一句才能安心。
晏南镜摇摇头,“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她又道,“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
当初他叮嘱她在他离开之后,要到庄园上的虞夫人那儿。刚开始她以为齐昀只是为了让她照料虞夫人而已,现如今看来,他恐怕早已经料到了什么。如果她在邺城里,一旦齐玹起事,她还真的不一定能那么及时的逃出来。
齐昀眼眸垂下来,缓缓眨动了几下,“我只是觉得邺城里不太平。”
“你既然料到了,怎么不把阿晏和阿妹给安排好?”
“我只是这么想,没成预料到,齐玹竟然会真的公然反了。”
齐昀叹了口气,摇摇头。
晏南镜却不买他的帐,“你在说谎。”
“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和平常时候不太一样?”
齐昀不说真话的时候,和平常人不一样。常人说谎,要么故作平常,要么不干看人。而齐昀则是完全的默然,眼底里都是冷的。
齐昀满面愕然,晏南镜嗤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都看出来了。”
他嘴唇翕张了两下,“我——”
“快说,”
她一催促,齐昀不自觉的开口,“我若是把他们也安排走了,一个没有什么好的借口,二个恐怕会引起一些人的警觉。到时候你们极有可能比现如今更为危险。”
齐昀是个内外亲疏分明的人。即使一母同胞,对他来说到底还是不亲近。安排上,即使不想着让人丧命,但也不会特别在意。
他护不了所有人,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抉择。
第207章
“这世上有所得有所失,若是什么都要,那就什么都不会得到。”齐昀断过来热气腾腾的汤药。
汤药里有股血肉的腥味,他闻见了低声道,“屏住气息一口气喝了,喝了就好了。”
杨之简开的药方是有作用的,喝了一碗,睡了几乎大半日,再起来的时候,至少小腹那儿没开始那般疼痛。
晏南镜接过来,一口气喝完。那腥甜的药味差点没让她吐出来,齐昀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的递上了温水,漱口之后,外面又送上了粟羹。粟羹上漂浮着一层米油,她一路奔波,耗费气血,现如今安全了,脾胃却依然没能转过来,依然需要好生将养,先用药汤粟羹这些,调理好脾胃,再进那些油腻的肉羹等物。
晏南镜喝完小半碗的粟羹,肚腹就已经饱了,如何也喝不下。她看着在一旁照料她的齐昀,“他们到底是你一母同胞的手足。”
齐昀笑了笑,眉眼里还是漠然,“他们当然是我的手足,一母同胞,这谁也改变不了。”